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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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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允面不改色地道:“‘君子端方’的‘端’。”

    周翡不信,选择性地听了他的一半歪理,试着体验所谓把自己当成化雨春风的感觉,不料“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她非但没能眨眼间神功大成,还因为走神,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谢允一对上她的目光,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回跟着他们来四十八寨是个错误,否则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呢?

    “敌军这位主帅明显又想拉拢北斗,又想自己争功邀宠。”谢允缓缓地说道,“因此如果他直接动用重兵压境,北斗就真只剩下一个带路的功劳了。如果我是敌军主帅,用兵计划中必然会重用北斗,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这样一来,不但北斗会承我的情,我自己也会落下一个‘用兵如神’的名号,岂非名利双收吗?”

    周翡“临时变卦”让敌我双方全都反应不及,再加上谢允的东风,三刻之内居然真的强行从南城冲出了一条口子。

    此地戒备之森严远超她想象,周翡才刚一冒头,便看见连屋顶处都有侍卫手持弓弩来回巡逻,视野居高临下,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一箭射过去。

    周翡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不错——但或许他身边的侍卫里另有神秘高手呢?还有鸣风的人,也未曾露面,那些刺客精通各种刺杀手段,保护他总是没问题的。”

    这话听着讲理多了,虽然与周翡一开始的设想截然不同,而且让她眼睁睁地错过刺杀敌军主帅的机会,但好歹人能救下一些,不算完全无功而返……而且保险。

    谢允一翻身从大树上落了下来,步伐缥缈地落在周翡几尺之外,不等周翡开口,便抢先说道:“要摘人头,也得先知己知彼。我看你净顾着吵架,便趁方才那点工夫绕着四十八寨转了一圈——你们寨中总共三层岗,不算洗墨江,最外圈共有三十六处,其中六处昨夜遭袭,一处被破,林长老紧急命人设伏,让伪朝大军吃了闷亏,逼他们仓皇撤退。这三十六处,有的地方适合打伏击,有的地方险峻不易攀登,各有特色。敌军主帅手上有寇丹,对四十八寨的地形肯定有数,即便是围在山下,也必会有的放矢,咱们可以试着推断一下此人身在何处——怎样,周迷路,要不要本王带路?”

    何况她此时带人撤回,然后呢?怎么查?这事她怎么和兄弟们交代?怎么和寨中长辈交代?怎么和眼巴巴配合他们,等着他们救命的乡亲们交代?而万一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她干出的这些像人事吗?

    谢允“哎”了一声没叫住她,别无他法,只好跟了过去。

    这会儿立刻放开显得刻意,不放吧……

    那被伪朝官兵占据的大宅子四门大开,接着,有一排侍卫鱼贯而出,声势浩大地站成一排,而后官兵们护送着一人出来。按理说,周翡他们躲藏的地方挺远,再被这人堆一遮挡,他们簇拥的哪怕是只熊,也瞧不清首尾。

    周翡顿了顿,随即伸手一拢乱发,笑了:“哦,想起来了,‘倘若都是栋梁,谁来做劈柴’那句,对不对?”

    四十八寨同进退,要是这些年来,连这一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岂非早就分崩离析了?再说,她连自己人都不信,又为何敢信谢允?照他那“天下长脑之人”皆可疑的理论,她是不是还应该怀疑谢允阻拦她刺杀北端王的因由呢?

    旁边的李妍吓了一跳,忙道:“吴姑娘,我姐不收保护费,你……”

    周翡轻声问道:“你是在这个人之后被封的‘端王’吗?”

    只见不远处一队卫兵突然停下脚步,形容一肃。

    好一会儿,赵秋生才率先移开视线,问周翡道:“你把他抬到这儿来干什么?”

    提刀的男子有四十来岁,双颊消瘦凹陷,剑眉鹰眼,面似寒霜,一条山根险些高破脸皮,睥睨凡尘地坐镇面门正中——只是鼻梁处有一条伤疤,横截左右,面相看着便有些阴冷。

    谢允听了她的几个问题,立刻意识到了周翡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你的人都信得过?”

    周翡有些愧疚,脚步一顿,向她转过去。

    可这位北端王殿下着实是天赋异禀,宛如一座小山,地动山摇地便走了出来,几乎要将围着他的人群给撑开。

    周翡一刀横出,看着宗祠的卫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一刀割喉!

    说完,周翡正要走,身后却又有个人叫住了她:“慢着,阿翡,我同你说几句话!”

