第五章

敌人来寻也能拖住一时半刻。

    眼角瞥到丢在地上的书信也遭火苗侵蚀，她愣了愣，看见那信纸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楷字来。

    那耳熟的人浅笑：

    前头已经脱离密道，借着光她看见密道的尾端是假山内壁，一出去，就是魏府的院子。

    火花溅上她的外衫，她惊跳地扯下来，怀里的食物又散了一地。

    黑漆漆地，路好短，一会儿她就回到岔路口。得选择另一条，她告诉自己，然后下意识地往另一条通路而去。

    “嗯。”她心不在焉，坐在窗槛上面向房内，看着自己裙襬下轻踢着的双足。

    仿佛呼应她内心的疑问，她看见那影子徐缓地抽出腰间软剑，高高举起来。

    她视线模糊，扣着柜上不知什么东西，正要藉力起来，去寻找能留字的笔砚，哪知她才起身，就随着柜子的倾斜，整个人狼狈斜扑上去。

    她几乎是奔到书房的。

    “山风！”

    她呆了呆，看见地上门缝钻进一丝黑烟，下面镂空的门板已有着火的迹象，而且迅速往上窜烧。

    他们已经接近出口，火光照亮了他的俊脸，她惊愕地发现他左颊上有点烧伤，一身衣衫也是狼狈不堪，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衫，衣角竟是烧掉了一部份。她自密道逃生时，火势猛大，几乎把书房烧掉大半，他一进来，要面对多大的火难？

    她就讨厌这样就讨厌这样！她怕得这样吃一辈子，更怕有一天她食物没了的恐惧感，显儿没有明言，但她很清楚他不愿她出岛，就是怕外头意外太多，永远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连一口食物都吃不到。

    才走几步，她就听见有人喊道：

    “咚”的一声，她撞上墙。

    “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看不出来。他们本来要杀我的，后来决定放火……”她再补充一次，笑道：“幸亏我跟魏老爷一样圆，不然肯定是逃不了的。”

    她紧张地跳下地，结巴道：“我、我回马车那拿！”

    她好奇问：“如果我已经被烧死了呢？”

    而公孙显之妻，则是个例外。

    他顿时停步，转身面对她。

    “显儿……我在这里……”她小声喊着，眼泪掉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才被阵阵冷风惊醒，她茫然若失地环顾四周，终于回到现实来。

    密这是弯弯曲曲的，中途还有岔路。

    汲古阁后的天仙画像是死的，他们所找到的公孙要白则让那幅画的艳美活了起来，即使蒙着面，但那双勾魂媚眼如画中人一样，让他们脸红心跳起来。

    她有点开心，明亮的月光仿佛暗示她的未来，只要有解药、只要有解药，就算短几年寿命都无所谓，不不，她还想活久一点，她比显儿大两岁，如果她再短命几年，搞不好显儿五十几，她就走了，那多亏啊……再多一点点就好……

    不不，现在她不想死！她还有美梦，就快找到解药了，那时她可以活下去，可以跟显儿一块，跟他生儿育女，跟他一块归隐，跟他一块白头相见，她还不想死！

    剩下两块，她珍惜点吃……也不能吃太小口，喂不了她肚里的虫子。忽地，她想起上午延寿带了一篮点心上书房，但回来时是两手空空的……

    迎面扑来的凉气，让她本能地深深吸气，而后猛咳起来。她发现眼前一片尽黑，直觉回头一看，她的下半身还在书房内，火苗快要烧到她的裙襬。

    是他！

    才这么一眼，她发现信中有异，尽是人名，要踩灭火苗，哪知薄纸烧得透快，一眨眼就烧成灰烬。

    “如果妳被烧死了，如果妳被烧死了……”他沉着声，静静地说道：“这问题，我永远不答妳。”

    “如果她真中了血鹰，一年内没有拿到解药，之后，就算解药到手，也无法控制她体内的虫子，等同无效了。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中血鹰者未有解药，不及一年即死，哪有例外？”说到这里，语调似有悲凉。“咱们下场不也如此？年年有解药，却是治标不治本，一辈子都得靠它活命。公孙要白运气好，当年来不及在她身上植入血鹰，但从明年起，她就会跟咱们一样，一生一世离不开它了。”

    还在轻颤的手指这才稳了下来。

    她瞪着篮子里最后两块糕点。从来没人跟她抢食物，在岛上谁都知道她以此维生，即使吃到哭出来，她还是必须吃，显儿很少跟她共食一篮的食物，怕她临时出意外，少了几口就等于少掉一条命。

    “山风，妳浑身湿透了。”那声音，极其轻微，怕吓碎了她似的。

    来人不止一人，因为有人开口了，其声音低微异样，像是刻意改变语气，她一愣，只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这密道不知通往哪儿？但有命就好！她吃力地爬起来，摸黑往前走。

