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就像是裤子，总有一天会给这些小崽子扒得裤头都不剩。

    她跟魏谦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分明是红的。

    “赞助？”魏谦一愣，“你怎么没跟我说？”

    从远处看，一个个都像大人了。

    可他表达不出来，沉默了好一会，才只能像毫无创意地像夸奖小宝那样，格外晦涩难解地夸了魏之远一句：“你啊……你要是愿意找个女朋友回来，哥现在就都能瞑目了。”

    魏谦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他孤立无援，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没头苍蝇一样地沉潜了将近一年，当中，他们的社团活动由于种种困难不得不停滞，很多人相继离开了，魏之远独自承担着压力，与此同时，他家里还有个病人宋老太需要照顾。

    “合着你知道了啊？”

    那些日子，魏之远几乎是靠着钱包里那张，魏谦少年时代的泛黄的旧照片才熬过来的。

    不然以后我拿什么照顾你？

    魏之远不和他争辩，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而后找了个机会，猝不及防地从他背后伸出手，夹住他的胳膊肘，捏住菜刀刀背，抢过来了。

    “咳，这事啊，你别提了。”三胖糟心地摆摆手，每条肥肉的缝隙里都写满了糟心。

    魏之远停下了一切的动作，僵持了一会，他落寞地低声说：“哥，你别挖我的心行吗？”

    魏谦飞快地皱了皱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随即，他又想，这也是啊。

    当然，后半句魏之远咽回去了。

    中间种种经历，魏之远举重若轻，并没有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一直是那种非常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也许智商很高，但是他的逆商一直不怎么样，他比同龄人聪明沉稳得多，然而承受挫折的能力却与这一切并不匹配——在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从小被大哥骂到大的小宝。

    魏谦：“听了个音，老熊没跟我说清楚。”

    魏谦：“没事，我来吧，今天正好我回来了，你也歇一天。”

    熊嫂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小宝叫了她一声“干妈”，她看着小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畅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如果自己能再多活几年，是不是也能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到小宝这么大了呢？

    魏谦问：“你找谁？”

    小远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谦不知道他觉够不够睡，正常上学受不受影响，可是旁观看来，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魏之远的学业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两只手兼顾过来，至少在魏谦眼里，魏之远是游刃有余的。

    魏之远立刻就领会了他让步的意思，然而听见后半句，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怎样，心里纠结良久，终于应了一声：“哎。”

    这到底是活着不容易，还是他们命比较苦呢？魏谦实在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到最后，魏谦心里也只有一层浅浅的阴影，他说不出那层阴影蒙在哪里，只是内心有种抗拒，觉得这个项目，能不做，就最好不做。

    三胖呲牙咧嘴地点点头：“可不是么，咱陈露姐姐那可是如来神掌的一代宗师啊，好么，她哭？我一听，这不得是天塌下来的事啊，可把我吓坏了，就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唉，还真是……”

    魏之远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地说：“还不知道，可能……可能有些不能接受吧？”

    “确诊了，要不老熊那天怎么哭得跟个真狗熊似的了呢？”三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停顿良久，才接着说，“这个病，有人得了以后二三十年都不死，和没得一样，有人可能一两个月就扩散了，陈露是属于那种……运气比较不好的——谦儿，反正就这么个事，你怎么说？这项目一会过会，你是签字还是不签吧？”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谦开完会赶回来，正好看见出租车停在楼下，小远背起宋老太，小宝在后面拎着东西，替他们叫电梯开门。

    “得了吧，小崽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魏谦笑起来，“跟哥说说，你怎么找的赞助？”

    魏谦把车停下等红灯，缓缓地问：“她什么病？”

    魏谦无法言喻地心疼起来，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小宝给宋老太洗尿盆一样心疼。

    “为了你那个男狐……”魏谦顿了顿，临时别别扭扭地改口说，“男……心上人？你别看现在拉个赞助千难万难，如果你真要走这条路，比你拉赞助可困难多了。”

    他走进来说：“哥，我来。”

