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r />     他真的能始终一片坦然，始终无怨无悔吗？

    老熊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条毛巾给这狼狈的兄弟俩：“嘿，这俩落汤鸡，快擦擦。”

    像一片透明的灵魂横陈在他面前，魏之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宋老太应了一声，回头看见小宝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还不都怪你！都是你气的。”

    然而魏谦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踟蹰了半晌，才用一种“要么哥给你买根冰棍吃”这样的语气问魏之远：“哎，小子，学习这么好，将来想出国吗？我可以先给你攒……”

    魏之远伸出一根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吃了药睡了，明天再说吧。”

    直到这时，魏谦才恍然想起来，这看似和普通青少年一样上课写作业的大男孩年幼时，有过那样如同苦儿流浪记般的经历，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这时，魏谦就已经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魏谦也没有阻止，打起精神应付了熊嫂子两句，道了谢，对宋小宝彻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魏之远像个医学权威一样站在旁边，颇有威严地说：“哥，你该休息了。”

    魏之远紧走两步扯住魏谦的胳膊，硬把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扳过他的肩膀转了个身：“哥，别急了，小宝找着了，在那呢。”

    头天晚上宋老太怕魏谦打她，还在使用各种小手段维护她，今天，她却撸胳膊挽袖子地自己上了。

    魏谦也不再提剪头发和退舞蹈队的事，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揭过了。

    魏之远果然是要揭竿起义，强行关了他的床头灯，然后利用体重和蛮力把病病歪歪的大哥按回被子里，像个监工一样坐好，等着监督他休息。

    魏之远存在感太强了。

    魏之远伸手在魏谦额头上试了一下，好，都能煮鸡蛋了，立刻弯下腰背起已经毫无知觉的魏谦：“发烧了，奶奶，你把温度计和常备药找来。”

    原本还想针对发言权问题镇压老熊三百回合的熊嫂子，莫名地被他这么一笑弄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中午的时候，熊嫂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地来了，她看中了小宝的资质，想自己带回去教。

    魏谦补充：“闺女你太丑了，我怕黄世仁看见你吓尿了裤子。”

    宋老太一愣，连忙扔下扫帚，大呼小叫地跑过来：“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然而纵然五内俱焚,魏谦也就只是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幅度之小,甚至除了魏之远没有人注意到。

    熊嫂子是个咋咋呼呼的热心肠，一听说就发动了很多朋友帮忙留意，也巧了，她一个闺蜜正好业余时间在少年活动中心当合唱团辅导老师，小宝那一身衣服穿得鲜亮非常，那位老师刚好看见了有印象，老熊两口子这才开车过来碰碰运气。

    这少年也不和他争辩，只是盯着他吃完药，然后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层被子，仔细地压住了被子角。

    最后，魏之远挤在他旁边，一步一步地为他展示了这丧心病狂的一关是怎么做到十八连环扣的，然后他有点得意地看着魏谦，小孔雀似的显摆说：“我聪明吧？”

    三胖长叹了口气：“你说你是有病吗小同志，你现在有房有事业，大学毕业证也快到手，他妈的春风得意啊！你作什么死啊你？说真的，咱俩下站下车，卖回程票，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

    三胖老怀甚慰。

    清早再一量体温，魏谦就已经从高烧转成低烧了。

    魏之远回头一看,只见老熊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人太多，他们过不来，车门开着，熊嫂子正打着伞站在那又蹦又跳地喊人，而她旁边的，是头也不敢抬的宋小宝。

    “你妈！”三胖惆怅地捶了魏谦一下，想起身后背负的三千万，真是跳松花江的心都有，一筹莫展地哼哼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魏之远看着魏谦逐渐被厚重的被子捂出了一点细汗的脸，忍不住伸手把他额前汗湿的一缕头发拨开——少年就想通了，因为那是大哥独特的逃避和软弱的方式。

    小宝透过朦胧的泪眼，觉得他眼睛里有某种很莫测的东西，以她的智商和阅历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也无计可施，只好顺从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老太但凡想干点什么，必须得鸡飞狗跳，得有足够的场地任其发挥才行。

