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眼看着快要中午，魏谦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扔，就开始洗菜做饭，菜还没切完，魏之远回来了。

    家里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可老熊一直是开朗好接触的,想来生意人大多走南闯北，除了张总那种含勺子出身好的，少有性格特别古怪的。

    “不是,”魏谦有些不确定地说,“熊哥,你……你慢点,你什么意思？没事别拿这个吓唬人好吗？”

    魏谦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签这个字了。

    但那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刨去噱头，这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别墅项目，魏谦也实在说不出它哪里不好来。

    魏谦没有回答，好一会，他答非所问地说：“我要是也有那么一天，就去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自己等着死，不治。”

    别说是那些大老板，就是他本人，碰见这种，估计也是头都懒得抬，就直接让人给挡出去的。

    怪不得……

    三胖叹了口气：“他们俩结婚这么好些年了，一直也没孩子，也不是不想生，嫂子一直怀不上。她可能是天生的，打挺年轻的时候开始，肚子里就长瘤子——就是生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吧？前后做了两三次手术，但是挡不住复发。最保险的办法当然是切了，但是她本人不同意，还是想要个孩子。”

    魏之远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摇摇晃晃地让他双脚离地，用搬大件家具的姿势，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厨房里请了出去。

    魏谦：“谁？嫂子哭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经验太有限了。

    魏谦停稳车，熄火，叹了口气：“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还得给他们挣钱去。”

    第二天早晨出门前，魏谦终于成功地堵到了三胖，三胖坐他的车一起去公司。

    “还行。”魏之远心情不错地说，“我们的社团最近在做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上礼拜拉到赞助了。”

    “你总不能老单着啊，小宝小远眼看就都大了，你现在也没什么负担，不正该找一个吗？再说，你们家老太太那样，以后她也需要多个人帮你一起照看着。”

    魏之远极度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漫长的、挨家挨户带着同一套东西，磨破嘴皮一样上门推销寻求投资的日子，几乎让他回忆起自己尘封在记忆深处中那流浪的童年时代。

    “王秀红”是麻子妈的名字，魏谦皱了皱眉：“你找她有什么事？”

    因为他们早期的几个项目没那么多人手，三胖学历不行，文字不通顺，老熊又要负责弄钱又要负责谈判，所以像这种做建议书和可研报告的工作，十有八九是出自魏谦的手的。

    魏之远平静地说：“那不可能的。”

    她看着这缺心少肺的小丫头，就忍不住畅想起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红灯过去，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个喇叭，魏谦才回过神来，把车开出去：“确诊了吗？”

    三胖侧过头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车库中，他觉得魏谦的脸上带着某种深沉的自嘲。

    魏谦应了一声，打开门，却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烫着一头焦黄的小卷发，就像顶着一个行动的鸡窝，眼珠浑浊，眼角细纹丛生，可见是有些年纪了，身上穿着一件不大符合她年龄、显得有些艳俗的碎花杉，拎着一个随处可见的假名牌包。

    陈露女士，她也天性热爱美，天性热爱艺术，热爱她的工作，热爱家庭和孩子，也热爱生命，然而才走到半途，一切就都被强行打断，画上了休止符。

    临走的时候，熊嫂子对魏谦说：“有的孩子天生就爱美，有的孩子天生就不在乎，这都是天性，像猫吃鱼狗吃肉，你仅凭着自己的喜好，强按着爱美的孩子让她去剪头发，跟逼着不爱美的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化妆都是一个道理——扼杀别人的天性，你觉得你对，可你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吗？”

    大概是车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三胖看了他一眼，试图活跃气氛，就说：“前两天，我听张总那个大忽悠跟我侃伪科学，他说有那么一条江湖谣言，体温低的人就容易得癌症，体温高的人就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人类两大杀手，咱们迟早都得投入其中一个的怀抱。我一听，这江湖谣言原理上是哪也不挨，可道理上还真就那么回事，没灾没病活着，咱们都趁早想开点吧——你们家老太太没事了吧？”

    魏之远避开了他的目光，放盐放调料，语气却是坚定的：“嗯，一点也不可能。”

