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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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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瑾容猛地站了起来,她难得离开一回四十八寨,此番出门要重整暗桩,各派的精英人物都带了不少……她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抬起头对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女弟子吩咐道:“去把人都叫起来,咱们立刻折返!”

    李瑾容震惊道:“你当时在霍家堡?”

    那弟子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烟花倏地蹿上天,炸醒了四十八寨上空静谧的月色。几个隐藏在两侧树梢上、几乎与草木融为一体的人影也顿时无所遁形。原来他们是用一个人吸引注意力,真正的刺客早已经埋伏好了——怪不得几个岗哨死得无声无息。

    马吉利大惊道:“阿翡不可莽……”

    鸣风……鸣风楼?

    李晟口中的“恍恍惚惚”是不是他正在恢复神志?

    马吉利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极艰难的决定,对周翡道:“看来岗哨这边只是喽啰,洗墨江那里才是大头,那正好——阿翡,你的功夫已经足以自保了,带上阿妍他们,怎么来的怎么下山,趁他们还没发现,快走!”

    李瑾容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追问。

    她将半天没翻一页的游记放在一边,用力掐了掐眉心……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李妍用力抽了口气,颤声道:“对……对不住……”

    幼时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忽然被接在眼前的火光与喊杀声上,分外真实起来。

    谢允嘴角一扬,又露出他惯常的、懒散而有些调侃的笑容:“这回我保证不多话,陪着你,不用谢,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李瑾容一时失语,这些年来,她心里装的人和事都太多,四十八寨分去一大部分,周以棠分去一小部分,留给自家晚辈的,自然只剩下“严加管教”一条干巴巴的准绳——对周翡当然更严苛一点。

    李瑾容还在等着他回话,李晟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本能地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对李瑾容道:“您知道霍老堡主去世的事吗?”

    李瑾容点点头:“贪狼与武曲在岳阳联手火烧霍家堡,这事我知道。”

    “他说这句话说给您听,是以防万一,要是您听不懂,那是最好。”李晟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好像至今不能理解老道士是什么意思,“那句话是‘年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既然已经盖棺论定,再挖坟掘墓将它翻出来的,必然不怀好意。大当家,无论别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切记,不要追究’——师姐,劳驾再给我一杯水。”

    周翡将望春山紧紧地扣在手心。

    李瑾容握紧了马缰绳,反复思量冲云子带给她的那句话。

    马吉利带人过去一看,只见第一道岗哨的铁门看似合着,却没关严,一排岗哨弟子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后,全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伤口除了致命,几乎称得上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是哪家的剑法。

    “霍家堡不是贪狼和武曲烧的,”李晟低声道,他微微抬起一点头,被夜色压住的地平线远在天边,此时只能看见一点更深、更沉的影子。半晌,在李瑾容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接着说道,“霍连涛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将霍老爷子留下,火是他们自家人放的,我……我亲眼看见的。”

    望春山的刀背撞上了什么东西,周翡散落耳鬓的一缕长发无端而折,熟悉的触感让周翡一瞬间知道了这是什么——牵机线!

    虽然叛将家眷少不了被北朝缉捕,但那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而已,随便几个小兵杀他们也是易如反掌,用得着出动两个北斗……甚至贪狼星亲至吗?

    李瑾容的神色却越绷越紧。

    尚未成形的牵机网难当其锐,登时碎在了她的刀下。牵机线四散崩裂,竟将牵线人也绑了进来。李妍一把捂住眼睛,却还是来不及了,近距离地看见两颗脑袋飞了起来。而周翡手中破雪刀余威未衰,直接抵在了那跑来吸引注意力的鸣风弟子喉咙上。

    李晟笑了一下——他用了一点小聪明和冲云子道长教的巨石阵挡住了穷追不舍的刺客一阵子,之后没有往蜀中的方向走,而是在追来的刺客眼皮底下混入了由北往南迁的流民中。

    周翡转头看着他。

    即使是个子长得格外晚的男孩,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基本不会再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可是李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瑾容一时险些没认出来。

    “阿翡,”谢允道,“人这一辈子都在想着回家,我明白。”

    “咱们寨中的暗桩位置,到什么地方怎么走,我都自以为弄清楚了,”李晟说道,“不料刚走就碰上了马贼,中了暗算。”

    马吉利身后,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三刀惊呆了。

    衡山密道里,谢允也是气急败坏地催她快走,逃回她群山环绕的四十八寨里,继续当她无忧无虑的小弟子,好好练功,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能准备得好一点,不要这么狼狈……可是既然不能万事如意,又哪儿有那么多充斥着血与火的夜色,等你慢慢准备好呢?

    周翡轻轻一哆嗦,就在这时,一片比谢允放的烟花还要刺眼的火光从后山冲天而起。

    谢允摇摇头:“我今天不说这个。”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叫道:“大当家!”

    她竟然一直不知道李晟心里是这么想的。

    李瑾容道:“齐门不问世事已久,冲云子掌门为什么在岳阳?”

