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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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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梁成,世新元年入天牢,天下唯一敢替映秀喊冤之人。

    这显得有些落寞的一行人慢慢来到园子侧边一座念堂之前,妇人摆了摆手,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早些年还会有府官提审,在那大堂之上对他酷刑相逼,虽是身上伤痛难忍,却在心中总能刻上几分殉道般的快意,聊可支持。可世新二年之后再也没人前来理会,他便被这样死不死、活不活地丢在了这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们给遗忘了。

    “大人,我昨夜与淡言在一路。”何树言惶然应道。

    “易家入京,与我这身陷牢笼十二载的小官又有何关系?”梁成诧异问道。

    囚房之内,只听得见泼水声,和那垂死挣扎之人的呜呜之声。

    此人便是当年的雍州布政使彭御韬,因侵占神庙庙产为其祖母修墓一案,两年前被按察院从雍州提押回京,不料路途之上被那深敬其孝的疯三少半路截走,还引来了清江夜船上的连番杀伐。但他禀性忠正不二,又岂肯随红石反贼行逆天之事,在红石郡北阳城呆不足半月,竟是以死相胁,换得一匹瘦马,径往京师投案。

    阿愁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之下渐渐向着盐市口行去,心中涌起一丝失望,“你妄力想摆脱,可终有不肯淡看的东西,逃不开吗?”

    “昨夜你在哪里?”刘名冷冷看着身前的何树言。

    “哦?这是为何?”皇帝略有些惊异。

    “湛湛青天不可欺!湛湛青天不可欺啊!”他低声说着。

    “嘿,都这副模样了,还恭喜什么?”梁成自嘲地摸摸头上长发,这发还是年前由京里的外甥胡乱剪了一道。

    老僧悠然叹道:“非常地出来的非常之人,若这般淡淡湮去岂不可惜?”

    钟淡言看他受了大人训斥,不敢多言,便接道:“况且此时若削去莫公权柄,岂不是给易家太多好处?若东都此时插上一手,我们又该如何?对付莫公,太后或许还不怎么心痛,但若触着她娘家利益,我们这小小院子又怎禁的住太后一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的盲叟走上前去,摸索着蹲到梁成尸体之旁,左手颤颤抖抖地摸上了他的脸,揭开湿答答的厚厚黄纸,将手指放在他颈间,沉默良久,方才松开。

    “大堂官并未进殿。”小冬子伏于地上恭谨应道。

    他面上浮出惶惑之色,呐呐道:“皇上,出了何事?”

    皇帝也觉着先前似乎有些失态,将双手按在书案上强自平伏了会儿心神,道:“这梁成恶言诽上,自也是死不足惜。只是那些人竟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于大狱之中阴杀……”声音渐高,“便是奸臣,亦是朕之臣工,又岂容他人如何?那些人妄行私刑,又将这国法朝禁置于何处?”

    “出了何事?”少年天子冷冷地盯着台下这位臣子,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梁成昨晚死在刑部天牢里了,你身为按察院的大堂官,协理着刑律一块,居然不知出了何事?”

    梁成直觉全身冰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太后终于不肯留我了。”哑然半晌,嘶声叫道:“不可以,不可以……”拼命挣扎起来,破口大骂中,身子在那地板之上拼命扭动着,扰的干草乱飞,灰尘大上。

    黄纸之下的他寒寒一笑。

    一直噤声在旁的钟淡言愕然看他,仍是跪在地上的何树言也颇为震惊,似乎想不到自己门内竟然这么快便要和暗操朝政多年的莫公翻脸。

    “何事如此之急?”他一面走着,一面问着身旁的小冬子。

    “本宫今日前来请先生解惑。”

    “忘了自己吧!”梁成看着那离自己脸愈来愈近的黄草纸,绝望地祈求着。

    当易太极在深巷中以一截树枝私行自己的神庙内堂肃罚之权时,堂堂中土朝刑部天牢东条三房内,也有人在私行着自己身为牢头的权力。

    钟淡言还是无法了解太后这番举动的意思,摇了摇头。

    “将闲琴乱弹……琴乱弹,却不知真正的操琴者是谁?”