    闻言,胖王爷脸上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千层的下巴随即隐没在行踪成谜的脖子里:“哈哈哈,陆大人,摇光先生!好悟性,好身手,本王真是与你相知恨晚!”

    马吉利摇摇头:“你不是劈柴,劈柴尚且能安居于乡下一隅。很多人武功智计双绝,却往往陷于‘孤勇’二字,到头来往往为自己的才华所害。我爹,还有当年那些像他一样的人都是这样。阿翡,马叔看着你长大,不忍心见你落得这样的下场,听林长老的,带人速速离开……”

    四十八寨毕竟是地头蛇,不是所有年轻人刚出师就能像周翡一样出远门的。他们面临的第一个外派任务往往就是在山下采买,或是干脆在暗桩中锻炼一段日子,很多人对地形都非常熟悉。

    小时候,周以棠也曾经给她念过“哀民生之多艰……”,不过都是对牛弹琴。周翡他们兄妹三人听了,都困得东倒西歪,因此她从没明白过那些书生“为民立命”的情怀。

    赵秋生抬手一拍木椅扶手,实木的兽头扶手被他拍了个“头破血流”,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张博林,大当家临走时将寨中大小事宜交到咱们三人手上,四十八……四十七个门派,上千人,莫说是缩头,就算是断头,你敢有怨言?一旦寨门破,四十八寨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你打算怎么跟大当家交代?”

    周翡没来得及说话,谢允脑子里便不知又发生了一串什么样的变化,他又斩钉截铁地将自己方才的话推翻了:“也不好,这样,你最好立刻带人全部撤出去,回到寨门前待命,然后回去送信!”

    而这里是蜀中,不是金陵。

    周翡诧异道:“怎么,马叔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所以……哪个“端”在前?

    谢允低声道:“阿翡。”

    谢允嬉皮笑脸地闪开,继续道:“不错,既然洗墨江的谷天璇退避,他们第一轮阴谋败露,自然也便不必避开西南坡。如果敌军主帅脑子正常,他会在围山之后从东往西,将山下小镇扫荡一番,然后重整兵力,重兵压上西南坡,就算用人填,也将那寨门砸开。”

    在场的几位都听说过周翡在秀山堂从李瑾容手里“摘花”的壮举,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周翡忙问道:“怎么,不对?”

    要是那样……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朝不保夕地在险恶江湖中经风历雨?

    “我没听说过所谓的‘海天一色’,”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知道你现在还有要紧事,不见得愿意帮我保管这些鸡零狗碎的累赘,但我不相信别人,只相信你。”

    周翡不过才出师,就能在洗墨江边逼退寇丹——别管用的什么刀什么法——如果这都能算劈柴,别人又是什么?马吉利虽然资历老辈分高,可他要是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本事,也不必一直窝在秀山堂跟一帮半大孩子打交道,他这倚老卖老的一番话说在这里,有点不合时宜了。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附近竟然有一队卫兵专门巡逻!

    周翡:“……”

    周翡立刻接话道:“因为岗哨稀疏的地方必有天堑,密集处地形相对平缓,才会用人手补齐,天堑是人力不能弥补的,他们人多,反而不怕岗哨密集。”

    “别看死人,”谢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看活着的。”

    就在这时,其他地方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哨声,方才北端王待过的那座临时征用的“中军帅帐”不知被谁一把火点着了,北朝官兵微乱,周翡趁机脱困而出。她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几乎杀红了眼。突然,不远处响起几道短促的哨声,周翡一抬头,见神出鬼没的谢允正冲她招手:“那边是南!”

    周翡明明知道这小子又在撩闲,却一时不知这句话该怎么往下接,当场居然有些窘迫,别无选择,只好“动手不动口”,用长刀在谢允膝窝里戳了一下:“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周翡皱了皱眉,完全弄不清谢允到底是怎么在“讨人嫌地撩闲”和“正经八百地指导”中变换自如的。

    曹宁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胖手,一把推开寇丹的手,轻声道:“哦?那你的眼线没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提前动手?”

