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魏之远一把攥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滚烫，他心里一惊：“哥,你……”

    他在家从不倾诉，甚至不怎么交流，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都能让他觉得聒噪。

    魏之远用眼神请示了魏谦一下，魏谦则一声不吭地把脸转到一边，同时闭上眼睛，似乎光速睡着了，魏之远笑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药里的安眠成分发挥了作用，魏谦真的睡着了。

    魏之远手上翻开的书没有往下走一页，他干脆把书丢在一边，十指撑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盯着魏谦看。

    魏谦：“嗯，挺合适的，监军多太监。”

    对啊——魏之远舒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把这茬忘了——哪个民间高手乍一见宋小宝，能火眼金睛地看出她的真实年龄其实都已经十六了呢？

    在至亲面前，原则、底线的条条框框都是纸糊的，风一吹就烂成了渣，末了算来，好像也只剩下稀里糊涂与得过且过。

    魏之远知道自己在人格上是不大健全的，他缺乏同情的能力，这种缺失并不是成人式的、被磨砺出的冷酷，而是他大多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同情。

    老熊忍无可忍地拉了她一把：“你快行了吧，哪都有你，怎么那么有演讲欲呢？你那话省着点说，等我哪天出息了，让你上联合国大会上讲去，行了吧？”

    他占了一半的床，顷刻就把宽敞的空间给弄得逼仄了，手脚都缠在自己身上，魏谦觉得自己是太多心了，可他就是有种动物那样……自己的地盘被入侵的危机感。

    魏之远用眼神描摹着魏谦的轮廓，心里想着，这个人再年幼一点、再弱一点、再没有办法一点的时候，背着一个家，虽然嘴上一声不吭，但他心里真的会毫无怨愤吗？

    她跑到少年活动中心附近的一个小旅馆，想凑合住一宿，谁知隔壁是一对意志坚定、冒着严寒来开房的野鸳鸯，严酷的自然环境丝毫没有影响人家为人类千秋万代繁衍而战的决心，床板嘎吱了一宿。小旅馆隔音不好，小宝足足一宿没睡着。

    他一双蒲扇一样的胖手不安地搓着膝盖，好一会，才破釜沉舟一般地一拍大腿：“行吧，你三哥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说吧，怎么办。”

    魏之远嘘了她一声：“别吵。”

    魏谦只休息了这一天，第二天，他就照常爬了起来，订好了去项目所在地的火车票，玩命似的去工作了。

    而他一生所憎恶的，全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虽然嘴硬，却真的从魏之远的小游戏里受到了某种启发，隐约抓到了一点怎么拿下那个项目立项的思路。

    魏之远还没来得及伸出手，魏谦的膝盖就软了，他整个人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他先推了魏之远一把：“可能是感冒，你离我远点，传染给你。”

    而后他自己站稳了，面无表情，既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怒色，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冷汗再雪水，都已经湿透了。

    老熊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小宝正绕着少儿活动中心后面的体育场一筹莫展地来回走圈。

    “切，逗小孩玩的玩意。”魏谦说着把电脑推远，以示撇清关系……好像刚才抱着不撒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其实宋小宝这个同学从小就怂，骨子里就是个汉奸叛徒的好苗子，难得热血上了头，能干出一档子这样的壮举。

    魏谦翻着项目材料，像是要把每个标点符号都印在脑子里：“我能拿下来。”

    魏之远刚要抬脚追上去，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叫了他一声：“谦儿！小远！”

    三胖摇头叹息：“你就是一块茅房里的石头啊，又臭又硬！”

    魏谦过去的时候，已经问明白原委的熊嫂子正在训小宝：“你这小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呀？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往外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钱不够花怎么办？出点意外怎么办？坑死你哥啊？”

    三胖愁苦地问：“爹爹，真不行，你是打算卖了喜儿我还债吗？”

    不知多久，魏之远才听见魏谦忽然问：“头天晚上，你怎么知道小宝要去哪？”

    魏谦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这小子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大了的”事实，有点不适应，但这点不适应很快被魏之远的小游戏吸引走了。