    又一张黄纸,又小半瓢水。

    “呵呵,原来是召去训饬……”皇帝下意识里低笑了起来,快慰无比,忽地面色一肃道:“也不知是怎生得罪了慈寿宫里的人,唉,刘堂官受委屈了。”

    老者伸出手慢慢摸到梁成脸颊,把那对带着不甘、带着自嘲、带着绝望、带着悲伤的双眼合上。

    少年天子听着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下意识里去端茶喝,却发现茶盏已化作了刘名脚下碎成一片的瓷屑,不由无言一笑,想了想道:“那老贼是何等样人?他欺我年少,眼见大事将至,这是杀人立威来了……也罢,也罢。”双目忽地光芒大作,寒寒说道:“总归是一乱,就让这乱局早来些时日罢了。”

    念堂是个方方正正的青色院子。中土朝廷最重要的两个人,便在这青色念堂中相对席坐,青天在上,青石砌底,青灰墙壁,青色庭院。

    世新十二年春初,御史梁成死。

    正在这时,先前那私放彭御韬入内的狱卒急冲冲地赶了回来,连声嚷道:“彭老夫子,快随我走,院里来人查房。”

    直至彭御韬回京投案,被关入他隔间,两年里二人难中相依,时时交谈,梁成才对当今朝中的局势有了些了解。待听说当今的少年天子睿智无双,行事仁义,颇有明宗风采时,那已快熄灭的希望之火又在梁成胸中燃了起来。梁成嚼了一片牛肉,忽觉着进的有些太急,不由微窘着笑了一笑,转而问道:“最近外面有什么议论没有?”看着彭御韬,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企盼之色。

    ※※※

    何树言听着先生的称谓,颓然跪倒在地,颤声道:“下官依大人吩咐,明松暗紧,一直在天牢那处布有不少耳目,只是不知……罢罢,下官失职,谨受大人责罚。”

    来不及舔了,于是胡乱咬着。唇破了,黄纸湿了,红了,有些化为屑浆流入他唇里,更多的是严严实实地捂在他的唇鼻之上。

    他定了定神,心中盘算着朝中上下的官员、台阁之事,隐隐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从书架上随意抽本书,端起新泡热茶,浅浅抿着,见那书页之上写着一句旧词:“斜阳树下,把闲琴乱弹,催风骤……”

    彭御韬在他身前坐下,肃然道:“易家入京,自然是要和抱负楼摊牌,而抱负楼的大东家乃是劳亲王,京中有按察院老贼私相交通,身后有圣太后福荫庇佑……”面色凝重道:“若她易家未曾得了圣上点头,又怎敢行此大事?”

    “要出去了吗?”

    “甘受此劫?”梁成忽地有些神经质地笑道:“不甘啊……好生不甘被困在这里,有言不能书,有心不能抒。”凛然道:“但只是不甘罢了,并不曾悔。”又愣了愣,长叹一口气道:“不悔!……不悔?是不能悔吧。不求如何,只求能将我胸中这赤|裸之心剖开晾晒在这白日之下,让你们看看!让这世人都看看……”声音渐高渐扬:“我是梁成,御史梁成,我是那个天下皆噤独敢言的铁笔御史!我是那个独守正道十二年,不曾屈倒在这无边死寂中的铁肩诤人!”

    不知从何时起,刑部对他的看管渐渐松了下来,而他在京中的亲戚也打通了关节,寻到了他被羁押的所在。这样他才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处死,是因为宫中那位太后一直没有松口。虽然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究竟存的什么心思,肯留自己一命,但他心知自己当年所揭之事乃天下大忌,自然也不敢抱活着出东条三房的念头。

    囚房之内干草席上,卧着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素净的衣裳,看着倒还清爽,只是与这黑暗囚房有些格格不入。中年人闻得有客来访,似是有些讶异,有些艰难地爬起身来,转头看去,忽地眼中一亮,喜道:“彭兄,如何是你来了?”接着仔细端详来人面容,异道:“怎么几日不见,便瘦了这多?”

    只是那张笑脸再没有一个世人能够看见。

    梁成闻言,眼中黑瞳倏地剧缩,手指抖着指向彭御韬,激动之下声音也有些嘶哑。

    “你们是何人?”

    当年进言时胸中激荡的铁肩之义,擎天之勇就在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中、怀疑中逐渐消弭,有时深夜之中,听着墙角那狡鼠吱吱,不禁黯思:“映秀之事漏洞百出,这天下聪明人又何止自己一人?只不过他们的聪明较己更胜一筹,懂得个千言不敌一默的道理。”

    彭御韬在朝中本就树敌极多,这一回京自忖难逃一死,不料此时有了这蹈死之名,却阻着那些人私下手段。加之少年天子有意周全,故而在拖了两年之后,终被开释,贬入国史馆任了个终生不上名册的编修。

    刘名无语走到厅口,看着院内梧桐渐现春色,似想通了某个关节,面上精神一振。

    那些人仍是一阵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取出了水桶和黄纸放在他的脸旁,一应程序熟谂至极。

    “太后方才不是才见过那刘大人嘛。”老僧一笑,请太后入座。“却不知先前宋世子挨的一顿板子可会真打醒他。”

    少年天子心知刘名从自己这屋出去后,便会去万柳园面见太后,不禁隐约有些不安。方才他借梁成一事令刘名严查,一心深处实是有些怯于目前这纷杂不明的局势,逼迫着刘名与莫公早日撕裂开来。虽然心知己方尚未准备周全,动起手来只怕会有些措手不及,只是……只是任这少年天子如何神武英明,终究是个少年罢了,尚未亲政,他又如何能保证自己身边这些面上忠贞之臣心底深处是何打算?

