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周翡看了她一眼,把没啃过的半条鱼撕下来分给她,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周翡见那女孩哆嗦得袖子都在颤,小孩也要哭不敢哭的样子,便将长刀往身后一背,隔着干净的手帕弄了一点药膏递了进去。
有人唾沫横飞地替她吹牛道:“这姑娘小小年纪,真是使得一手好刀,我可瞧见了,她‘唰唰唰’这么起落几次,就逼退了那北斗大狼狗!”
突然,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来人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步伐很小,轻盈得不可思议,偏偏速度极快,行云流水一般,转眼就到了山谷正中。他所到之处,原本打得乌眼鸡一样的两路人马纷纷畏惧戒备地退开。
谢允绷紧的肩膀忽然放松了,低声道:“原来是‘齐门’的前辈。”
周翡心里一惊,那老道居然一语道破她连日来的疑惑——当年她从鱼老那里见到破雪刀的一招半式,顺势学了来,融入其他的功夫里,虽说并不正宗,却意外打动了李瑾容,传了刀法给她,之后她反复在脑子里描摹李瑾容那破雪九式,震慑于其中绝顶的凛冽之气,一味模仿,反而束手束脚,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沈先生道:“可否请朱雀主自断经脉,再留下一只左手?”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这群人里,勉强能一战的还没有七八个人,只有周翡手里有一把像样的刀。她一个人肯定不行,不要说她上蹿下跳了两天两宿,正十分疲惫,就算她全盛的时候,也不可能挡住“北斗”手下七八个好手。
当下便有人问道:“道长是怎么落到那魔头手里的?”
朱雀主抬手拢了一下鬓角,轻声细语道:“我是个末流的小人物,天生苦命,跑江湖讨生活,与沈先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朱雀主指尖轻轻地拨动着琵琶弦:“洗耳恭听。”
有一人眼见不对,飞身要跑,谢允喝道:“拦下!”
“你跟来干什么?要不是这管药膏在我手上,揣着于心不安,我早跑了,你傻吗?”谢允脚步不停,没好气地说道,随后他也发现周翡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便激将道,“你要再跟,药膏你拿去,你去给这帮累赘解毒,我可走了。”
就在这时,山谷里突生变故。
两个声音在周翡耳边同时响起,一个是那道士,一个是谢允,这两人心有灵犀一般,一人捉住周翡一条胳膊,同时用力将她往后拽去。
她爹走了以后,就没人叨叨着让她读书了,早年间学的一点东西基本都还了回去,好多东西只剩下似是而非的一点印象,听老道士玄玄乎乎的这么一句,顿时有点蒙。
“有什么不行,练了武你可能不如有些从小开始学的人厉害,但好歹比你现在厉害啊,回去找……”周翡本想说“找我娘”,后来想起,李大当家日理万机,未必有工夫,便话音一转道,“找我家王婆婆,她脾气好得很,又慈祥,肯定愿意教你的。”
谢允脚步一顿,没像给其他人那样把解药抹在门上,他十分君子地对那强作镇定的妇人行了个晚辈礼:“夫人,此地危险,怕是得速速离开,温柔散的解药恐怕味道不好,烦请诸位忍耐。”
周翡确实用过一点破雪刀,然而自认功夫很不到家,她亲眼见识了这群大侠造谣传谣的能耐,唯恐隔日传出“某月某日,破雪刀东挑贪狼西砍武曲”的胡话,忙不迭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资质不好,破雪刀大当家不肯传。”
“大刀螂”在一间石牢门口抹上解药,嘱咐那人快跑,回头在周翡头上比画了一下,正色道:“因为你怕是还没有五尺高。”
冲霄子摆手道:“惭愧,贫道学艺不精才不留神着了人家的道儿。”
外面那叫一个乱,人咬人,狗咬狗,黑衣人与山谷中的岗哨们混战在一起。周翡刚一冲出去,便迎面碰上了山谷中的几个岗哨,她提刀的手腕一绷,正要对敌,那几个岗哨晕头转向中见她也没穿黑衣,居然熟视无睹地从她身边跑过去了!