    老熊不接茬，只是站起来拿过项目建议书,四平八稳地摆在魏谦面前：“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吧，这是明天要上会的材料。”

    又经过了一次和当地政府漫长的谈判和拉锯，魏谦出差两个多月回家。

    商务建议书噱头十足，大概很能打动人，可是打动不了魏谦。

    他还要小心翼翼地不在大哥面前露出端倪——只要他开口，这个赞助，魏谦一定会给，魏之远心知肚明。

    可是大哥那些年不是一直在承受吗？

    然而他一件一件地失去过它们，有些后来又得到了，有些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却依然活着。

    魏之远贴着他耳边，低声抱怨了一句：“都说了我来。”

    魏谦不知道，然而他心绪几次起伏，终于在自己的底线之上，又丧权辱国地给魏之远退了一格。

    魏之远似乎觉得这个“男心上人”的说法很有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提了起来：“知道，这就是个开始。”

    魏谦还要再说，不过就在这时，他的话题被打断了，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魏谦一愣。

    小远呢？

    魏谦好像立刻找到了突破口，放缓了语气，摆出耐心劝解的架势来：“男的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想娶个女的做老婆，就算你不想，别人也会想，你现在还小，不考虑那么远，如果将来你喜欢的人结婚了，你要怎么办？”

    “以后也一样。”魏谦平稳地把他的车滑进公司车库，“那俩孩子将来也大了，到时候他们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我给人家讨什么厌呢？为难的事，到我这一辈就让它们都到头得了。”

    三胖没当回事，哈哈一笑：“你现在当然这么说。”

    他不像以前那样，总好像有些心事似的，虽然脸色上能看出魏之远的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却是很好的，甚至变得有点开朗了起来。

    那情景到底有什么问题？魏谦仔细推敲了好几遍，都想不出来。

    他似乎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可理喻，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疯。

    但老熊那边……

    人总得有个家吧？

    C市那头忙起来了，项目前期需要人坐镇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层面上的事，三胖不怎么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谦在跑，眼下俩人谁也不比谁强，各自家里一人一个病人，只好轮流两地乱窜。

    对方见了他，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说：“哦……我可能是敲错门了，那什么，王秀红是住这楼吗？”

    魏谦笑不出了——几个大学生，贸然上门推销自己的团队请求赞助，得挨人家多少白眼啊？

    魏之远愉快地告诉他：“我们一开始尝试登广告，不过后来发现广告开销太大，效果也不怎么样，就停下了，然后又在网上追踪目标投资者的联系方式，直接把广告发到他们的邮箱里，还打过一阵子非预约电话，可惜邮件经常被屏蔽，非预约电话大多数时间也会直接被人家的前台截下来。这样也不行，最后我们就一家一家地上门。”

    “当时你不是着急走吗，就留下一句说让我拦着他，也没说明白了让我怎么拦——我平时接触业务不太多，您老人家好，‘咣当’一撂挑子，给我留下这么大个任务，好悬没给我砸傻了——是啊，我拦了，可熊哥问，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压根拦不住。当时我想着不行啊，于是就出了个邪着。我就给嫂子打了个电话。我本来想着，这不就跟上西天请如来佛祖一个效果么，结果电话一通，我刚把这事前因后果交代明白，那头就哭上了。”

    “求人是挺难的。”魏之远报喜不报忧地说，“不过好歹结果是好的，总算求到了。”

    熊嫂子不肯做化疗，她不知怎么说服了老熊，而老熊竟然就默然放任了。

    有的时候，大概疯了就好了。

    他出差这一趟回来，魏之远身上好像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魏谦发现，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这本该累得像狗的小子就好像焕发了某种生命力。

    然而此时，魏谦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股快要弥漫到空气中的拒绝。老熊坐回地上的沙发垫，有点艰难地盘起腿，对着满墙的佛经画了个十字。

    魏谦觉得他说得太赤|裸裸，于是干咳一声，故作矜持地说：“那倒不是，还得看你们做的东西有没有投资价值。”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底线就像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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