    小冬子抬起颌来,疑惑说道:“堂官大人到了万柳园便被令在殿外侯着,一直跪了大半个时辰,然后温公公出来让他先回了,这时刘大人只怕又出了宫门了吧。”

    何树言皱眉道:“莫公辅佐太后这么多年,岂会这般简单便被弃之一旁?”忽地住口不语。

    彭御韬见那老者双眼灰蒙,瞳孔发白,似不良于视,不由一惊,干笑道:“本人国史馆编修彭御韬,这是来探望同僚,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刘名一大早便往皇宫赶了,心里总记着莫公昨日那句话,不免有些疑虑不安,沿途见着那轿外高天云淡,似乎也没了往常的赏心悦目。

    老僧点头一笑道:“世人哪知您的心思,只道您把权操政,不愿皇帝亲政,又哪里清楚您是在为皇孙亲政夯下一个牢牢的朝廷。方才看了那位大堂官一眼,果然是人中隐凤,只凭那安稳心神,便是万人中难见的面相。”

    闭目半晌寒声道:“当年天下千万人,皆是噤若寒蝉,唯有一人敢为我映秀说话,他昨夜死了。”

    彭御韬一愣,也不及细想,向梁成拱了拱手便出门而去,正走在牢道之中,却与一群褐衣人迎头撞上。他头也不低,昂昂然地从那些人身旁走过,余光里看见有人提着水桶还抱着一堆黄纸。

    “梁成?御史梁成死了?”刘名额上冷汗一下便冒了出来。

    “此等情况,见与不见也是一般,他既然自行其事,就由着他去吧。京中官场积冗难返,眼下看来是需要一场风雨洗刷一下。莫言掌按察院太久,眼中再也没了我这个当朝太后,朝中门生太多,权位太重,昨夜竟敢于天牢之中阴杀梁成,再也留不得他。至于朝中王簿那些腐儒,只识清谈,用之误国,也不可再留,正好借着此机,一并扫出朝廷才是。”

    皇帝眉头一皱,心想皇祖母对待宫人向来和蔼,这大板之刑演又是哪一出?尤其是当着跪在殿外的刘名面前。他心知事有蹊跷,却是猜忖不出,不由微微一叹气,侧脸向外,将手中书册随意搁在案上,余光却仍是瞄着那几个字。

    “若真如此适意,那便好了。”

    ※※※

    “砰”的一声,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摔碎在刘名的身前。

    阿愁摇摇头。

    属下们见他对着一具尸体自言自语,却也并不惊疑。

    晨光刚洒进桐尾巷的小院,江一草便收到了易夫人传来的消息。

    刘名猛地停住脚步,侧了侧头,就这样有几分怪异地站了片刻,忽而言道:“先不论那边,见了圣上再说。”

    ※※※

    众人仍是一片沉默,只是有四人上前抓住他的手脚,把他平放到地上。他拼命挣扎,但本一文弱书生,又历十二载折磨,怎是虎狼之吏的对手。

    梁成眯着眼瞧着身前这些着褐衣,系银带的人,想起了来人是何方人马,缩在囚服下的双手不知如何渐渐冰凉起来,那股凉意渐行渐上,穿过手肘,蔓至胸前。

    万柳园是皇城内宫北面的一处大园子,里面植着柳树无数,若到了夏日,沿着内河一路成荫,裁叶若衣,绿蒙蒙一片,衬着那黄砖碧瓦的偏殿,让人看着定是惬意无比。

    刘名心头大紧,全不顾礼数地直直盯着那少年天子,半晌后方缓缓应道:“臣……领旨。”

    褐衣人似乎常年做着这项工作,手势熟练,就像那些盐市口外的手工艺人一般全神贯注,心无旁鹜。

    ※※※

    被那四个虎狼之吏死死摁着,梁成终于力乏,骂声不断中已带了几丝哭腔:“不甘心啊!”纵是早有舍身之念,只是……只是仍不甘心啊!十二载牢狱之灾,并不能稍移其心。让这位铁笔御史最不为甘的只是被人淡忘,自己被世人淡忘,自己所坚持的事情被世人淡忘,天下正道被世人淡忘——可,可此时眼见大限将至,脑中涌出的不甘却是,为何这些人,这些当朝贵人不能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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