此时,夜空仍未被启明星惊扰,漫天星河如锦。
小姐的闺名通常是不好叫别人知道的,周翡一个从小殴打先生的糙货也不知避讳,大大咧咧地就当着一帮人问出来了,好在她是个姑娘,不然指定得让人当成登徒子。
山谷中灯火通明,那“大妖怪”并不是青面獠牙,反而有几分清瘦,一张映在火光下的侧脸生得眉清目秀,面容雪白,雌雄莫辨,唯独薄薄的嘴唇上不知糊了几层胭脂,殷红殷红的,像屈子《楚辞》中幽篁深处的山鬼。
吴将军死后,吴小姐先是跟着母亲躲躲藏藏,继而又好一阵颠沛流离,最后和这许多糙人一起,身陷牢笼。连日来,山中不知多少看守刻意每天在他们这间石牢门口肆意张望,她担惊受怕、悲耻交加,恨不能一头撞死,可是心里又知道母亲和弟弟心里未必比自己好受。三个人每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露出一点软弱。
这回,老人家照顾到了周翡的不学无术,改说了人话,周翡想也不想,一刀横出,眼前的黑衣人连忙起跃躲闪,正挡住身后同伙,周翡一步蹿出,借回旋之力轻叱一声,刀背将那黑衣人扫了个正着。
再往里的一个牢房里关了三个人,一个面带病容的妇人,一个幼童,还有一个跟周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想是张晨飞等人千里迢迢从终南山接回来的吴将军家眷。这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小姐,听见山谷里喊杀冲天,早吓得六神无主,忽然一大帮衣衫褴褛的男人跑过来,也分不清谁是来搭救的,谁是不怀好意的,女孩吓得“啊”了一声,被那憔悴的妇人拦在身后。
这时,方才发话提醒的老道又开口道:“小姑娘,抽刀断水水更流,你莫要急躁。”
白骨默无声息。
被辣得死去活来的谢允闻听了这种“无忌童言”,差点给她跪下,忙道:“别别,抹一点在鼻下或舌尖就行,按勺吃要出人命的……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连大狼狗的毛都没摸到一根,还喂了人家一个馒头吃。
周翡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脑子里还是乱的,耳边还有刀剑声与爆炸声在回响,眼前一会儿是黑压压的“北斗”夜行人,一会儿是满山谷的火光与血,一会儿那蜉蝣阵法在她心里自动推演,忙得不可开交,心口还在狂跳,只觉得下山来这几个月,仿佛已经比她的一生都要长了。
此时,地下石牢中的谢允已经半睡半醒地养神良久,终于在压不住的喊杀声中睁开了眼睛,外面是什么场景他看不见,但听声音也大概能想象到。他扶着冰冷的石壁站起来,腿有些软,脚步却不着急,缓缓地踱步到墙上有孔洞的一侧,侧身靠在墙上,对隔壁的白骨低声道:“布衣荆钗盖不住倾城国色,吃斋念佛也藏不住野心昭昭。怎么总有人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霍连涛真是个棒槌啊,对不对?”
吴小姐呆呆地看着周翡手中的刀,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不怕吗?”
那股辣味仿佛一排大浪,灭顶似的扫过他骨缝中缠绕的温柔散,一鞭子把他抽醒了,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力气缓缓回归到他身体里。谢允挣扎着举起一只手,哑声对周翡道:“是……是这个。”
这时,半山腰上“当啷”一声,一道石牢的门自己打开了。周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最里面那间石牢里关的,可不就是那个说话喜欢危言耸听的前辈?
