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何丽真说不出话，李常嘉的语气又弱了一些，“何老师，我知道你一个女老师自己来这么远的地方，偶尔肯定会觉得不好过，可是，有些事情你也得看清楚啊。”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很少给别人添麻烦，不管在再艰难的情形下，她都提醒自己，要给别人留三分情面。

    “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么？”

    “丽真……”

    “何老师，上完课了？”

    看不到闪电，只听到几声闷雷，而后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迸溅到窗户上，把屋里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丢人丢到校外去了，我都替你臊得慌！”蒋主任越说越愤慨，“这如果是大学，性质可能还没有这么恶劣，可这是高中！这所学校里有一多半的学生都是未成年人！你这种行为严重违纪，如果让别的学生知道了，大家会怎么想！？以后谁尊敬老师，谁认真上课！还有家长——如果家长知道了，我们学校还有名誉可言么？女老师跟高中生好上了，我呸！我真丢不起这个人——！”

    何丽真站住脚，胸口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你——”

    风很大,也很冷。何丽真下车的时候被风吹得闭上了眼,似乎已经到了该围围巾的季节了。

    “亏我，我那时候还觉得你……”

    在周五晚上再次确认补习班地点的时候，何丽真才想起，这个补习班和万昆打工的地方，只隔了几站的距离。

    “是的。”何丽真点点头，侧开身，让他们进去。

    李常嘉的心跟着雷一起鼓动。

    在蒋主任这里，僵持永远不会超过五秒钟，何丽真觉得她只停顿了那一瞬，蒋主任就把一张纸放到桌子上，准确地说——是摔在桌子上。

    李常嘉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却先咳嗽起来。

    “……”

    何丽真想说她就不去了，可还没开口，李常嘉已经被另外一个家长叫走了。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何丽真在结束的时候象征性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收拾东西去找李常嘉，结果李常嘉没碰到，却在门口见到了刘华涛。

    是李常嘉。

    “不适合？”李常嘉差点乐出来，“你连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吧。”

    刘华涛好像正在跟另外一个老师研究些什么，见到何丽真客气地打招呼。

    李常嘉还是没有说话。

    何丽真提前半个小时来到补习班门口，她的包有些沉,里面有上课的书、笔记本——还有一条没有碰过的裙子。

    “等下去吃饭，你知道吧。”

    “不行！”何丽真还没说，蒋主任就发话了，“我知道你要给万昆求情，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本来也是学校的拖瓶，没有上进心，不懂感恩！每天在社会上厮混，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本来学校也在考虑开除他了，现在有了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留了！”他说着，目光落在何丽真的眼睛上，补充了一句，“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对不对。”

    家长客气地说：“这不是第一天么，我们住的有点远，怕迟到。”

    何丽真站起来，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发凉，她从办公室出去，小心地攥了攥手，发现手心上是薄薄的一层汗。

    李常嘉说：“大伙都去，你也去一下，咱们一起吃个饭。”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常嘉沉沉地点头，把刚刚发生的都给他讲了一遍，刘华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个女的，不知好歹啊。”

    何丽真低下头，小声说：“……主任，对不起。”

    何丽真再次道歉，最后便提起包，打算离开。她走到门口，听见李常嘉在她身后说：“老师的不收，收学生的对吧。”

    何丽真愣神之后，心情微微有些慌张，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放松，不要乱想，不要紧张。

    李常嘉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吸气，呼气。

    “有人举报你，跟自己的学生搞到一起，是不是真的？”

    “何老师啊，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人民教师？”蒋主任手指狠狠地点在桌子上的那张纸上，“这种丑事都能做出来？身为人民教师该有的责任感呢？尤其你是身为女老师，有没有一点责任感？这种事还——”他把纸抓起来，“还让别人来举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检点！要不是别人报上来，校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捂着自己嘴，狠狠地咳嗽了几下，说：“总之！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是个好老师，不能白瞎在这种学生身上。”

    李常嘉看了看手表，说：“来的好早啊，八点半才上课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那天他在……”

    何丽真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蓝领工人，母亲是个小学老师，她从小就听话懂事，没有让家里操一点心，本本分分地上学，读书，工作，家里一直对她很放心。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她的话，那就是规矩。

    刘华涛背对着那个老师，看着何丽真，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片刻的僵硬，但是他很快回过神，说：“何老师身体不舒服？”

    何丽真抬眼，李常嘉眼睛里透着精光，说：“当初，我们吃饭的那天，那个学生原来是在等你。”

