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会忘的。”山风笑得很美丽，柔声道：“很快很快就会忘了。还请大人，务必一定要完成要白的心愿，让这世上再也没人受血鹰之害。”

    “聊什么？”他平静地问。

    “咦！”傅玉骇然：“七师兄，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不是在害公孙要白吗？”

    “当年闲云之名，谁不识得？”屠三珑又恢复可亲的笑容。“妳找我，到底想做什么呢？妳大可把名单呈了上去啊。”

    “嗯？”

    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听不见，好像有人在抓着她的肩，她也没有感觉，她直勾勾地望入她一辈子的显儿眼里。

    “好了，姑娘，敢问妳是哪位？”

    她抬头看了五叔一眼。前任五公子微地颔首，明白她未出口的心意。

    她是傻子，以前一直以为是他体质，现在才明白是他练功所致。

    “不会不会，晚上有点冷，我要再陪着大哥他们，那肯定会受风寒。”她扮个鬼脸，笑道：“不如回房抱暖炉。”

    傅棋耸肩。“公孙显的算盘是打错了。那份名单只是混在市井江湖中的人名，不算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公孙山风那册子里的官员名单，不，应该叫她公孙要白才对。”他头也不回，叹道：“老八，其实在云家庄十年，我真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如果她没让我瞧见那册子，我想，我还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惜，真是可惜，失礼了，老八，以后……各自为主，你保重了。”语毕，突出重击。

    “嘿嘿。”一见他进房，她立时下床，面带孩子气的笑颜。

    “我不重吗？”

    她想要这么说，嘴巴一张开，不受控制地喷了他一脸的血。

    他迟疑一会儿，道：

    他盯着她半天。

    傅棋冷声道：“那么，我早该在那一次就亲手杀了妳。”

    那男子迟疑地点头，便转了个方向，带他往另一偏僻处走去。

    “十多年不回中原，中原早已物是人非。舍妹离岛多日，小弟心有不安，便重回江湖，哪知遇上这事。屠兄若不嫌弃，可愿与小弟共饮一杯？五哥正在门外候着，屠兄若有药理之事，尽管详问。”

    傅棋皱眉。“你药理若是不佳，自然救不了人。”

    “回庄之后，你要做什么？”她低声问着。

    “公孙要白，妳到底想怎么样？”

    “没有，妳没说过。”他轻声道。

    他的脸……是湿的。

    “你识得我？”他瞇眼。

    屠三珑功不可没。

    “妳确定？”

    一夜未眠，她精神出奇的好。

    有什么自他脑中一闪而逝，他一时抓不稳，但他一点也不烦心。

    平宁城·闻人庄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即使她真出了什么事，有大哥跟几位叔叔在，多少能安抚显儿的，思及此，她又深吸口气，对着公孙显灿烂笑着：

    那男子闻言，道：“七公子要找公孙夫人？”

    紧闭的嘴角无法挡住涌上的热流。她又开始用力抹着嘴角流出的红色鲜血。

    “留了才好，妳才会时刻惦记着我。”他的声音极轻，竭力隐忍着什么。

    “在魏林书房里，我蒙着面妳怎么认得出？”傅棋沉声问。

    “朝廷命官？咱们跟朝廷命官向来是表面三分礼，私下各走各道，每年举办的平宁大会，都是以武林盟主为首，商讨江湖一年大事，这干朝廷命官什么事？”问归问，傅棋却没有多大惊讶。

    那男子微微点头，气质颇为出众。

    屠三珑一怔，回头看看迅速垂下脸的山风。“姑娘是公孙显的妻子？”

    他知道却没告诉她。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她有点恼他，却又生不了气。

    “还有啊，等我好了后，你总得偶尔听我几句，别老是欺压我。”

    “我试我试我要试！”她脱口道。

    “喔……”她一躺下就偎进他的怀里。“大哥他们来……你都知情？”

    “怎么了？你偷看到什么了？”傅棋笑问。

    “当年老神医试过各种方法，最后改变我的体质，以每日食不停，喂养腹中虫子。我一清醒它便醒而讨食，我一入眠它也跟着睡眠，我一死它便破体而出。”

    “公孙显，你老是在骗我。你又要去寻解药了吗？”她蓦地闭上嘴，深吸口气，展开笑容：“成亲五年，前三年你留在岛上，但大半日子都跟着五叔，听到哪有解毒圣方你便寻去；后两年你回到云家庄，以先生之名奔走江湖，为的也还是治我身上的毒。你这样……我、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就好了，你不要再为我忙了。”

    傅棋瞪着她，脱口：“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妳真烙了这老鹰，没有解药万万不可能活到现在……”他瞪着她还在吃食，脑中蓦然想起傅玉说起她的古怪。