大多数帮派的所谓“弟子”,其实入门以后都不过是由老弟子传一些粗浅末流的拳脚功夫,平时与普通杂役没什么区别,打起来都是炮灰。那厨子被她这全神贯注的一刀捅个对穿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吴夫人面色苍白,艰难地万福道:“不敢,有劳。”
谢允骤然色变:“棋步——沈天枢?”
周翡心道:要是我都怕了,他们可怎么办?管他呢,杀出去再说。
谢允被她噎得不轻,然而事已至此,废话无益,他只好挨个儿接过周翡从小孔里递过来的小瓶子:“避暑丹、穿肠散、金疮药粉,这儿还有一瓶鹤顶红,这个是什么?春……嘶,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什么都拿?”
这句周翡明白了,闻声立刻往旁边的山石退去,黑衣人一拥而上,要拦她去路,老道大声道:“左一,削他脚!”
周翡赶上前几步,问道:“晨飞师兄瞧见李晟了吗?”
“沈先生实在是强人所难啊。”木小乔好一会儿才吭声,居然也没急,仍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这样,我也只能领教一二了。”
可是一转念,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有点可笑——倘若她和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有一战之力,眼下用得着这么狼狈地仓皇逃窜吗?
下一刻,他脚下生风一般地原地飘了出去,大笑着躲过了周翡忍无可忍的一刀。
他带着这一伙人冲向了黑暗中,穿过两侧石牢,往高处的小路拐去——那是他最早给周翡规划的逃亡之路。原来这家伙心里早打算好了,这一圈走下来就是从下往上的,连救人带逃跑,路线奇顺,半步的弯路都没走。
他微微低头敛衽,行了个女人的福礼,然后轻轻地嗟叹一声——别人的叹息是喷一口气,最多不过再使劲一拍大腿,他这一声叹息却长得像唱出来的,余音缭绕了半晌不散,周翡下意识地跟着微微提了一口气,总觉得他后面得接个长腔。
可是各大门派,哪个不是敝帚自珍?
被他点名的黑衣人闻听此言,不由得回头观望,谁知身后空空如也,他来不及反应,便被赶上来的张晨飞一掌拍上头顶天灵。此乃大穴,哪怕张晨飞手劲不足,也足以让他死得透透的。谢允与老道配合得当,有指点的,有胡说八道的,借着周翡手中一把刀,众人拳脚巨石齐上,转眼竟将这几个黑衣人杀了个七八。
好在她是个小姑娘,大侠们也不好意思总缠着她说话。周翡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藏进寨中师兄们中间,小声把自己因为什么跟王老夫人下山,李晟怎么被掳走,她又怎么追来的事说了。眼下晨飞师兄找到了,第二天一早怎么走,先联系谁,如何与王老夫人会合等等杂事,就全交给他了,周翡只要跟着走就是了,她便放宽了心,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起各路豪杰吹牛来。
老道抚须微笑,十分慈祥。周翡本想再跟他说几句话,旁边忽然有个石牢中人讶然出声道:“可是阿翡吗?”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啸,那声音凄厉无比,好似荒原上的野狼长嚎,扎进人耳朵里叫人一阵一阵地难受,高低起伏三声,一个人影现身于山谷这一端。
那是个女音,清亮如山间敲石门的泉水,悠悠回荡,经人耳,过肺腑,化入百骸,竟叫人战栗不已。
除了一眼看破他来历的谢允,众人都是一震——“齐门”与“全真”“武当”“青云”齐名,并称四大观。其中,齐门中人深居简出,又精通阵法,最是狡兔三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除了掌门的道号有些名气外,其他人基本就是个传说,一辈子也不见得见过一个活的齐门中人,尤其“冲”字是跟现任齐门掌门一辈的。
木小乔在身后纵声大笑。
“四十八寨”在外面可是大大地有名,晨飞师兄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便好似炸了锅,一时间“久仰”之声此起彼伏,夸什么的都有。
晨飞师兄笑道:“你可真行,还给我老娘安排了个活计。”
周翡听到他问,顿时一呆——她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其实并没有看见李晟人在哪里,只见那两个蒙面人偷他的马,就贸然一路跟来了!是了,那两人牵了马,跑了这么长一段路,把李晟搁在哪儿呢?除非他们还有别的同伙先走一步,否则那么大一个人,总不能塞进包裹里随手拎走吧?有同伙好像也不对劲……劫道抢马也要兵分两路吗?
