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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易欺 天难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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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份朦胧的情愫。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她的家世,包括她整个人,对顾秋寒来说都是一个谜,这让顾秋寒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遥远,十三被老杜带走后,顾秋寒便觉得,他们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梅倦生微笑道:“我原本以为事情会很简单,让吕立杀死沈碧桃,找到那份遗表。但这小子没有找到遗表,反而自作聪明,嫁祸给你。我于是将计就计,让他再潜入云锦客栈杀你,然后造成你畏罪自尽的假象,结果却是吕立死在了你的手上。我不得不继续找人对付你,如果不是我真信了你知道遗表被藏在哪,在宝志和尚的墓室,我已经可以成功的杀死你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迷倒你和沈碧纱的人都是我,搜魂六鬼只是负责看守而已。”

    众人齐齐下马,张敏中“哼”了一声,展开手中黄绫纸,高声道:“胡惟庸、木天雄接旨!”胡、木二人见果是圣旨,不敢怠慢,双双跪倒。张敏中当众宣读:“制曰左丞相胡惟庸,自上任伊始,忝官尸禄,欺上罔下;专擅朝命,结党营私;枉法诬贤,蠹害政治;草菅人命,倚势害物;更且蓄意反叛,辜负圣恩,为天地所不容,人神之共愤。另大内亲军都督府检校木天雄,取宠乱党,目无法纪,助纣为虐,大兴冤狱。今此二人,着即收监,革职查办,以正朝纲。”

    张敏中读罢,围观百姓立时哗然,私下里议论开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大为出乎胡惟庸和木天雄所料,二人直唿冤枉,胡惟庸道:“圣旨一定是假的,我要见皇上!”他便好比从天上一下子摔落地面,如何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反差?张敏中把圣旨递到他眼前,冷笑道:“你看仔细了。”胡惟庸见那圣旨上面祥云瑞鹤,富丽堂皇,两端则有银色巨龙图案,立时哀号一声,瘫倒在地。

    顾秋寒心中一片凄冷,自己过去只想查明真相,保住性命,如今看来,因蒙冤而受到的屈辱,却比挨上一千刀一万刀更要痛彻心肺。

    胡惟庸以谋返罪被处以凌迟,一同受戮者达数百人,而在此后十余年中,陆陆续续被杀者更达到三万人之多,受株连至死或已死而追夺爵位的开国功臣有李善长、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宁侯等一公、二十一侯。朱元璋并作《昭示奸党录》,诏告天下。胡惟庸被杀后,丞相一职出现空缺,朱元璋索性以丞相乱政为由,革中书省,罢丞相,并严格规定嗣君不得再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说立者,处以重刑。丞相废除后,其事由六部分理,朱元璋在大肆屠戮中,悄然使自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顾秋寒抬起头,“哦”一声道:“急什么,再多住几天吧?”刘璟摇了摇头,不无感触的道:“匆匆两个多月,我们一同出生入死,这将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段日子。今后我们还要有各自的生活,一切都结束了,那便早日重新开始吧。”话虽简短,却耐人寻味,顾秋寒垂下头,沉吟无语。

    木天雄得意的望着他们,也不制止,心下暗笑:“这两个小子一定气炸肺了,哈哈,就让他们骂个够吧,进了大牢,再收拾他们不迟。”

    “玉梅山庄的人呢?”顾秋寒问道,他从大门进来,一直走到这间雅舍,都没有看到一个人。梅倦生淡淡的道:“遣散了。”顾秋寒微微一怔,叹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梅倦生摇摇头,“不知道,但从我暗助胡惟庸对付你那时起,便在等这么一天。”他招手道,“进来,我们喝几杯。”

    两个人便这样饿了一夜,到得次日午时,木天雄率领大内校尉将二人提出大牢,插上亡命牌,戴上颈枷、手械和足械,投入囚车,押到皮场庙。大概昨天便贴了告示,刑场周围人山人海,加上跟随囚车一路而来的,竟有上千人之多。胡惟庸亲自请缨,穿着全套公服,罩一件大红斗篷,坐在监斩官的位子上。

    梅倦生解嘲般苦笑,“朋友之间,原本便是互相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想必也交不到朋友。”对于这句话,不知顾秋寒是赞同还是反对,他狠狠灌了口酒,道:“胡惟庸并不认得江湖人,‘半把刀’吕立、搜魂六鬼,还有那个房东汉子,想必都是你找来的吧?你们一黑一白,同时来对付我!”

