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道：“要是我们都是凡人，我肯定是个有钱的员外，你么，唔……你多半是个穷书生。”

    “这个不用它告诉我。”程潜收回霜刃，转身望向清安居的方向，“猜也猜得出来……”

    他分明谁都不信任，更从未与这世间任何一个活物交过心，他孤身一人，握着无限鬼影的权柄……即便这样，也做不到万无一失么？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韩木椿说过的一句话“飞升，就是死了”。

    游梁一个剑修，对阵法毫无建树，皱眉道：“前辈，这不是办法，就算把我们都耗成人干，我看那这献祭之力也难以消减。”

    怎么可能呢？

    有的人一生非黑即白，所有途经过的亮色于他都如昙花一现，飘然一瞬，开过就没有了。

    “融入天道”，这听起来像“飞升”一样，然而严争鸣却并没有从程潜话音里听出多少向往，刚出来的时候，程潜甚至是有些恍惚的，好像陷在了死地里，被魇住了似的回不过神来。

    游梁手中剑一声尖鸣，封住唐轸去路，李筠一把抽出腰间佩剑，连同水坑，三人同时冲了上去。

    程潜：“……”

    程潜：“别废话了，快给我用掌门印打开通道。”

    严争鸣不由想起大雪山中程潜那句异常郑重的“多谢”，一时间心跳得口干舌燥。

    他正在找不着北，韩渊突然怒吼道：“要死了，这边还没完呢，都发什么愣，还不帮我一把！”

    程潜：“好让你把脑子吹干一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无限天阶，苦笑道：“不变回凡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学艺不精。”

    程潜率先一步迈了上去，周身真元好像蒸发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他这一步还没站稳，一阵暴虐的罡风自上而下，径直掀向两人。

    “飞升”便是“修成正果”，就是“得道”，那么得了道的人，会在“上界”重新组成一个仙界吗？

    程潜隔着半块冰心火，将心想事成石扛在肩头，大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怎知它对我没有影响？”

    严争鸣将大石头塞进他怀里，同时夺过霜刃：“没力气了为什么不开口？从现在开始，我们俩一百步换一回，谁也别逞强。”

    程潜：“……为什么我是穷书生？”

    严争鸣低声道：“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得道长生，对吗？”

    大多数修真门派像明明谷那样，庇护一方，吃凡人供奉，或者向凡人出卖符咒，除了少数大祸大乱时，修士与凡人一直相安无事。

    严争鸣头都大了两圈：“你又不是没见过不悔台，我上回才走了一步就被打下来了，等走完十万八千阶，没准就地就能见师祖去了！”

    千头万绪，不必言明，你已经是我红尘中牢不可破的牵绊。

    李筠被他谢出一身鸡皮疙瘩，头都没敢回。

    李筠做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手中剑竟也有一天会见血，还斩杀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魔头，他保持着无比惊奇的表情，认为自己从此可以卸甲归田，回家将这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剑供起来了。

    听乾坤……乾坤？

    严争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一样，程潜默默地听，眉宇间的沉郁渐渐随着他的话音彻底消失了。

    两人分别试了无数种方法，无论是试图用元神剑将这石头送上高台，还是种种千奇百怪的法宝，在此地居然都落了空。

    天道无常，机关怎能由得人算尽？

    严争鸣与掌门印心神相连，感觉到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从他们方才走过的通道中渗透过来，他便直接问程潜道：“你那个听乾坤有没有告诉你应该怎样将这封印封住？”

    严争鸣颇为感慨：“唉，是啊，你从小就又臭又硬，装得一派温文，脾气坏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肯定没那么容易到手，唔……那我该怎么办呢？”

    他死到临头的记忆像去而复返的潮水，冲过漫长的处心积虑，冲过更加漫长的、与噬魂灯你死我活的炼狱生涯，冲过上一次的生死与离别……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谁动了他的本体？

    像唐轸这样被噬魂灯侵蚀到了骨子里的人，尚且会因为天道束缚而不愿意见血。

    “你不是说我们要把那块石头重新请回不悔台吧？”严争鸣被万丈心魔谷搅起的焦躁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已经发泄了七七八八，短暂地回到了他惯常的怂人状态里，“十万八千阶，不悔台，走上去——我的祖宗……你肯定在逗我。”