谢允摇头一笑,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忧色,说道:“这祸端比我想象中来得还早,那小丫头也真会赶日子,你说她跑得掉吗?”
周翡常年在黑灯瞎火的洗墨江中跟牵机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早已经炉火纯青,动手的时候便看见了逼近的黑衣人,当机立断撂下他们脱身而去。
然而敌人和己方“大将”都耐心有限,没人听他的。
是他一路把石牢里的人都放出来的,此刻一声号令,众人下意识地便跟上了他,四十八寨中人自发聚拢,将吴夫人母女围在中间,这一小撮人像大河里离群的鱼,渐成一帮。
李瑾容曾经言明,吴将军的家眷乃四十八寨的贵客,这母子三人幼的幼,弱的弱,全无自保之力,沉甸甸地缀在她的刀背上,女孩那惊惶的神色撞进周翡眼里,莫名地把周翡方才那点妄自菲薄与浮在半空的不甘心扫空了。
周翡冲他挥挥手:“我来断后。”
周翡自以为见过百家功法,却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能用义肢打出那样一掌。她从未见过这种绝顶高手动手,一时顾不上自己胸口闷痛,看得目不转睛——那两人顷刻之间过了百十招,朱雀主木小乔身形翩翩,出手却像毒蛇。沈先生没他那么多花样,乍一看有些以静制动、以力制巧的意思在里头,步伐中却另有玄机……究竟是什么玄机,周翡一时没看明白,只好先记在了脑子里。
这帮人有武功比她高的,也有经验比她丰富的,可惜一个个都好不狼狈,眼下能跑就不错了,还大都手无寸铁,周翡觉得自己断后责无旁贷。方才指点过她的老道大笑一声,也跟着停了下来:“也好,贫道助你一臂之力。”
周翡见状,不再耽搁,顺手捡起白骨脑袋放回原位,怎么下来的怎么安上去了。
那“野人”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掀,露出一张亲娘都快不认识的脸,冲她叫道:“哎,什么眼神,晨飞师兄都不认识啦!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跟谁来的?你娘知道吗?”
周翡:“怎么……”
谢允忙道:“那块大石头看见了吗?借它靠住后背!”
自从吴将军被奸人陷害,吴家已经败落,但无论如何,家底还在,吴小姐是正经的千金小姐。然而山河虽多娇,乡关无觅处,该她生不逢时,落难“千金”换不了俩大子儿。
谢允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你娘是亲娘不是?是你的小命重要还是‘交代’重要?”
周翡:“……”
就在她开始因为压力太大而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谢允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自我描述很是特立独行,听着像只大刀螂。
她一时豁然开朗,手上的刀随心变招,刀刃压得极低,自下而上轻轻一挑,正挑中那人两手之间。偷袭的人一手功夫全在左右手交替上,被她打乱阵脚,动作当即一滞,慌乱间往后一仰,便觉胸口一凉——
他们好不容易逃出了山谷,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掉以轻心。
“沈先生”听了,便沉声道:“确有一事相求。”
周翡当时就觉得自己来了一回“胸口碎大石”,五脏六腑都震了几震,一阵晕头转向的恶心。
周翡满脑子人皮毡子,哪听得进这种风花雪月?立刻暴躁地打断他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此时,她自动将李晟的脑袋安在了熊身上,想得自己不寒而栗。
周翡几乎怀疑自己杀错了人,然而事已至此,就算真杀错了,她也不敢再耽搁,她一弯腰将那厨子的尸体拖进伙房,又按照邓甄师兄他们的做法,生疏而细致地处理了地上的痕迹。然后回身闩上伙房的门,用水缸里的水随便洗了洗手,把剩下的一个馒头拿出来,一边啃一边将伙房翻了个底朝天。
谢允说那温柔散是药马的,不知是不是又是他胡诌的,反正对人的作用似乎没有那么强,一点解药下去,很多人功力未必能恢复,但好歹是能痛快站起来了。
听着听着,周翡就有些走神,她以前心心念念地想胜过李瑾容,这会儿,突然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念头——二十年前,提起四十八寨,大家提的都是她外公的名字,现在,报出四十八寨的名头,大家说的都是“李大当家”的破雪刀,那……什么时候提起四十八寨,人们都会想起“周翡”呢?