    李晟渴得狠了,连声“多谢”都没顾上说,端起杯子便往自己嗓子眼里泼了下去,不知怎么扯到了嘴唇上的裂口,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并没有声张。李晟飞快喝完,将一滴不剩的空杯子放在一边,说道:“阿翡没跟我一起——此事说来话长了,姑姑,我长话短说,有一位名叫‘冲云子’的前辈托我带一句话给您。”

    “我不知道冲云子前辈为什么只身前来岳阳,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李晟接着说道,“我执意不肯回去,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一起走……他便带我一起去了霍家堡。我们偷偷潜入的时候,霍连涛已经不知从哪儿收到消息跑了,偌大一个霍家堡成了个空壳。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霍老堡主,可是他已经……”

    “他这一笑,忽然就不痴也不傻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藏身的方向。冲云子前辈就现了身,两个人一个在院里,一个在院外,这时屋子已经被烧着了,浓烟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了。我心里着急,不知道他们俩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是在相看什么……然后霍老堡主对冲云子前辈遥遥一抱拳,渐渐不笑了,又摇了摇头。然后有个仆从大呼小叫地冲进来,想将他拉出院子,老堡主却大笑三声,抬一掌便将那人轻飘飘地甩出了小院,随手折了一枝新开的花,头也不回地缓缓走进那着火的屋子里,竟关紧了门窗……”

    随即他目光从周翡脸上转开,不知对着她身后哪一处虚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竟然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撞——周翡再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那刺客就这么面带笑容地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

    周翡在外面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运气那么差,每天辗转于各大高手之间好不狼狈,根本无暇得知她的破雪刀一日千里的进度。这会儿她也看不见身后众人惊骇的表情,刀尖卡在那刺客喉咙上,冷冷地说道:“你受谁指使?”

    “冲云子前辈不让我去救他,一直含着眼泪在旁边看着,直到大火吞下了整个小院,马上要扫过来了,我们才避开搜捕的北斗爪牙离开。冲云子前辈知道我的师承,从岳阳离开后,他便没有继续走,反而找了个农家小院住了下来,还问我想不想学他们的奇门遁甲之术。我跟他学了两个多月,然后另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找来了,那个人道号冲霄子,彬彬有礼,对冲云子前辈也十分恭敬,以掌门相称。”

    李瑾容没听说过“冲霄子”的名号,便追问道:“怎么?”

    华容城中,她带着吴楚楚东躲西藏,衡山密道里,她拿着一把不趁手的佩剑与青龙主狭路相逢——每一次她面对的都是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敌人,可将那几桩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像这一刻,叫她茫然无措过。

    这个名字叫她不得不震惊,因为那封带着水波纹又语焉不详的信上,落款正是“冲云子”——隐居的齐门掌门人,也是老寨主数十年的故交。

    如果真是衡阳暗桩出了问题,那……

    这时,谢允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周翡的肩头。

    他整个人瘦了两圈,个头便无端显得高出了一截。在家里,李晟虽然称不上骄纵,却多少有点公子哥脾气,衣服头发必然一丝不乱,往哪儿一站都是风度翩翩,恨不能将“李家大少爷”五个字顶在脑门上。可是此时站在李瑾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比要饭花子强不到哪儿去。他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捉襟见肘地绷在颧骨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黑,也不知是蹭的灰还是什么伤口结痂后留下的痕迹,嘴唇裂了几道口子,隐隐能看见其中开绽的血肉,唯有眼神坚定了不少,甚至敢跟李瑾容对视了,两把短剑丢了一把半——统共就剩下一把没有鞘的光杆铁片,用草绳缠了几圈。

    谢允在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就有种非常奇异的忧郁气质,像个国破家亡后的落寞贵族——即使他在金陵还有一座空旷无人的王府。

    周翡一巴掌拍掉了他的狗爪子,将望春山收拢入鞘,正色对马吉利道:“马叔,当年老寨主过世的时候,大当家是怎么把四十八寨撑起来的?”

    他说着,谨慎地提长剑在手,冲其他人一使眼色。

    李妍被夜风中的寒露一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后背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踩在一根树杈上,“咔嚓”一声。

    霍老爷子与李徵交情甚笃,但霍连涛就比较不讨人喜欢了。霍老爷子早就不管霍家堡的事了,对外一直称病,当年的朋友便也渐渐都不再往霍家堡走动了。

    正当夜浓欲滴时,出门在外的李瑾容却仍然没有休息。她心里想着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描写旧都的游记。

    “姑姑,”李晟微微有些赧然地说道,“有吃的吗?那个……干粮就行,我可以拿着,边吃边说。”

    “齐门的位置早就暴露了,”李晟道,“冲云子前辈一直跟忠武将军有联系。吴将军身边有曹仲昆的眼线,他们害死吴将军之后,顺藤摸瓜地查出了齐门的位置,只是齐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他们一时破不开。冲云子前辈率众弟子趁机脱逃,通过密道避走蚀阴山,不料遭人出卖,只好临时换下道袍,装作普通的贩夫走卒,化整为零,这才脱困。”

    马吉利被这动静惊动,提剑的手微微一颤,转头看了李妍一眼。

    那弟子道:“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李瑾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可她思前想后,发现整件事都笼着一层不祥的浓雾,而她始终抓不到那个头绪。

    “傻了。”李晟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记得了,话也说不清,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面前,一勺一勺喂下去,就这样还是满处撒,家人便在他脖子上围了一个……”

    “正好看见霍家堡大火?”

    李晟也不打扰她,安静地走在一边。这少年离家的时候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半大孩子,转眼一回来,却俨然有了男人的模样。李瑾容看了他一眼,伸手一点他脸上的那块污迹,问道:“这又是怎么弄的?”

    四十八寨最精锐的人马匆匆而行,马蹄声近乎是整肃的,李晟最后几句话几乎淹没在马蹄声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撞”字尚未出口,便见周翡突然将手中长刀往下一压,“风”几乎毫无转折地过渡到了“山”上。“嗡”一声——此处的牵机线毕竟不是洗墨江中与巨石阵相勾连的那种,被她一刀压弯了。

    久旱逢甘霖,久饿逢干粮。李晟真是饿得狠了,感觉自己张嘴就能吞下一头牛,即使被热气腾腾的包子馅烫了一下舌头,他也依然英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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