    顾秋寒道:“我在找不到遗表的情况下,想出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我故意告诉你找到了遗表,送到刑部张侍郎那里,正是想通过你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胡惟庸,引他派人盗表,然后当场擒拿,拷问出幕后主谋,也即是胡惟庸。其实那个时候,我连遗表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遗憾的是,这个计策失败了。”

    “你对碧纱做了什么手脚?她失魂似的跪在墓室里,我叫她也不应,反而起身冲进后室。”这也是个困扰了顾秋寒许久的疑问。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西北风一无阻挡,长驱直入,吹在脸上有如刀割。空中飘着几片云,恰好遮住阳光,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胡惟庸和木天雄的脸上都挂着笑,围观的百姓则眼光冰冷,透着鄙夷。

    梅倦生的剑法确也古怪,忽紧忽慢,看上去随意洒脱,仿佛每一剑都是根据对手的变招而信手拈来,却又丝毫不显生涩。顾秋寒的武功则要博杂多了,往往数种刀法交相施展,使几招“春秋刀法”,再使几招“六合刀法”,忽尔还夹着几招“地堂刀法”,左一闪,右一趋,穿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

    顾秋寒破口大骂:“张敏中狗贼,枉我们信任于你,哪知所托非人,你这个衣冠禽兽,简直猪狗不如!”刘璟也骂道:“早该知道官官相护,姓张的装成正人君子,内里还不是一副奴颜媚骨?他和胡惟庸都不得好死!”

    木天雄怒喝道:“大胆贼犯,竟敢搅闹法场!”振臂一挥,大内校尉及守护法场的官兵立刻冲向二人。便在这时,忽听得一阵马蹄急响,围观百姓慌忙闪开,只见一队人马径直驰入场内,当先一人,正是张敏中。他身后跟随一队武官,个个强壮威武,气宇轩昂。胡惟庸见这架势,隐隐感觉不妙,离座迎上前来,笑道:“张大人也有兴趣来看行刑?”

    梅倦生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终于提到这个在朋友间本不该出现的话题,顾秋寒不由自主的一颤,目如寒星,盯在他脸上,道:“无论我到哪里,都会有杀手或大内校尉及时找上门,而当时只有你知道我的行踪。不过我仍没有想到你会出卖我,直到那次我让你去都督府看沈碧桃的尸体,跟你约定在灵谷寺外相见。我遭到大内校尉的攻击,下山时遇到你,你说在都督府看到了吕立的尸体,可是我们分开之后,我经过云锦客栈,却恰好瞧见官差把客栈掌柜和吕立的尸体抬出来。当时我真的很吃惊,才知道你去都督府,多半只是向木天雄告发,我在灵谷寺外现身。你之所以告诉我在都督府见到了吕立的尸体,想必也是怕我生疑,却没想到,这一画蛇添足的举动,反而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所以对那房东汉子加了小心,没有被他的蒙汗药蒙倒,从那以后,我也再没有接触过你。”

    顾秋寒不但成功为自己洗清了冤屈,而且一步登天,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件喜事,可顾秋寒却怏怏不乐。胡党一案,实在株连太广,朝廷内外,人人自危,京都应天俨然成了一座屠杀之城,这已经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天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一千五百年前,唐睢对秦王说过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今天的胡惟庸案,实在最恰当不过。

    老管家抹泪道:“留到明年中秋还给谁喝?公子,那天你不是说出去办事,怎么竟摊上了这场血灾?你跟那沈碧桃素无往来,因何突然起了杀心?”顾秋寒撕下两只鹅腿,和刘璟一人一只,边嚼边道:“莫要胡说,沈碧桃不是我杀的。”老管家抬起泪眼,怔怔的道:“那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还会有假?”顾秋寒笑道:“你忠实憨厚一辈子,怎会晓得人心险恶?在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人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说到这他瞥一眼胡惟庸,冷笑道:“不过,他们也终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刘璟似乎饶有兴致,又问道:“她们两个,你究竟喜欢谁?”顾秋寒忍无可忍,抗声道:“我更喜欢刘大公子你,死到临头,反而这么话多。”刘璟苦着脸道:“我这个人很少开口,临死之前,你还不准我多说几句?”二人相视大笑。