    “这……我想，我不是很喜欢魏老爷那样，大哥比魏老爷年纪小一点，但他外貌跟二十年前一样年轻好看，你还是跟你爹一样好了。”比较赏心悦目点。

    十二岁那年她赌赢了，痛苦地活下来了；现在她赌输，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

    屠三珑微笑：“是很熟。”他完全没有设防的打算，径自入亭落座。“我过来时，假称我舟车劳顿，先回房休息会儿，闻人不迫跟云家庄的公孙显没察觉异样。姑娘可满意吗？”

    所以……

    “没感觉。”他取过食物，一口一口喂她。

    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轻轻压在她的身上。

    “自然是公孙显要引开旁人的注意力了。现在由他亲呈名单给盟主，没人会想到真正名单还在公孙小姐脑子里呢。”

    “正是。大人跟我大哥相识吗？”

    “上回在魏林府里，我帮山风回车里拿篮子，你不在，照理你该在那里守着马车，防人下手的，你去哪了？”

    傅棋走在他身侧三步，打量着他，又问：

    她吓得连忙抱住他，不让他动作成真。

    “我才不是嫌呢。我只是想……想日子好好过，你别老忙着替我找药，哪怕你是好好过一个晚上都好。”顿了下，她含泪笑着，有点腼腆。“如果可以，我是说，今晚上，如果你有、有那个……兴趣，我们可以试……圆、圆……但得把烛火熄了，不准嫌我胖！”

    “屠大人！”他脱口惊喊，看着屠三珑带着随身护卫入院。

    “将来妳七老八十还想有孩子，我也不拒绝。”

    他忽然想起身，她连忙用力抱紧他的腰身。

    傅棋转身，面色亦是骇然。

    又深又重。

    她紧紧抿着嘴，握着他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她好怕好怕……

    他精实的身躯覆了上来，隔着薄薄的中衣，他偏凉的体温传了过来。

    “都留伤了还不算使劲吗？”

    她的视线一直胶在不发一语的显儿脸上，不时地抚着他在她臂上留下的齿印。五叔说些什么，她全然记不住，只想一直一直看着他。

    她简直笑瞇了眼，用下巴蹭着他的胸前，像满足的猫咪一样。

    忽地，迎面有人走来。此人是陌生的，外貌约是三十出头，一双眸内敛稳重似比外貌年龄还要老熟，经过他时，他闻到淡淡的药味。

    “事情好像挺麻烦的。”傅玉自门外进来，瞧见傅棋悠闲地啃着瓜子。

    他看着那人倒地不起，撩过衣角奔进院子里。

    真的，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心甘情愿。

    她闻言，猛眨回眼泪笑着。“那当然，我嫁人了嘛，以后我的牌位是要跟你放在一块的，不准让人抢我的位子……唔，等我们很老很老以后，老到你牙齿掉光光，还得背着我天天到屋外晒太阳。”

    “我没事没事，只是有点呛。”

    屠三珑摆了摆手，示意傅棋住口。他专注地盯着山风，问道：

    “以后每隔一天，闲云、闻人庄主都会轮流助妳，等到血鹰跟金绵绵两败皆亡，我会放药，让他们顺利自妳体内排出。”

    “你看起来非常愉快。”

    “我心甘情愿，妳嫌什么呢？”

    “我长年学医，还是比不过一个老神医，我确实药理不佳。本来这次我偕同岛上兄弟前来，就是想赌上最后一个法子救我侄女，不料，她的相公竟然有可能找到解药，这让我们欣喜若狂，她这十几年来过得不快乐，我们这些叔伯自然也不好过……七公子，云家庄数字公子再不才，也不会为虎作伥，你再不住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屠三珑沉默一会儿，笑道：“闲云如此看重，屠某倒是负疚在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瞒姑娘了。”他卷起衣袖，有块血红的老鹰展翅在他的臂肘上。

    “你身上药味颇重，想必长年浸在药物里吧？”

    不止她一愣，连傅棋也是呆了呆，他期期艾艾地说道：

    忽地，他有了动作。

    “我才不想呢。”顿了顿，再重复：“我才不想呢。”手指摸到他的掌心，慢慢与他十指交缠，她傻气地微笑，柔声道：“那时，我要跟你在岛上享清福，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我要守着你，看着你、爱着你，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说话、看不看得见我的魂魄，我都会一直喊着你，等着你。就算你人生里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会忘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等我们再见面时，你就会想起我，我们再一块走。”扬起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的方向，然后，慢慢地，她脸色变了，委屈地说道：“显儿，是我错了，别点我穴道，我们可以改聊别的……你作主就是了。”