    张博林被他堵得脸红脖子粗。

    黑衣人们整齐地顺着他刀锋指向,望向雾气氤氲的长街尽头,只见四五个提着兵刃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们穿戴各异,有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有像模像样的客栈掌柜,还有那头戴方巾,挽袖子拍惊堂木的说书先生。

    周翡轻轻吐出口气,说道:“你什么时候上树的,我都没感觉。”

    林浩站在门口,他是个稳重讲理的年轻人,尽管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来回捏着自己的关节,神色和语气却仍是十分平静恭敬。他对赵秋生说道:“师叔,咱们山下总共八个暗桩,如今已经有七个与我寨中断了联系。我早已事先传令,让他们不得轻举妄动,千万保留实力,目前却无一人遵从。想来不是兄弟们不服调配,实在是身在其中,难以独善其身。”

    周翡宣布计划有变的时候,根本没给这一百多个弟子反应的时间,也不曾解释前因后果,只简短地吩咐道:“传话,‘四十号’之前先往南出城开城门,剩下的随我来。”

    周翡张了张嘴,本想同他解释几句,却见谢允一抬手打断她,冷冷地说道:“阿翡,你有没有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没有听说过‘易子而食’的故事?父母、子女、兄弟、夫妻、师长、朋友……这些不亲近吗?可是亲近又怎样,难道就能掏心掏肺了吗?”

    陆摇光坐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头,问道:“北斗破军,来者何门何派,报上名来?”

    谢允看着她澄澈的神色,嘴里一时有些发苦,良久,方摇头道:“我没有根据,只是跟这些人打过交道,有这样的直觉。”

    周翡倒是颇不以为忤,惊才绝艳的人物她一路见得多了,譬如段九娘和纪云沉等人,不都是少年成名的天纵奇才吗?还不是一个个混成那副熊样,真没什么好羡慕的,劈柴就劈柴呗。

    说不定能取他的狗头来炖一炖——最后这句太猖狂,怕吓着文弱的谢公子,周翡忍住了没说。

    说完,他将马刀一摆,下令道:“北斗的先锋们,‘匪寨’当前,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啊,这边的耗子出头更快。”

    周翡觉得北斗肯定是从敌军主帅那儿出来的,便循着方才那帮黑衣人的来路找了过去。伪朝官兵的大本营占了镇上最气派的宅院,周翡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皱眉。

    谢允的引导给她指明了方向,但周翡如果只会依赖他的引导,全无自己的主意,她这会儿也不可能带着百十来号人守在这里。谢允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忘了华容城中的暗桩了吗?忘了方才反水的鸣风了吗?为什么这些事桩桩件件地罗列在眼前,你还能相信你寨中人?”

    这一嗓子短暂地将吵成一团的三个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只见周翡带着一帮年轻弟子,大步闯进了长老堂。进门,周翡视线一扫,先飞快地行了一圈礼,说道:“洗墨江牵机已经重新打开,我留了几个人在那儿看着。岸边有新设的岗哨,就算有敌来袭,一时半会儿也渡不了江,诸位师叔师兄放心。”

    可她曾经那么喜欢山下的一方小小世界。

    她只是平平淡淡地说道:“马叔,劈柴也有劈柴的用场,有顶天立地的,也有火烧连营的,您看,我这不是正要去烧吗?”

    万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谢允真的说对了,她带来的人里面果真有叛徒呢?

    周翡学着他那恭谨圆滑的样子略一低头,找补道:“师妹出言不逊,失礼。”

    谢允敛去笑容,正色道:“世间有机心万千,就算别人掰开揉碎了告诉你,你也只会当成猎奇的危言耸听,新鲜片刻,听过就忘。非得自己细细揣度过,才能了解其中幽微之处。”

    谢允吓了一跳,一把捞起她。正好旁边有一队卫兵押着个老人走过去,那老人形容狼狈,正在哀哀喊冤,正好将树梢上这一点异动遮过去了。

    几个人在谢允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巡街的伪朝官兵,来到镇上宗祠处。

    只见方才追随左右的卫兵分开两边,曹宁骑在马上,带着一队骑兵要走。

    谢允“啧”了一声:“要是连你都能察觉,我死了再投胎都得有五尺高了。”

    树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谢允这才注意到他将周翡抱了个满怀,手臂刚好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头发上一股极清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皂角味轻轻地钻入他的鼻子。

    周翡面不改色地道:“赵师叔,凶手出逃,大仇未报,我就算合上了鱼太师叔的眼,也难以强行让他瞑目。侄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抬到长老堂,听师叔师伯们裁决。”

    周翡琢磨了一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暂且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谢某人欠的那顿揍先记了账,问道:“你从洗墨江蹿上去就没影了,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周翡一笑,随后头一次主动提起了自己在外面的经历:“华容城中,我们遭叛徒出卖,晨飞师兄他们被禄存与贪狼暗算在客栈中,只有我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东躲西藏,那时尚且没怕过,何况现在?人不借我也行,我可以自己去。”

    赵秋生怒道:“林浩,你放肆!”