    大概是他昏睡中无意识的企图踢被子，魏之远干脆把他连被子一起抱住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魏之远突然抬起头来，被显示屏映得发青的脸色难看极了，好像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话。

    魏之远被推开了，然后又原封不动地凑了过来。

    魏谦在床上点了根烟，他的烧退了，身上有些乏力，但人已经舒服多了，那颗暂且偃旗息鼓的工作狂之心开始忍不住地蠢蠢欲动。

    魏谦咳嗽两声：“你听见没有！”

    魏之远把魏谦背到了他的卧室里，把小宝和奶奶支使得团团转，又剥下魏谦身上带着潮气的外衣，倒好热水喂他吃药。

    在这样一种恶劣的环境里，宋小宝记吃不记打的天性冒了出来，她那满腔六月飞雪般堪比窦娥的委屈在隔壁的叫|床声里荡然无存，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魏谦跟个肺痨病人一样带着口罩，在车上咳得死去活来，三胖只好任劳任怨地照顾他，顺便嘴贫口贱地唠叨几句：“你三哥我这个监军当的啊，真是窝囊，就是个小太监，伺候大爷来的。”

    老熊得意洋洋地指着她对老婆说：“你看，我说丢不了吧？”

    可以想象，这时候回家一敲门，把大家都敲醒，她意图离家出走的行为肯定也就暴露了，到时候大哥一定会活剥了她的皮，恐怕连奶奶也救不了她的小命了。

    每当小宝和宋老太对着苦情剧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都觉得无法理解。

    魏谦卡在最后一关上，死也打不过去，他失败了无数次后，开始怀疑是程序有问题，根本就走不出来。

    魏谦没好气地说：“推你个头。”

    魏之远一抄手把他捞了起来，透过厚厚的冬装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好像烧了火炭一样的热度。

    第二天魏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魏之远怀里的。

    这与年龄无关，与智力也无关——很小的孩子都会被周遭成人的情绪影响，而即使是小狗也会用动物的方式对哭泣的陌生人表达安慰。

    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魏之远在他的卧室里踏踏实实地写作业，偶尔会过来烦他一下，比如逼着他把水喝了，逼着他把掀下来的第二层被子重新盖上去。

    小宝站在门口看着来应门的魏之远，此时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已经到了让人发质的地步，如果站得很近，小宝就必须要仰脖子才能看到魏之远的脸，她就像一朵被阳光晒蔫了的向日葵，仰着头看着魏之远，一抽一抽地仍在呜咽。

    小宝抠着自己的手指，见到魏谦走过来，紧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做忏悔状，十指橡皮泥似的稀里哗啦地搅在了一起。

    魏之远冷眼旁观，心里忍不住想：有那么一天，你对我也会这样毫无底线地一再容忍吗？

    魏谦思考得太入神，几乎烧着了自己的床单，幸好被魏之远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

    关于一个……他年幼时奉如神明的人的，所有真实的喜怒哀乐，强悍和懦弱。

    魏之远发现自己很难同感到别人的情绪，更加难以和人建立感情联系，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为了融入环境而采用某种程度上合群的伪装。

    就算地上等着他的真是一具撞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他也得亲眼看清楚了。

    魏之远揣摩着魏谦心里的感受，就像是个撬开神殿顶部偷窥的孩子，感受到了那种珍贵的感情联系。

    魏谦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片刻后，他绷紧如弓的身体骤然松懈了下来，魏谦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踉跄了半步。

    “不会。”魏谦说。

    老熊点了三胖跟着他，老熊认为，三胖这人，内心和外表一样圆润，比魏谦稳当。

    魏之远和魏谦自觉远离战圈，贴着墙站住了。

    游戏设计得很好，开头很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让人积累成就感，先开始每个关卡只有一个扣，解开就能过，中后期每一关开始有七八个扣，挑战感和成就感的积累一步一步地引着人上瘾。

    唯有大哥不一样。

    一想到那样血腥暴力的场景，宋小宝连肝都颤悠了起来，末了，她只好把心一横，像被逼上梁山一样，硬着头皮继续她的离家出走大业。

    这个男人，他一生所渴求的，全都伤他至深。

    魏谦由于太过震惊，竟然没想起来反抗。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