    老熊那里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谦这边，好在还有魏之远。

    那小远这样，这么头撞南墙不回头地喜欢一个男人，也算是天性吗？

    魏之远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在一片油花“呲啦”声音中，他说：“你再有本事，我也不可能总靠你，男人总得自己走出去转转。”

    回去的路上，他捏着那份项目计划书，想了一路——魏谦脑子里依然总会出现那天他们仨跟着张总登上小山坡时，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经济林的情景。

    魏谦从来没有成功地读懂过老熊的眼神——当然,除了是老熊比较有城府之外，还因为他眼睛太小了，不贴面都看不清他的眼珠在哪。

    三胖忽然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劲，他考虑到了弟弟妹妹将来组建自己的家庭，却独独把自己抽了出来，放在了一个冷眼旁观、形单影只的位置上，似乎他从潜意识里就没想到自己会娶个老婆，自己也会有个孩子。

    老熊推进的力度极大，半个月之内，就先后和张总签了框架协议与合作协议，一个月后，项目公司和操盘管理团队正式成立，勘探、规划、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后来，他想，不能没有尊严，如果人人都看不起他，那还不如死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熊嫂子，两个月前，魏谦找了个机会，带着小宝去探望过她一次。

    这天的会议很顺利，魏谦沉默的纵容给老熊扫清了最后一处障碍，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过了。

    魏谦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拿起了那份建议书，起身走了。

    小时候，他想，不能没有父母，如果连这一点感情寄托都没有了，那还不如死了。

    魏谦顿了顿，换了个角度：“那人家愿意接受你吗？”

    “嫂子以前不是跳舞的吗，她们干那个看着轻松，实际是挺耗费体力的，她又是那种抓尖好胜的性格，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只好辞职。熊哥那时候说，断后就断后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让她切了，她不肯，最后俩人说好了养两年，要是能有孩子那就最好不过，没有也是他们两口子的命，就不打算要了，让她去做手术。结果年前去医院一查，大夫说完蛋，可能癌变了。”

    魏谦在旁边转悠了几圈，妥协说：“你来就你来吧，还有鸡蛋吗？我弄点蛋汤当喝的……哎我操，魏之远你要造反吗？”

    魏谦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不管你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以后别后悔。你那个……那个谁——嗯，就那个谁吧，你明白我的意思，是香的是臭的也不知道，有机会你让我见一见。”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三大悲，魏谦自己赶上一个，麻子妈赶上一个，眼看着老熊可能很快要赶上另一个。

    过了几年，他想，不能没有钱，如果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了，那还不如死了。

    俩孩子好像都去学校了，宋老太在屋里打盹。

    大概是离得太近的缘故，那声音一直钻进了魏谦的耳朵里，他情不自禁地激灵了一下，连忙有些不大自在的侧头躲开。

    当全部的负面感情全都被激发起来，一起沉甸甸地积压在他心里时，魏之远曾经几次想要放弃，他第一次发现，承受这种看似懦弱的姿态，不比任何事简单。

    “一点戏也没有么？”魏谦几乎是带着期冀地看着他。

    “我看不行还是请个钟点工吧，不让奶奶看见，每天就替你们做个饭打扫一下就好了。”魏谦顿了顿，又问，“学校呢，忙不忙？”

    魏之远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跟你要钱？”

    这些没烟的东西一个个是怎么吹出来的，他心里全都有数。

    “我还正打算逼宫篡位呢。”魏之远放下他，有点得意地说，“就先从御膳房下手。”

    “谦儿，”三胖忍不住开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该考虑成家，或者起码找个女朋友了？”

    这并不像是魏之远惯常说话的口气，魏谦一愣，靠在门边上打量着他。

    连小宝也说到做到，真的尝试着照顾起宋老太来，尽管她一开始笨手笨脚，但时间长了经验也慢慢成熟了起来。

    魏谦：“……”

    魏谦无可奈何地看着油盐不进的魏之远，心里想起老熊说自己的一句话——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