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愫（二）

    霍去病再看子青，后者目光中戒备之意显而易见。坊间流传霍去病得刘彻厚爱，全因男色侍人，霍去病自己自然也有所耳闻，但权当是鸡鸣狗吠，并不理睬。

    “来日你还得领兵打仗，身为将帅，肩上的所有你须得一直扛下去。”卫青沉声道。

    “我去煎药。”

    霍去病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这小子穷得要制笔拿去卖：“你怎么老是缺钱？”

    “他的腿伤了主筋，使不上劲，瘸了。”

    娘亲盯着自己，霍去病明白她的意思，直起身朝卫长微微笑道：“想来公主琴艺又有精进，去病自然也想一饱耳福。”

    “除了医术，他别无所长，老家那边原本就是开医馆的，挣不了几个钱，还得靠砍柴，挖药草补贴着才行。我哥的腿，再上山去挖药草就不太便利了。”子青顿了片刻，低道，“家中先生与夫人年事已高，我哥总不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

    “曲子……《无衣》吧。”他随口答道。

    与卫青在一块儿，卫少儿再无不放心，点点头，瞧还飘着细雨，便伸手替霍去病把斗篷的兜帽带上，叮嘱他道：“仔细别淋着雨。”

    “我睡不着。”子青歉然望着他，“闭上眼睛老瞎想，还是看书的时候心里静一些。”

    忽得不远处似有一阵喧哗，两人望去，只看见几辆运药材的马车驶过，马车后头似乎还有人……

    卫长愣了下，显然这曲子并不适合此间氛围，转头望向娘亲，卫子夫只朝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子青垂目，老实点头。

    伸手向人要钱两本就不是她会做的事情，此时见霍去病脸色不善，子青自己便先愧了。

    “舅父，你也知道这里？”霍去病回头望向卫青，笑问道。

    “去病酒喝得有些上头，我带他去城外溜溜，醒醒酒。”卫青朝卫少儿道。

    “不行是么？……那、那就算了。”

    将头狠狠抵在树上，手紧紧扣入树皮，双目深垂，霍去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军——”

    “你是不是又缺钱了？”他问。

    话音未落，阿曼已快步进帐来，见此情形，并未上前，冷笑疾道：“听说汉廷好男风者众，将军有此好也寻常，只是不该对伤卒动手。”

    良久之后，霍去病才转过身来，低低道：“那些从船上抬下来的伤卒，像骈宇骞那样的不在少数，这些日子下来，也许还有人死去。我在长安呆着，日日赏赐不断，可我所希望的，只是他们能少死一些，哪怕就一个也好。圣上还要赐我府邸，我怎能接受。”

    低垂的双目下深藏着伤痛，霍去病闷声答道。

    见他未语，卫青接着道：“你还在养伤的时候，我替你去过施家，其母自收到讣闻之后便卧床不起，家中仅余一幼弟，见着我嚷着也要从军，替兄长报仇。”

    霍去病回过神，抬眼看去，不知何时卫长已坐在琴案后面，正抿着嘴笑他醉态。

    “……我记得。”

    记忆深处有个人的话复浮现出来，霍去病涩然苦笑，道：“是啊，有人告诉过我，撑着、撑着、一直撑下去，就是顶天立地。”

    “去病、去病……”是卫少儿的声音。

    “麻黄、生地、熟地等等药材，不是缺这样就是短那样，药不对症，拖来拖去就拖到现在也未好。”阿曼起身转头，双目直视霍去病，平平叙述道，“这些日子，因药材短缺又死了数十人，就埋在河边上。”

    “开医馆？得要不少钱两吧？”

    “抚恤金？”

    风挟着雨丝，冰凉扑面，所行的路在霍去病幼年时便行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卫青方才缓下马来，在河边一处柳树林翻身下马。

    “我正想此事呢，”子青叹口气道，“……也不知朝廷给伤员的抚恤金是多少？何时才能发下来？”

    卫子夫暗叹口气，女儿这一番心意多半是要落空，自己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该为她将来好好打算才是。

    阿曼直起身来，瞥了眼帐内，低叹道：“一过午就发烧，直烧到晨间才退，反反复复地好一阵了。”

    由普通士卒直接晋升至中郎将，可谓天地之别，见她无反应，霍去病以为她惊呆了，顺口又补充了一句：“老邢面前，你可得识时务，低着点头。”

    “中郎将都不要，宁可要钱两，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贪财！”霍去病没好气问道，“说吧，要钱两做什么，说老实话，我没准还能考虑考虑。”

    子青仍在发愣。

    “看样子，老邢总算把药材办回来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卫长低着头，只作专注状，双颊渐渐染上淡淡绯红。

    霍去病跟着下马，将马儿拴好，沉默着缓步走着……孩提时的他不喜在人前发奋用功，倒常常躲在这里练习剑术、箭术等等。虽多年未再来过，但树上仍可寻到他当年的一道道剑劈刀砍，手抚上去，凹凹凸凸，粗糙不平，眼前仿佛看见尚是孩子的自己咬着牙在苦练。

    末一句话让子青大惊失色，本能往回缩身子。

    霍去病掩下眼底的黯然之色，接着问道：“那为何不回老家去，还要呆在陇西？”

    子青说不出话来。

    “指着抚恤金开医馆？”阿曼自然而然耸肩道，“汉廷断断未能如此慷慨。”

    “我哥……他说他以后想在陇西开家医馆。”她放下碗，朝他笑道。易烨经过一阵子的郁郁寡欢，现下终于复振作起来，对将来有了新的打算，她心中着实欢喜。

    “是邢医长回来了？”半靠在榻上的子青也听见了外间的喧哗，放下手中医简，抬头问道，“他买到药材了？”

    过了半晌，易烨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帐中出来，眉头皱着，压低了声音道：“她这样大概多久了？”

    他的心骤然抽痛。

    霍去病看出她的异样，抢上前将她扶住，一手探向她额头，果然烫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过了个把月，还烧成这样，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治的？让我看看！”

    “表兄，你想听什么曲子？”有人在问他。

    霍去病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

    斜风细雨，卫青静静立着，望了半晌河水，才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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