    连日来最让顾秋寒心痛的问题,便是这个,他叹道:“老实说,我只是想讨回清白,平平凡凡的生活,而不是今天被官府通辑,明天被江湖追杀,我更没想到,胡惟庸案会牵连到这么多人,葬送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但胡惟庸绝对是罪有应得。”

    刘璟道:“我死之后,若能化成冤魂厉鬼,一定找这群狗贼算帐。”顾秋寒笑道:“他们到了地府,我们又要不得安宁了。”刘璟道:“到了地府,他们还凭什么作威作福?阎王爷可不会再给他们高官厚禄呢。”顾秋寒拊掌赞道:“此言有理。”

    顾秋寒冷笑道:“狗贼,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胡惟庸傲然道:“得意?我没有资格得意吗?我胡惟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朝文武都竭尽所能的巴结我,讨好我,你以为张敏中会是个例外?到了阴曹地府,你再后悔去吧。”顾秋寒看着他,眼神竟充满了同情,便好像两个人的处境恰好相反。顾秋寒道:“你的所作所为,自己心里有数,你欺得了人,却欺不了天,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顾秋寒不由得一呆,沉声道:“原来是你!”

    木天雄如同发疯般,探手便去夺那圣旨,张敏中身后一武官出手如电,擒住他胳膊向怀里一带,再向右一甩,原本跪在地上的木天雄登时摔倒,那武官一脚踩住他脑袋,喝令道:“绑了。”众武官齐拥上前,将胡、木二人绑了个结实。

    顾秋寒和刘璟早已起身,笑望这一切,待见那武官出手,顾秋寒心念忽的一动,他虽然不知那武官用的什么招式,但觉得格外熟悉,便好像在不久前,还刚刚见识过。正垂头寻思,张敏中过来拍了拍他,歉然道:“昨天夜里,我才觅得机会,将遗表呈给皇上,皇上过目之后,经过查实,再召翰林学士拟旨,故而来迟了,险些误了二位性命。”为了这一刻,顾秋寒可谓历尽艰险,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可当这一刻降临的时候,他却无法让自己兴奋起来。

    顾秋寒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承认,梅倦生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停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在你误以为我藏有遗表前,为何不亲自动手把我杀了,偏要找些不中用的送死鬼?倘若你正大光明的跟我动手,我还只当你是敌人,可是现在,我却只能把你当成小人了!”

    张敏中又高声道:“顾秋寒杀害沈碧桃一案,有诸多可疑之处,现押回重审。”于是顾秋寒、刘璟和胡、木二人一道,被押往刑部大牢,分监而禁,所不同的,是一方等着获释,一方却将在惶恐不安中走向人生的尽头,这简直是个惊天的逆转!

    一路之上,二人仍骂不绝口,引得百姓纷纷围观,有不明真相的低声议论道:“哟,这不是杀沈碧桃的凶手吗?叫什么来着?”“顾秋寒,还是个在刑部做官的。”“对,就是他,谢天谢地,终于把这个杂种抓到了。”又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沈姑娘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也下得了手,狗娘养的是不是个男人?”不多时,便有臭鸡蛋、烂白菜之类的东西招唿向二人。

    梅倦生微微一怔,唿唿两拳,直捣顾秋寒面门。顾秋寒也不示弱,右臂一撩,左臂倏探,往他胸前抓到。没了兵刃,二人便赤手空拳,继续扭打在一处。斗到分际,二人双掌齐出,四只手掌抵在一起,各催内力,互不相让。

    刘璟笑道:“怎么,不打算送送我吗?”顾秋寒只得令家丁备马,和沈碧纱送他出门。二人本想送他到城外,刘璟却坚持不允,骑上马背,笑道:“送的愈远,愈是不舍,回去吧。”顾秋寒和沈碧纱双双抱拳,道:“保重。”刘璟勒转马头,情真意挚的道:“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此言一出,三人心中俱都充满了苦涩,顾秋寒勉强笑笑,打趣道:“敢把我们忘了,便把你伪造遗表的事说出去,治你个欺君之罪。”三人一齐大笑。

    “仇报了,年过了,我也该回家了。”刘璟笑着向顾秋寒辞行。

    顾秋寒气结的瞪着他,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梅倦生又为他倒了一杯,这已是最后一杯,酒壶空了,心也冷了。

    梅倦生脸上掠过惭愧之色,闷闷的喝了一杯,说道:“但你后来又找过我一次。”顾秋寒冷笑道:“那已完全是对你的利用。”梅倦生抬眼望着顾秋寒,似乎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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