就算是李晟,倘若不是他当时正心绪起伏,那两个蒙面人又卑鄙偷袭,也不会落到这些人手里。
那手掌不自然地伸着,断口处却连一滴血都没有,痨病鬼似的中年男人面沉似水地站在原地,两袖无风自动,拢住残缺的左腕。
那老道士笑呵呵地率先自报家门:“贫道出身‘齐门’,道号冲霄子,今日幸甚,与诸位多了一回同生共死的缘分。”
谢允“啊”了一声:“哦,原来是左右手轮流持剑的‘落花流水剑’吗?”
周翡没弄清怎么回事,茫然地被人拉着跑,他们一群人好似脱缰的野马,没命地从这一侧山巅的小路往山坡下冲。
周翡不由得微微踮起脚,想看看这传说中空手掏人心的“大妖怪”长着几个鼻子几张嘴。
半山腰上的“沈先生”却蓦地飞身而下,他站在那儿的时候像个霜打的茄子,这纵身一扑,却仿如猛禽扑兔,泰山压顶似的一掌拍向朱雀主头顶。朱雀主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五指骤然做爪,一把扣住沈先生的手腕,地面上的石头受不住两大高手之力,顿时碎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尖锐的马嘶声混乱地响起来。周翡一惊,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见不远处的马棚火光冲天,不知是谁又放火来又放马,简直跟她“英雄所干缺德事略同”,把她暂时搁置了的计划完美地执行了!
“傻丫头还看热闹!”谢允抬手一拍她后脑勺,“你不知道‘天枢’乃北斗之一,又名‘贪狼星’吗?他既然来了,今天在场中人一个也跑不了,肯定是要灭口的,趁他现在被木小乔缠着,赶紧走!”
“回头赔你一把。”谢允飞快地说道,“快走!”
周翡原以为他们途中遇到的被反复劫掠的荒村已经很惨,谁知还有这样一幕,手脚当即冰凉一片。众人一时都骇得呆住了,吴夫人脚下一软,险些倒下,又让小儿子一声“娘”生生拉回了神志,愣是强撑着没晕过去。
老道这一门功法叫作“蜉蝣阵”,严格来说是一种轻功,暗合八卦方位,一人能成阵法,最适合以少胜多,据说当年“齐门”的开山老祖有以一敌万之功。周翡时常与洗墨江中的牵机为伴,不怵这种围攻,对蜉蝣阵法领悟得很快,绕石而走,一时居然将众多敌人牵制住了。
“没事。”周翡对吴小姐道,“不怕。”
只见那痨病鬼似的中年人慢吞吞地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形有些佝偻,双手背在身后,越发没了精气神。他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抱琴的人,咳嗽了几声,说道:“不速之客,多有叨扰,朱雀主别来无恙啊。”
“他居然在地下埋了火油!”
周翡:“啊?”