    然而威武雄壮在她的生命里始终如昙花一现的，被冷风一吹，她热血凉了，立刻就后悔了，小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趁夜偷偷跑回家，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结果一摸兜，发现出来得太急，又忘带钥匙了。

    “扶我一把。”魏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眼皮好像要被黏在一起，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却基本看不见东西。额角的冷汗顺着鼻梁不停地往下流，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钥匙这个俏皮的小玩意，简直生来就是专门来克她的。

    在这样异常的静谧和宁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理解了大哥在家里的沉默。

    本性上，魏谦绝不是那种特别安静内向的性格，否则早就让三胖那个碎嘴子给烦死了，不可能会跟他混到一起，魏谦的话其实不少，脾气上来了嘴还挺毒，只是他对家人在言辞上有些格外吝啬。

    宋老太压着小宝进来道歉，小宝大概又是一宿没睡好，两只眼睛红得小兔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魏谦，词不达意地表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魏之远打发了她，又关上门，搬了把椅子，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守着魏谦。

    这本来没什么，他们从小就一起住，可是睁眼的一瞬间，魏谦还是莫名地觉得有点别扭。

    半个小时以后，他就趴在床上玩起了这个“推个头”的弱智小游戏。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在外面敲了敲门，一听就知道是小宝——宋老太学不会敲门，她通常都是用砸的。

    宋老太莫名地顺从了他的指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像当年信服魏谦一样信服这个半大小子了。

    结果小宝一推门进去，就遭到了宋老太的爆发。

    谢完了菩萨，她就拿着扫帚站在了门口，做好了女子单打的准备，在小宝第一声“奶奶”出口之后，宋老太就抡圆了扫帚杆，劈头盖脸、打苍蝇一样地揍了她一顿。

    魏之远正调试着程序，头也不抬地抬头说：“猜的——真心诚意地想离家出走的人哪会跟她一样什么鲜亮穿什么？肯定生怕被人中途抓回去，恨不得往脸上抹二斤泥。”

    下午，魏谦让魏之远该上课上课去，结果这小子给他低眉顺目，一句一称“是”，就是有本事同时阳奉阴违，无视他的意见。

    到了后期，魏谦发现自己的小人基本已经被困在一个蜘蛛网一样眼花缭乱的大阵中间了。

    过了好一会，魏之远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这才匆匆垂下眼，掩饰着什么一样地低声说：“不想，你早点休息吧，别说话了。”

    他简直就像石缝里亿万年间挤压而生的一小撮树芽，摇摇欲坠，形容扭曲，但郁郁葱葱。

    魏谦瞠目结舌地想：“我被这小子管制了吗？反了他了！”

    兄弟俩就像两个小孩一样，争论了一阵究竟是某玩家太笨还是游戏本身设计有问题。

    “嗯，知道了——哎，哥，给你看这个。”魏之远就像个听不懂人话的弱智儿童一样，听见了，忽略了，而后他献宝似的拿出自己专用的笔记本电脑，打开里面一个小游戏，“这是我最近交的一份作业，不完全是原创，借鉴了一点‘推箱子’那个游戏改良的，给你解闷玩。”

    一路上，魏谦一声没吭，小宝觑着他难看的脸色，心里越发忐忑。

    老太太接到“人找到了”的通知，悬着的心咣当一下落了地，连忙念了几句菩萨保佑。

    魏之远还正奇怪大哥为什么不拦着，突然，他肩上一重，魏谦一只手压在了上面。

    魏谦充耳不闻，甩开了他的手,大步往人群里走去。

    老熊通知了三胖和其他人，一直开车把他们送回家后才告辞了。

    为什么呢？

    魏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石头。

    熊嫂子见到魏谦，本着各打五十大板的原则，也没绕过他：“你，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剪小妹妹的头发，你怎么不拿把刀往她脸上划一下？我们跳舞的怎么了？跳舞的低人一等啊？世界的美好都是靠我们这些不、务、正、业的人呈现的，你就狭隘吧你，年轻轻的就这样，等你老了，不定变成个多讨人嫌的老顽固呢。”

    魏谦却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说不出来，没有应声，只是有点僵硬地挑起嘴角，冲熊嫂子笑了一下，轻声说：“谢谢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