    何丽真跟着他过去，李常嘉进屋后开了灯，把门关上。

    “不用了。”何丽真说，“我真的有事。”她说着，把包拿到前面，“对了，还有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李常嘉一眼就认出那是不久前送给她的裙子，看她的样子，别说试穿，恐怕连袋子都没有开过。

    隔壁的声音小了，不过这两人没有注意到。

    蒋主任是这所学校出了名的古板，本来对这样的事情就已经气愤难耐，听到何丽真的话，更觉得她无可救药，忍不住贬损起来。

    他很想就这么走过去，抱住何丽真，安慰何丽真。他觉得她就像是淋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草，单薄得让雨都舍不得浇打。

    “行了！”

    周一，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重脚轻，可她也没有打算请假，拖着身子，想着撑一撑就过去了。

    何丽真转过头，李常嘉银色的眼镜框泛着冷光，何丽真说：“什么意思……”

    可天气骤然降温，加上这一系列的刺|激，一碗淡淡的姜水完全起不了作用，何丽真还是病了。

    后面的那个老师也在看着，何丽真停顿两秒钟，还是不想太过伤人面子，她点点头，低声说：“嗯，是有点不舒服……”

    “怎么回事？”

    天气预报预测最近一周都是阴雨天气，何丽真从家里出来，看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更压抑。

    “原来啊……”李常嘉彻悟，“你们那个时候就已经——”

    何丽真静了片刻，开口说：“主任，学校给我任何处分我都接受，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是我——主动找的他。”

    外面的雨稀里哗啦地下个不停，何丽真撑着伞，走在雨里，头依旧昏沉沉的。

    李常嘉二十分钟之后回来了，何丽真看见他就站了起来，“李老师……”

    “……”

    何丽真还有些话想说，可时间真的有些来不及了，站在她这个位置，能看见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学生准备的都差不多了。

    李常嘉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风，他关上门，对何丽真说了一句：“你跟我来，进屋说。”然后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

    刘华涛说：“谈不明白？刚刚最后一声声音太大了，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也注意点。”

    蒋主任先进来，在会议桌旁站定，转过头，说：“把门关上。”

    屋里的人都看向门口，蒋主任做事风风火火，讲求效率，来叫个人也只露半个身子，胸腔一震，字正腔圆地说了句：“何丽真，你过来一下。”

    “那就是你原形毕露了……当然，咱们都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李常嘉审视着何丽真，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而且，他对那个学生的印象尤其深刻，不到两秒钟，那天晚上的情景，就全部浮现在他的头脑中。

    到了学校，何丽真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终于撑不住，想要躺在桌子上休息一会。

    李常嘉的表情就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学生，“何老师，你要看明白啊，我这是在帮你。”

    蒋主任脸板得像个石膏像一样，“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出了这样的问题，尤其还是别人来举报的，你们两个校方肯定会严肃处理，我先跟你打个招呼。”

    “是啊。”

    何丽真说：“我就不去了，等下我跟李老师说。”

    何丽真将门关好，来到蒋主任面前。

    说一点波动没有那是假的，何丽真心口有些疼，胃也不舒服，她缓和的当口，蒋主任忽然大声说：“说话！”

    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她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想着。

    “何丽真！”

    何丽真被他喊得一抖，抬头，“……知道。”

    蒋主任把何丽真叫到了四楼的教工会议室，这是这所中学最大的一间教室，可以容纳全校的教师一起开会。所以当这屋子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那种空旷感就越发的明显了。

    因为是补习，课上的十分直接，做题改题讲题，简单又粗暴。

    今天阴天，七点多了,太阳还没出来,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整个天都是灰色的。

    上课的时候，外面的天更阴沉了，上了半个多小时，屋里实在太暗，何丽真把灯打开。

    何丽真转过头看着他，“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整栋楼都在上课，一切都是静的，何丽真烧得头晕眼花，吐完了，靠在墙上，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轻松了起来。

    他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在教研会上见到她的场景，那时所有的老师里，她最认真，穿着统一的制服，小巧玲珑，她向他提问题，他耐心回答，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顺。

    何丽真缓缓地说：“什么表情。”

    何丽真在补习班门口站了好一会，一直到后面有学生来，才回过神。

    何丽真强迫自己镇定有点，再镇定一点。

    何丽真醒得很早,简单地吃过饭，她把书本装在包里,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