    “长老既然已经发话,是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了。”马吉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马叔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莫非他们这位向导格外神通,所料处处不错,敌军主帅就藏身这镇上?

    周翡:“……”

    那“王爷”年纪不大,充其量不过二三十岁,一身肥肉却堪称得天独厚,远非常人二三十年能长出来的分量。连他那胯下之马都比旁人的壮实许多,饶是这样,依然走得气喘吁吁,随时打算跪下累死。

    直到周翡给了他一肘子:“……松手。”

    周翡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她第一次满怀好奇地离开四十八寨山门时,是山下小镇的热闹和美好,给了她一个惊喜的见面礼和永久的归属感。她一路往北,历尽艰险,见生民扰扰、两脚泥水与无数鸡犬不得安宁之处,桃源似的故乡便越发难得了。在她日思夜想的美化中,蜀中成了世上最好的地方。

    接着,吴楚楚又摘下了身上的耳坠,手镯——连头上一支素色的小钗都没放过,一股脑儿地塞进周翡怀里。

    “还有我外祖。”周翡道。

    周翡点点头。

    但谢允终究还是谢允。不等她搜肠刮肚找出一句什么来找补,谢允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没皮没脸,满不在乎地摆手道:“那是肯定的,你不觉得本王这通身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正好能反衬那玩意儿吗?等哪天南北再开战,你看着,两军阵前叫一声‘端王’殿下,我们俩同时露面,啧……”

    周翡又道:“所以他围攻山下小镇,栽赃镇上百姓都是匪党,是为了营造出一种……我们并不是一伙隐居深山的江湖人,而是一队自封为王的造反私兵,有数万大军,囤粮积锐的造反势力?这样一来就变成‘平叛’了。当年北朝正与南朝对抗,大军无暇他顾,只派了几个北斗黑衣人,在此处受挫是理所当然的。”

    一柄斩马刀骤然从他身后劈下,将这更夫一分为二。

    一个侍卫掀衣摆跪下,双手撑地,亮出后背。北端王头也不低,理所当然地便踩着那人的后背上了马。那侍卫被他一脚踩得头几乎要磕到地面,涨红的脸上青筋四起。周翡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也跟着一阵闷痛,一口气差点卡在胸口里。

    “啊……黑鹰。”谢允眯起眼望向小镇上空亮出的好几面北斗黑鹰旗,喃喃道,“我知道来人是谁了。”

    周翡倏地抬眼——原来吴楚楚心里一直知道仇天玑丧心病狂地搜捕华容镇,是跟她有关!

    她虽然不学无术,经常在书上画小人糊弄她爹,可也不是不识字!她方才被谢允唐突地抱了那一下,别扭的感觉还没消退,当下便要像平时一样寒碜他一句,可是话没出口,周翡心里又忽然冒出了一点别的念头——吴楚楚说过,谢允是曹氏叛乱、南朝建立后,才被建元皇帝接到身边,封为“端王”的。这个曹宁却是曹仲昆的儿子,而且看起来比谢允老。

    谢允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悄悄顺着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下了山,山下那些一宿间就变得乌烟瘴气的蜀中小镇已经近在咫尺。

    赵秋生刚骂跑了一个脑子有坑的张博林,数落了一个阳奉阴违的林浩,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眼还有个倒霉孩子周翡来添乱。他有种独撑偌大四十八寨,身边都是坑的孤愤感,气得指着周翡半晌说不出话来,差点要吐血。

    谁知就在这时,谢允蓦地伸出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她。

    “不是这句,”马吉利皱眉打断她,“我头几天才和你提过我那短命爹的事,这就忘了?”

    林浩一时语塞。

    “你人细身轻,算是得天独厚,等过些年随着内力深厚,功夫精纯,轻功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必刻意练,”谢允道,“真正出神入化的轻功讲究‘忘我’,要无形无迹,先得将你自己当成清风流水、婆娑树影。这是‘春风化雨’的路子,刺客练得,南刀就算了,贵派刀法凛冽无双,不走这一路。”

    而他走起路来竟然既不笨重,也不怯懦,反而有种泰然自若的风姿,好似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英俊无双!

