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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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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院常年冷冷清清,连耗子都稀少,哪里来的陌生女孩?

    明琛半晌说不出话来:“三哥,不至于这样吧……”

    至于每个字连在一起说了些什么玩意儿,那就全然不知了。

    段九娘哂道:“北斗那七条狗到齐了?”

    吴楚楚:“……”

    蜉蝣阵只是一套阵法,虽然万变有宗,但使破雪刀的人和使枯荣手的人,即便用同一套“蜉蝣阵”,无论效果还是方法肯定都不一样,里头千种变化,不必都写在纸面,靠修习者自己领悟,一点一竖提纲挈领地画一画足够了。但阵法可以写意,招式可就很难用几条横道来说清楚了。

    可惜,老道士恐怕是看错她了,对一些死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来说,“书读百遍”,依然能“雁过无痕”。书上的字从她眼皮底下掠过,就好比那过眼云烟,周翡将每个字都“看”了“看”,百无聊赖地品头论足一番,得出了一个“这字写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我写得好看”的结论。

    周翡:“一只单腿站着的鸡。”

    明琛听他训斥,立刻像个闯祸的孩子,低着头不敢吭声。

    吴楚楚:“……”

    吴楚楚被她的不学无术惊呆了。

    那么……

    此地年久失修,屋子都时常漏雨,门也早让虫子啃得乱七八糟,闩不严实。那祝宝山便满怀期盼,轻轻一推,将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往里窥视。他没看见那疯婆子,只见院中乱七八糟的布条都收拾干净了,一间房门半开着,里头隐约传来了几道年轻女孩的笑声。

    谢允笑了一声:“也没抓到你?不错,但是他把你困在这儿了,现在进出城门两层把守,就算有办法突围,白先生他们也万万不会让你冒这个险——是不是?”

    他一句话贬斥禄存,却连自己也没放过,旁边属下们听了,感觉此时若说“大人英明”好像有哪里不对,一时不知怎么接,只好呆若木鸡地面面相觑。

    吴楚楚人不傻眼不瞎,自然知道,但是眼下周翡行动不便,她怎么走?

    吴楚楚六神无主,没有主意,忙去看周翡,却见周翡微微皱着眉头,仿佛痴了似的盯着那本“奇趣动物话本”的旧书,全然不理会外面天塌地陷。

    谢允慢悠悠地拢了拢袖子:“今夜就可以出去遛一圈,可是得千万小心。”

    可是这一日,院门是关着的。

    沈天枢瞥了他一眼,那黑衣人后背一凉,顿时不敢吭声了。

    周翡用正结痂的手指卷着书页,漫无边际地异想天开,忽然问吴楚楚道:“听说古字画都很值钱是吗?”

    倘若此地有一个靠谱的长辈,周翡肯定会就此停下,先请教明白再说……可惜这里最靠谱的就是她本人。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左思右想了半晌,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道理,便暗暗提醒自己:谨慎一点,弄错了不是玩的,千万不能冲动,千万不能……我就小小地试一试能怎么样?反正照这么下去,不是被困死在华容,就是为了活命被那疯婆子废了武功,不可能再严重了。

    段九娘冷冷地说道:“什么麻烦?”

    手上这本神秘的旧书越发成了吊着毛驴的胡萝卜,周翡胆大起来能包天,一旦下了决心,便放下顾忌,全心全意地翻阅起后半部分藏在《道德经》里的图谱。

    她话音忽然一顿,隐约觉得第四页的图形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吴楚楚吃了一惊,立刻闭嘴,忙偷偷从窗户上张望,见院门口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明琛愕然道:“白师父?”

    随着沈天枢离开,华容城中气氛非但没有松快些,反而越来越紧张。宵禁后开始有大批的官兵和黑衣人四下巡逻,时有时无的月光扫过这些执锐者身上森冷的铁器,乍一看,就像《山海经》《淮南子》中讲的怪物,普通百姓正常进出城门都被禁止,几日下来,物资渐渐吃紧,四下人心惶惶。只是乱世中人,大多顺从,但凡一息尚存,哪怕半死不活也比暴尸荒野强,因此并没有人闹事,反而显出一种训练有素似的太平来。

    祝宝山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心道:奇怪,莫不是佛祖显灵,那疯婆子终于蹬腿翘辫子了?

