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何丽真眼底涨疼，她看着旁边的一张书桌角，好像发了呆。李常嘉以为她没有听清楚，打算再补充几句，何丽真忽然开口：

    李常嘉欣然应允，“好啊，中午出去吃饭，我跟其他的老师都说好了，一起去，有什么事到时候咱们再说。”

    几名家长带着学生过来，在门口看了看，问何丽真：“你好，这里是补课班吧，我们 ……”

    “何丽真！”李常嘉的目光终于严厉起来了，“你身为人民教师，跟一个高中生搞在一起，要不是他不是东西，那还有什么理由？”他紧紧盯着何丽真眼睛，终于看到了退缩，李常嘉在她身边，低声说，“弄出这样的事，要不是你被拉下水——”他的目光一直追随了何丽真的眼睛，他第一次知道，白天开灯，居然也能将人照得如此脆弱，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何丽真就在外面坐着，短暂的课间休息后，所有的学生又回到教室里。何丽真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她看着墙上的钟，十一点。

    “……”

    李常嘉沉下一口气，说：“那天我们在公园的时候看见了。你——”他说到这，像是觉得下面的内容不是很能上台面似的，目光移到角落里，说：“你倒在他怀里，还有，你看他的表情。”

    何丽真点头，“嗯。”

    “你主动找他？你怎么不找些别人？是不是觉得万昆是留级常客，能在这多陪你几年？我说当初王导怎么会推荐成绩这么好的研究生来这边，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真是看不出来啊何老师？”他把最后三个字咬得万分标准，何丽真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她只能把每一句话都听到耳里。

    李常嘉看着何丽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常嘉的抿起嘴，没有说话。

    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师，等着和刘华涛说话，他不知道其中内情，听了何丽真的话，还微微一愣，余光扫了刘华涛一眼。

    何丽真是病糊涂了，完全不知道她现在越是给万昆求情，蒋主任的心里就越是反感。

    学生做题时，何丽真看向窗外，天边的黑云慢慢地涌动，就像里面有只巨大的怪物一样。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何丽真又说：“以后的课……我也不来上了，你另外找一个语文老师吧，临时这样，真的不好意思。”

    刘华涛看着何丽真离开的背影，转身进屋，把门关好。

    “你让我明白什么？”

    秒针规整而机械地一下一下转动，何丽真听着那摆动的声音，险些睡着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太天真了！”李常嘉顿了顿，可能是怕墙壁隔音效果不好，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得叫人吐沫星子淹死！那学生我早就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赖一赖就完了，你怎么办啊！何老师，我是在帮你啊。”

    补习班同时开课的有三个半,早上八点半上课,一个班上语文,两个班上英语。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周六清早。

    “哪种学生？”

    “哦，没什么。”李常嘉回头看了看，一楼正厅里挂着钟表，“快到时间了，你先去班级里面看一看，准备一下吧。”

    何丽真举着袋子，李常嘉没收，她就不放下。最后李常嘉泄了气似的，眉头紧皱，长叹一声。

    蒋主任五十出头的年纪，依旧耳聪目明，也无需带眼睛，一双严厉的眼睛透着古板，“你说是什么事？”

    “好好。”李常嘉笑着拍了拍一个学生的肩膀，说：“你们先进去吧，课表在外面的板子上写着，家长可以在大厅里歇一会，那边有饮水机，渴了就喝点水。”

    她的脸孔很严肃，严肃得几乎有一点冷漠，这让她回想起了自己的小学老师，一个严格的、不近人情的女人。

    “主任，从头到尾都是我……勾引他，他只是个学生，他现在已经开始学好了，能不能再——”

    何丽真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李常嘉没有好脸色，“什么怎么回事？”

    李常嘉听到门口的动静，看过来，几个家长认出他，连忙领着孩子笑着跟他打招呼，“李老师啊……”

    李常嘉目送这几位家长把孩子送进教室，然后好似才注意到门口的何丽真。

    这回不是急，而是气，是恼怒。他咳到最后，满脸通红，眼睛显得极为突出，瞪着何丽真，手指指着她。

    何丽真的头一点一点抬起，“你说什么，什么等我。”

    何丽真浑身一麻，人未抬头，先往后退了一步。

    “……是。”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刘华涛在外面小声说：“李常嘉？”

    何丽真依旧拿着裙子，说：“什么干什么。”她瞄了一眼裙子，又跟他说：“这个我不太适合，而且，我也没理由收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两人均沉默。