    程潜微微一顿，后面的话被禁制拦住了，他更加漫长地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它差点把我的神识融化在其中。”

    唐轸的元神不断从消散的鬼影中退出来，最后终于被迫合而为一，他强大的元神在失去本体后依然能苟延残喘。

    程潜照例不能回答。

    可是他们到底是怎样从北冥之海里逃脱出来的，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直接循着这些人的踪迹追到蜀中，反而回到了扶摇山？

    严争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透过木剑，捕风捉影一般听见的那一点钟声，低声道：“听乾坤里的‘它’是……真正的天道吗？”

    就在严争鸣以为他不打算说的时候，程潜忽然开口道：“在大雪山秘境里，为了抵御画魂，我借你的剑气强行破开听乾坤的封印，接受传承……”

    心想事成石再加上冰心火，重量也不过百十来斤，对于修士而言与羽毛无异，可此时，它沉甸甸地压在近乎脱力的程潜手上，程潜险些踉跄了一下，手腕差点抽筋。

    韩渊：“快点！”

    谁将自己藏在冰心火的本体出卖给了他们？

    严争鸣闹心地扫了一眼周遭漫山遍野的魔气，肩膀一垮：“……去。”

    十万八千阶悬空的不悔台直通天际，高得吓人，冷冷地俯视着众生，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严争鸣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从中挣脱逃离的？”

    漫天的鬼影好像一群无知无觉的吊死鬼，纷纷愣怔在空中，他们身上缭绕的鬼气与魔气逐渐开始褪去，一个接一个地被不知名的清风洗干净，在空中褪色成普通的魂魄，融化了。

    一时间，唐轸心里众多念头好像大火消散后明灭在风中的火星，杂乱无章地此起彼伏着。

    不知他在最后一刻想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李筠：“行了，你那丢人现眼的事先留着吧，带路——水坑你和游梁帮韩渊一起挡一会，其他还活着的人都过来帮我个忙，我们在这个废了的聚灵阵基础上拉一条引灵阵，把献祭之力引入荒山。”

    怎么办？

    直到这步田地，韩渊终于承认自己可能确实是造孽造多了，这一下又一下好比千刀万剐，滋味别提多销魂。

    说完，他提起剑，率先向清安居走去：“试试吧，司马当成活马医，问题总比办法多……呸！”

    不过他的手在即将碰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总算想起了“真品”就在自己旁边，于是当空转了个圈，迂回着落在了程潜肩膀上。

    流淌的光晕像是情人的眼波，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沦陷其中，严争鸣不过看了它片刻，便有些痴地探出了手去。

    像三王爷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会因为追求长生而放弃帝位……虽然最后确实走上了邪道。

    程潜永远也说不出来。

    他在这一步一凶险的不悔台上露出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开口道：“未必。”

    电光石火间，唐轸满心大惑不解，甚至来不及去气急败坏。

    严争鸣勾住程潜的脖子，十分没出息地长长松了口气，低叹道：“幸好你人在这里。”

    严争鸣不知道这是不是仅仅是他本人的胡思乱想，也无从追溯真相到底如何。

    严争鸣挥剑挡开一道罡风，抽空扫了程潜一眼，嘴里还调笑道：“这么俊俏的公子，就算是凡人，谁舍得让你搬石头做体力活？”

    他僵硬地打了个挺，迎上了扑面而来的三昧之火。

    程潜缄默，一连三道罡风忽然而至，他手腕翻飞，连出三剑，手腕上青筋暴跳，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疏意味。

    要是放在以前，程潜一定不肯听他废话，早就扛起心想事成石自己走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开始意识到，这种态度对他师兄而言反而是一种伤害。

    严争鸣本能地追问道：“哪个地方？”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李筠回头一看，年大大整个人被压在一堆石头下，艰难地扒拉出一条缝隙，露出个头：“我……我我……”

    “没有道理……”唐轸喃喃道，“百万怨魂的结果分明是应在我身上的，这不可能……注定的事，怎么可能会变呢？没有道理……”

    李筠被他一嗓子吼回了神，这才想起还有卞旭留下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