    北端王曹宁听见哨声蓦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周翡正在四下找地方躲,突然,头顶伸出一只手:“上来!”

    林浩则稍微委婉一些:“不能那么说,还是有一件要事嘱托给周师妹的,趁这会儿山下正乱着,可否劳动师妹跑趟腿,给大当家送封信?此事事关……”

    对了!方才这狗官身在高墙之内,又被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没机会动手。那他这会儿骑在马上不是机会吗?只要不是北斗那样的高手,一队寻常骑兵而已,以如今周翡的身手,她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只有她微微扬眉,挑起嘴角一笑时,依稀还留着少年人固有的桀骜和骄狂,周翡道:“何况死的可不一定是我——届时倘若有需要山上配合之处,还要劳烦马叔沟通消息了,保重。”

    马吉利一怔。

    周翡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手,将自己吊了上去。

    她一番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跟着她的一帮年轻弟子听闻伪朝大军围城,早就热血上头,磨刀霍霍地想冲下山去,一直被赵秋生严令禁止,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是没人敢擅闯长老堂请愿。

    “能,但容易打草惊蛇,从长计议。”谢允想了想,又“嘘”了她一声。

    偏偏周翡敢了,还做到了。一帮小青年腰杆不由自主地跟着直了几分,在她身后会聚成了一帮,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领头人。

    黎明将至,依附于四十八寨的桃花源遭到了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她可以冒险,但不能拿别人冒险。

    周翡忙道:“那我们就去……”

    因为地处北朝的暗桩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很少撤换人手,从不轮班。也就是说,那些暗桩很可能在当地一扎就扎根几十年,被人策反并非不可能。

    巡逻兵丁不是什么耳听六路的高手,无知无觉地走过去了。

    周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前呼后拥的北端王,终于还是未能免俗,忍不住偏头比较了一下旁边这位躲在树梢上、轻得像个鸟蛋的“南端王”。

    谢允像煞有介事地叹道:“长得好看就算了,还这么聪明,唉!”

    谢允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

    周翡道:“直觉不信任别人?”

    赵秋生吹胡子瞪眼道:“周翡,你想干什么?”

    领头人缓缓举起手中长戟:“贩夫走卒,不足挂贵齿。”

    “给我一百人。”周翡一点弯也不饶,直言道,“剩下的固守寨门,谨慎戒备,不必担心寨中安全。您放心,伪朝不是有数万大军吗,我有围着山崖的数十村镇,不见得比谁人少,没有怕他们的道理。再者,山下有鸣风,有北斗,还有伪朝的官员,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伙人,我也不信他们亲密无间。给我人和时间,我去摘几颗脑袋回来给大伙下酒。”

    谢允这一天第二次在她面前愣住了,不过依然只是一瞬。他很快正色道:“信任——阿翡,信任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你看重的一切,输了就血本无归,你明白吗?”

    周翡一想到这个,心里便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

    她说到这儿,冲林浩一伸手:“林师兄,给吗?”

    周翡移开的视线无处安放,无意识地在自己带来的几个弟子身上扫了一圈,见这些年轻人个个脸上的悲愤之意都要溢出五官,她便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狠狠地攥住了旁边一根树枝——对了,她还有要紧事。

    更夫敷衍地敲了几下梆子,随口骂道:“狗东西,发什么……”

    谢允面带鼓励地冲她点点头。

    谢贫嘴少见地二话没说,乖乖松了手。

    寇丹一凛,曹宁却笑了起来。

    原来拉她上来的正是追出来的谢允。

    谢允沉声道:“我问你,此处是什么地方?”

    周翡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能控制住自己急躁的脾气了。她当即一甩头,将杂念甩出去,说道:“好,走。”

    谢允一激灵,飞快地收敛心神,伸手戳了周翡一下,冲她比画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连忙屏息凝神,片刻后,远处一帮黑衣人急行军似的过去了,领头的是他们见过的谷天璇。他身边还有另一个拎马刀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大氅,背后绣着北斗星宿图。这伙人有七八十号,黑旋风似的扫过,往四十八寨的方向去了。

    打更人正懒洋洋地提灯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人家门口的狗被脚步声惊动,抬头一见是他,又见怪不怪地重新将脑袋搭回前爪上,伸长了舌头打了个哈欠。突然,狗头上软趴趴的一对耳朵警觉地立了起来,它一翻身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望向小路尽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周翡想了想,也要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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