    何丽真手攥着背包带，“什么事情，我什么事情看不清楚。”

    何丽真说，“我没犯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回到家，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姜水，喝过就睡下了。

    她在关好的窗户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浅浅的，灰蒙蒙的。她愣神了一会，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风更劲了，吹在窗户上嗡嗡地响。窗户旁边坐着的一个男同学手紧压着试卷，怕被风吹跑，何丽真看见，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门打开，何丽真看见里面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了，一个人背对着大门，站在走廊里，正跟一群家长说着话。

    何丽真无话可说。

    何丽真脑子乱成一团，拎着包进教室，开始上课。

    “原来是这样。”刘华涛说，“那你再等一等吧，李常嘉刚刚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你在这先坐一会。”

    何丽真先开口：“李老师，等下我有事情，那个聚餐我就不参加了，不好意思。”

    “那怎么办？”

    门敲响，三声，结结实实的声音。

    “我说何老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李常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好像自己被人当猴子耍了一场，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连给何丽真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李常嘉压低声音，尽量地安抚她说：“你别怕，这件事没人知道。”他顿了顿，说，“刘老师是我朋友，什么都不会说的。你现在只要认清错误，马上回头，这个事我们全当不知道。你也别不干了，咱们这个补课班虽然还没签什么协议，但是你也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相信何老师是个负责任的人。”

    可她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吐不了多少，就开始反酸水。

    “你说让你明白什么？”李常嘉的语气简直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何老师啊，你不能犯糊涂啊。”

    屋里静悄悄的，静得隐约可以听到隔壁教室里上英语课的声音。

    “谢谢……”她低促地说，“不过我不需要你帮我。”

    说完就走，留下一屋子迷茫的人。

    李常嘉缓缓地接着说：

    李常嘉看着何丽真苍白的脸，她的面容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显得那么的冰冷，又那么的脆弱。

    李常嘉迎过去，“来了？”

    因为这样的小心，他人待她就算不是温柔热情，也很少冷言相对。所以，当她听到那个一直以来都是面善示人，甚至称得上是温文儒雅的李常嘉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丽真此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都不管用了，何丽真体会不到愤怒，也无法感受羞愧，她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偶尔闪过一些她与万昆相处的画面，还有李常嘉反反复复的声音。

    这回，李常嘉和何丽真都注意到了。

    李常嘉忽然想起什么，似是恍然地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啊……”

    他又咳起来。

    何丽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去。”

    “我们一共没有吃过几次饭，你说的——”何丽真一边说话，一边回想，她脑子纷乱，可一旦思索起来，人也冷静了些，最后，到底是明白了他说的吃饭的晚上，是哪一天。

    何丽真把包拿起来，转身开门，刘华涛就在门口站着，门乍然开启，他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何丽真看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错身而过。

    “不去？”刘华涛眼睛睁大，让旁边的老师等一下，转头又对何丽真说，“哎呦，怎么不去呢？家里有事？”

    就像蒋主任说的，这所学校里，有一多半的学生，还未成年。

    “真的是好赖不分。”李常嘉愤愤地说。

    何丽真难受到了极致，反而静了，在静默的脑海中，她试着以另外一种角度，看待这件事。然后她发现，蒋主任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

    “你说的是哪天？”

    “哟，何老师啊。”他走过来，何丽真嘴唇紧闭。李常嘉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没穿那条裙子？”

    说完，刘华涛带着另外一个老师走进里面的办公室。

    这所学校里，不是所有学生都是二十岁，不是所有人都经历过万昆的那些故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那份对生活的成熟与接受。

    何丽真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主任，这些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忘乎所以，鬼迷心窍了。”何丽真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蒋主任，“我会辞职的，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何丽真因为激动，嘴唇都颤抖了，“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叫他不是好东西？谁给你说他不是好东西，你凭什么——”

    蒋主任摔门离去，何丽真忽然觉得胃里涌上来一股恶心感，她急忙跑到厕所，哇哇地吐了出来。

    “好，我先去上课，等下……”何丽真抬头看了李常嘉一眼，“等下你有空么，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李常嘉忽然笑了一声，“我什么意思？何老师，你这样就不好了吧。”

    何丽真根本不在意裙子是什么颜色的，她把袋子放到离李常嘉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还给你，以后……”何丽真斟酌着说，“以后，不要送我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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