    “他会的。”谢允缓缓说道,“北斗困住你,然后只要放出小道消息,说你在他手里,霍连涛不见得有触动……但周先生自终南撤军后,便将闻煜留下,如今那位飞卿将军就驻扎在南北交界附近,往来此处,快马加鞭不过七八天。他是你最近的救兵,听到这个消息,闻煜就算明知沈天枢使诈,顾忌你爹,也必会有所表现。如今南北虽然短暂休战,但可谓一触即发,闻飞卿有一点风吹草动,沈天枢立刻就有理由借兵,以‘通敌叛国’之罪踏平霍家堡,一举肃清洞庭一带蠢蠢欲动要建什么第二个四十八寨的江湖人。霍连涛不怕三五高手,你说他怕不怕大兵压境?”

    周翡便将自己撑起来,举起自己手里那本没用的破书,问道:“你看这纸,黄得跟贪狼那痨病鬼的板牙似的,想必也有些年头了,能值几个钱……嗯,狗爬体的字有人买吗?”

    段九娘自顾自地轻声说道:“当年李大哥也是这样,随便在哪个荒郊野外就能闭目入定,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内功有心法,刀功其实也有‘心法’,‘刀不离手’,一日不锤炼就要变钝,所以他在练刀。我不信,吵着要试,可是每次坐在那儿,不是不由自主地练起自己的内功,就是开始胡思乱想,有一次还干脆睡着了。”

    他边说边要往外走去,明琛却突然在背后叫住他道:“三哥!”

    谢允似乎本想说句什么,后来又咽回去了,别有深意地看了明琛一眼,转身走了。

    周翡在老仆妇铜盆落地的一瞬间,蓦地想起那旧书上熟悉的第四页是什么东西——那正是当日在山谷中,老道士冲霄子提点她的蜉蝣阵步法!

    明琛的嘴角略微绷了一下,片刻后叹道:“三哥所料果然不错。”

    “沈天枢和童开阳深夜突袭木小乔,本以为能打掉霍家堡的一条大腿,然后断其后援,直取岳阳,杀霍连涛。”谢允手指捻着窗棂,缓缓地说道,“不料木小乔那唱小曲的竟不肯乖乖束手就擒,当晚,他老人家魔头风范尽显,眼看打不过,便当机立断烧山炸谷,动静大得连三十里以外的狐狸、兔子都纷纷举家搬迁,何况‘千里眼顺风耳’的霍连涛。霍家堡屹立数代,不说固若金汤吧,一旦霍连涛有所防备,沈天枢怕是也不容易下手。

    吴楚楚不想“哈哈”,也不想跟她探讨痴不痴的问题,她有些焦躁地看了旁边门窗紧闭的小库房一眼,说道:“前辈,我们非得走不可了,既然人人都知道祝公子到夫人这里来了,等会儿找不着人,他们必然要起疑心,总扣着祝公子也不是办法,我们在这儿已经给前辈添了不少麻烦了……”

    这见解有点高深!

    这时,“沈天枢”开了口,发出来的却是白先生的声音:“公子,三公子,瞧我这扮相怎么样?”

    《道德经》几千字,要仔细研究,可以研究数年,以“不求甚解”的读法走马观花,半个时辰看得完……至于用“周氏不求解”的读法,三两下就能翻完了。

    如果是内功,长短横竖很可能代表经脉走向,那么顿点很可能代表穴位。奇经八脉周身大穴等,都是入门的时候就要背熟的,周翡念头一闪,便已经认出头一张图上画的像“风府”经“灵台”入“命关”一线,后面怎样,待她要看时,发现缺了一块,不知是不是被虫啃了。

    周翡达到目的,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但她心里觉得很古怪——她又不是黄鼠狼,断然没有看见一个缥缈的鸡影就激动的毛病,为什么方才会有一闪而过的亲切感?她来不及细想,突然,院里传来一声脆响,老仆妇手里端的一个铜盆不小心掉了,她“啊”了一声。

    段九娘愣了一会儿,满脸茫然地问道:“宝山这是十几了?”