    公孙显静静地抹去她的眼泪，淡声道：

    “正是小女子。”山风笑容可掬，也没起身行礼，合上册子，捧着食篮吃着她的保命食物。“大人已来，那就是看见我写的条子，上头的人名大人一定很熟。”

    “好。”

    她还是只能点头。五叔说的，都是最美好的结局，不管是哪一个阶段出了差错，后面的都不必再做了，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一试。

    “你、你是说……”

    “要白，妳真的想试么？”他又重复问了。

    傅棋点点头，来到门口时，他忽然说道：

    “妳为什么不说话？”公孙显忽地厉声问道。

    “是啊。妳的眼泪落在我脸上了。”他柔声道。

    她扁扁嘴。“显儿，我睡不着，咱们再聊聊，好不好？”

    她一愣。“我不可能好了。”他还在奢想什么？还没从梦中醒来吗？

    “妳真这么累了么？”他声音粗哑，难掩语气里的疼痛。

    他吻着她的嘴，舌尖递过嚼烂的食物，她才一口吞下，他就加重了这个吻。

    “你是闻人庄的药师？”

    “我？自然是陪妳一阵了。”

    他脸色遽变，她想要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会像平常服药后入睡那样，世界黑漆漆的，眼一闭，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所以，不要太难过了。

    傅棋闲闲道：“在隔壁房默着名单呢。是哪位官员来闻人庄的？”

    他停顿稍久，才轻声道：

    “我与要白，并非亲姑侄，屠大人不必惊怪。”公孙显稳步走进院里，无视傅棋的存在，停在屠三珑的面前。

    山风苦笑。“你忘了我过目不忘吗？”

    她浑身一软，往后倒去。好像有人抱住她了，是显儿吗？

    “显儿……我的眼泪，怎么落在你脸上了呢？”

    “我复姓公孙，”山风还是笑盈盈着。“本名要白，我大哥见我薄命，便为我取了延寿小名。”

    淡凉的吻落在她的眼上。她吸吸鼻子，讨好再道：

    “家父不问世事多年，如果大人肯惠赐解药，让前任五公子研究药方，救回内人一命，公孙必感激不尽。”

    他沉默一阵，哑声道：

    “嗯，一进闻人庄就知道了。”

    “神医未试完全，便已仙逝。”山风淡淡答道：“我五叔自那时接手，可惜，至今毫无进展。”

    “显儿……”

    “这真是极好。”屠三珑收起山风那册子，道：“云家庄不涉入是正确的。姑娘，妳最好也忘了妳曾看过的名单。”

    “有什么事，等妳好了再告诉我。”他语气平静道。

    “嗯……你最好吃胖点，才不会老是有人说我不配你。”

    “三包已够，傅棋毕竟是云家庄之人，显儿，你未免太过狠辣，还请屠兄放他一命，让小弟带他回岛管教吧。”

    傅棋笑道：“我是去上茅厕了吧。对了，我去看看夫人吧。”

    “不。”他淡淡笑道：“圆房这种事，要做也是可以，但现在总不是时候，得等妳真正好了之后。”

    她点点头，用力感觉一下。“我好像还没有什么感觉呢。”只是，五叔的声音有点模糊，让她听不真切。

    “谁说我是偷看？”傅玉叹口气：“原来这次平宁大会，有朝廷命官来了。”

    “尚在前厅。”

    “七师兄……你瞧，山风是不是有点古怪？每回她睡觉都得靠公孙显点穴，她不像贪嘴的人却又不停的吃。上回在魏林府里，我抢了她两块糕，她紧张个半死。”

    她把食篮扔到地上，然后一饮而尽那杯温酒。眼角瞥到他动了动，她连忙道：

    “唔，我早就离不开了。”她笑道，又重复一次：“我早就离不开了。”

    “其实，不吻也行……咱们再试试。”

    傅棋本是愈听愈诡异，听到最后一句，他脸色遽变，不花时间质问此人，先下手为强，袖中闪光一现，似是没入对方的心肺。

    屠三珑猛然起身，厉声问：“神医呢？就只有这种方法吗？”

    只是，他不懂公孙显是云家庄人，这么执着血鹰做什么？只要公孙山风永远不揭其名，谁会知道她是过目不忘的公孙要白？

    “不来不来了，我是说笑的，你别点我穴别点我穴。咱们再聊，再聊。”

    “聊……聊，显儿，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十七岁那年来岛上找我时，我想着，这是哪家俊秀的少年，让我脸红心跳的呢，根本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小小的显儿。”

    “想想想，相公你不嫌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