    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又看见这人像是下意识地抚着上臂的某个地方，问道：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远方响起，但她想，可能是在密道里讲话的关系。她见他没有回答，又安抚地笑道：

    “好。”

    影子只剩一个，一个正在发抖的圆影子，是她自己。

    那耳熟的黑衣人循声看去，瞧见一粒饱满的芝麻球从矮柜那里滚了过来，滚啊滚的，仿佛滚了一辈子，终于停在他的面前。

    “显儿，你的手……”那握着她的掌心好像有点凹凸不平，有些湿滑。她喉口想要滚出声音，却发现涌上来的是层层的酸涩。

    “我进书房前，魏林提到这密道，若妳还活着，就从密道出来。”他淡声道。

    他在这里做什么？像个小偷一样在魏府书房！

    思及此，她定定神，回头看看那仿若隔世的火场，然后摸着墙，低低咳着，顺着路慢慢地往前走去。

    “公孙要白看起来没事，想必当年混进云家庄的画师来不及在她身上烙画。真是可惜了，要不，要带走她太容易，只要她不想死，一定会一块走。”

    “味道挺甜的。九师妹，妳成天吃吃吃，偶尔也要跟人分享一下嘛。”

    她再怎么求救，书房离延寿那儿有一段距离，显儿再怎么功夫高强，也是听不见的。

    她愈想愈害怕，决定回书房找那篮食物。她速去速返，一篮食物都不要浪费，才是保命之道。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叹了口气，道：

    “显儿显儿，我好爱你，我好爱你，我这辈子没这么爱过一个男人，我想每天抱着你每天想着你……”愈说愈轻声，整个人逐渐往下滑去。

    山风见他直勾勾地瞪着自己，心一颤，立即缩回矮柜。

    而公孙显之妻，如蒙尘珍珠，再瘦一些，就是货真价实的似水美人，只是……这样的美色，他几乎不曾在年长姑娘身上见到……啊，是了，因为那些薄面美人如朝露，少年皆因身弱而逝，不见白头，正是老天爷心怜，留下她们最美的一刻。

    她面色一窘，不知道该不该起身打招呼。她躲在人家书房里吃东西，真有点丢脸……还是，等来人走后，她再赶紧离去吧。

    “好好，我帮妳拿我帮妳拿！”傅玉一头雾水，但还是推着她回房。“妳就在这里等我，要有事喊一声，公孙先生就在隔壁院子。”

    忽然间，门“喀”的一声，有人进来了。

    房内有些热了，她记得黄昏时阵阵大风，吹得她都冷了，书房怎会热成这样？

    “山风，到底出了什么事？”深沉的声音，在密道里显得格外沙哑。

    “没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显儿，你叫我一声要白，好不好？一声就好。”

    “嗤。”低微的笑声，刺耳地划破她紧绷的恐惧。

    这身影……这身影……

    有必要这么有缘吗？那黑衣人已换上平日穿的衣服，就站在假山面前，正背对着她，距离近到她可以细看他衣袖的绣工。

    公孙显动作极快，托住她的腰身，踢起刚掉落的糕点，就往她嘴里塞去。

    前头隐约有摇曳火光，显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她有点发抖，死命抱着那小篮子，双脚有些站不稳，但还是焦虑地来回走着。

    倏地，她脑海浮现魏老爷颇有重量的虎躯……该不是她的重量救了她一命吧？

    恐惧之中，她瞄到身边地上的影子。

    怀里的食物掉在地上，她又看了半天，才讶一声，自言自语道：

    “要白，妳的路，我一直在走，如果妳放弃了，那就是否决我过去的努力！”他在她耳畔咬牙说着，声量极轻，却是十足的戾气。

    她才来到假山内侧，正要出去，一个耳熟的声音令她毛骨悚然，立时止步。

    “会吗？”她不在意地应着。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

    她一时不解，只能盯着自己紧抱的篮子。连生死瞬间，她还是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她真是怕死到连自己都羞愧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显儿的声音有些冷意。他对她说话，向来不是这语气的。

    她是过目不忘，但听力则是一般，如果可以让她看见那人的身影，她多半可以认出来是谁的。真是奇了，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啊！

    她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却感受到有人正站在矮柜后看着她。

    “拿了。”这是在书房内另一名黑衣人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地走进她选择的岔路。

    “都已经确定是姑侄，江湖儿女也不拘小节，但是不是待得稍微久了点？”

    “妳没事么？”

    原来，她真的有过最快乐的日子。

    魏府的食物不能碰，更显得车里的食物弥足珍贵，傅棋守在那里等着出发，现在仔细想想，车里的食物应该可以再撑个几天，但如果临时出意外，食物不足呢？

    “会不会是那姓齐的临死前，将两份名单分送两人？我在这里三年多，很清楚铁拐魏林胆小怕事，却又处事谨慎的个性，这次如果不是他找来公孙显，我还真看不出他竟藏着名单。”语气有点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