他忙干咳一声,没有伸手去接,只将手中的药膏递给她道:“隔着手帕弄一点,你送进去合适些。”
谢允摇头晃脑点评了一番:“刀法虽未成,但大开大合,已经颇有气象。”
晨飞师兄上前替她解围,自报了家门,又一抬手在周翡头顶上按了一按,说道:“这是我寨中的小师妹,往日里虽然净调皮捣蛋,难为她也能干点正事。”
吴小姐目光扫过周围一圈陌生男子,四十八寨的都识相地背过脸去,假装没听见。她脸一红,蚊子似的对周翡小声道:“我叫楚楚。”
其实是周翡初出茅庐,弄不清自己的水平。
说着,他试着提了口气,直接顺着送饭时吊下来的草绳飞身而上,虽然周身血脉还有些凝滞,但大体不是半瘫状态了。他从头上取下束发的簪子,那东西非金非玉非木非骨,乃少见的玄铁,头很尖,跟时下男子用的束发簪大有不同,也不知平时是干什么坏事用的,反正三下五除二就把上面的锁头给捅下来了。
谢允的轻功不知师承何处,简直有点邪门,周翡怀疑他骨头里可能灌了好多气,飞奔起来完全不费力,活像一张被大风刮走的薄纸。她本就有些追不上,还得扛着大刀干体力活,一时连气都快喘不匀了。最要命的是,这一大圈砍下来,她没能找着李晟。
周翡:“……”
谢允看清去而复返的周翡,蓦然变色,她手中竟然只剩了一把光杆刀,刀鞘不知落在了哪里,不但跟人动过手,恐怕还是一路砍过来的。他难得敛去笑容,一时露出几分厉色:“我不是叫你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勾魂爪”骤然发力,随后朱雀主微微色变,轻“咦”了一声,一个转身便已经飘到了数丈之外,手中扣着一样东西——他一把将沈先生的手掌齐腕拽下来了!
谢允趁机在一旁道:“那位大哥,拦住左数第三人……前辈,别讲义气了,背后给他一锤!”
然后她没有立刻离开,在原地逗留了片刻,思考自己是否还有遗漏。
习武不比读书——哪怕是读书,首先得交得起先生束脩、供得起文房四宝,就算这些都没有,“凿壁借光”,起码要有个“壁”,有片瓦挡雨、一席容身之地才行,这在当今世道,就已经是比一半的人都优越的出身了——习武则要更苛刻一些,因为还要有师父领进门。贫家子弟倘若悟性绝佳,尚可在门口听院内书声,但习武之人,十八般兵器就算不会使,起码也要认得。气门、经脉等,入门的时候都得有人手把手教,否则错认一点,走岔了气是轻的。不少功夫是师长言传身教的,压根儿没有一字半句留在纸面上,百部武学中不见得有一部能成为纸面上的典籍,而能成为典籍的,通常都是门派中出了一代宗师般的人物,这些人很少考虑小弟子的接受能力,整理出的典籍有不少佶屈聱牙,倘若没人细细讲解,一般读过两三年书就自以为不算睁眼瞎的人怕是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
下一刻,一道人影蓦地从那窄小的缝隙中冲了进来,两步便带着一身烽火气落到了谢允面前,来人飞快地说道:“我都不认识,你快看看哪个是解药?”
张晨飞一看她那迷茫的小眼神,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的胃里顿时塞得不行:“哎呀……你这丫头……我说你什么好!”
谢允三下五除二撬开了锁,没给周翡暴力破坏的机会,转头问她道:“干净帕子有吗?”
那老道的道袍脏得像抹布,拎着一条鸡毛掸子似的拂尘,狼狈得简直可以直接转投丐帮门下。他仿佛没看见谢公子方才屁滚尿流的一幕,仍是称赞他道:“不错,这位公子见多识广——姑娘,十八般武艺,道通为一,都是在收不在放,分毫不差,才能手到擒来,否则逐力也好,讨巧也好,必误入歧途、流于表面。”
谢允道:“一段唱词,说的是一个美人,红颜未老恩先断,灯下和烛泪哭薄幸人,胭脂晕染,花残妆、悼年华……”
周翡三言两语把突如其来的黑衣人说给他听了,谢允越听越皱眉,说道:“不好,你从那边上去,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