    周翡顾不上去追究老仆妇砸了个什么锅碗瓢盆,也顾不上抬头看谁来谁走,迫不及待地往后翻,因为有了亲自演练过的基础,后面的阵法极容易看懂,她一路翻了半本过去,不由得深陷其中,自动比照着那日山谷的对手,在脑子里演练起来。

    明琛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再抬起头,他那闯了祸的熊孩子神色便一扫而空了,说道:“三哥,在江湖中整日吃没好吃、喝没好喝地胡混,有什么好处?‘家里’这些年实在一言难尽,其他兄弟跟我不是一条心,父亲也越发……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肯,将来就算让我拱手相让……”

    明琛“腾”一下站了起来:“怎么样?”

    周翡撑着面子,其实里子里半个主意都没有,唯恐吴楚楚三言两语问出她的底细,每天只好捧着老道士给她的《道德经》翻来覆去地看,做出一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散笃定的样子。

    这月又到初一,提前三天,祝夫人就派了人来,提醒他要去给亲娘请安。祝宝山有时候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一心惦记着那疯子,为什么每天下人给那院送一堆凉掉的剩饭,她从来都视而不见?

    这时,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院中,好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九娘落在树下,手中还拎着个晕过去的祝大少爷。

    也许女菩萨是怕疯子不知饥饱,吃多了积食?

    明琛被他不客气的话说得脸色有点难看,十分沮丧道:“对不住,给三哥惹事了。”

    谢允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觉得自己面对着这些不知轻重的少年简直能愁得一夜白头……可惜,另一个让他叹气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老仆妇见她无端“拉起磨”来,别无他法,只好自己吃力地将这大小伙子拖起来,放进周翡她们一开始藏身的小库房里,又扛来一张小榻,将他舒舒服服地绑在上面,还给垫了个枕头,最后锁死了门窗,出来对吴楚楚道:“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了。”

    周翡本来就是苦闷中强行找乐子,翻开那破书的第一页,忽略了小册子上的其他部分,只单单看那顿点和短竖两种飘来飘去的笔画,发现它们居然能连成一条线,构成了一个鬼画符。

    谢允一抬手打断他:“明琛公子,慎言。”

    祝宝山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爬回娘胎再生一次。倘若真有那么个机会,他砸锅卖铁也要认准肚子,哪怕变成一条狗,也要托在祝夫人肚子里。

    祝宝山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来到小偏院,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初一,因为知道他要来,那老仆妇都会早早将院门打开迎着他,他则一般不进去,只在门口例行公事似的喊一嗓子“给娘请安”就行了。

    谢允叹了口气,打断他道:“你也不出门去看看,就没发现华容城中逃难的流民比别处尤其多吗?老百姓们都知道趋利避害,之所以都往这边拥,是因为这一带比别处都太平不少,因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那酒囊饭袋的父母官吗?因为你在这儿,霍连涛肯定特意嘱咐过手下人不要到华容城惹事,你立了这么大一块靶子,还当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可她此时恨不能自己是个贫苦出身的流浪|女,被哪个门派捡了去,在深山中十年磨一剑,然后携霜刃与无双绝技入世。倘若世道安乐,她便千里独行,看遍天涯海角;倘若世道不好,便杀出一条血路,留下一句“我且恭候君自来”,飘然遁世而去……那该有多么潇洒快意?

    白先生朗声一笑,说了声“得令”就出去了,甲辰忙深施一礼,也跟了上去。

    周翡微微一愣,登时从方才近乎入定的状态里脱离出来,随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一直陷在酣畅淋漓的蜉蝣阵里,太过全神贯注,刚才下意识地照着那图谱调动了本不该妄动的真气。可不知是不是段九娘加在她身上的禁制松了,周翡居然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内息,但很奇怪的是,这一点真气没头没尾地流过去,并不疼,反而对她一身的内伤有一点舒缓作用似的。

    谢允端详了他片刻,叹道:“明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些年不敢说十分了解你,也大概知道一点皮毛……所以不要跟我表演‘示弱撒娇’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周翡眯着眼,十分认真地盯着书页道:“像只大山羊……”

    而此时,周翡只能憋在疯婆子的小院里。

    段九娘“哦”了一声,好一会儿,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她过得浑浑噩噩,饥一顿饱一顿,又疏于保养,脸颊早就饱经风霜,摸起来和老树皮差不多。她好像直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近二十年的光阴已经悄然而过,青春年华就好似雪地里的一杯热水,热气散了,青春也烟消云散了。她如同一场大梦初醒,人还是蒙的,也不管晕过去的那位,失魂落魄地绕着大树来回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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