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淡淡道:“你此次出征,赞赏之言,圣上、还有旁人都说了许多,我便不再多说。我只想问你,一万人随你出去,仅剩两千余人归来,赢得是不容易,你可曾想过自己是否有做错之处。”
“发着烧呢,别乱动……”阿曼连头都未回,只管掖好盖在她身上的毯子。
阿曼不放心地望了眼子青,不得不出帐去。
不期然,烟雨深处的一株幼树映入眼界,与此同时,脑海中某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常人无可企及的倔强。
“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娘、我固然欢喜。由己推人,死在漠南的那七千余人,他们身后又有多少亲人……若你不能反省此战中自己失误所在,不光我会失望,连那七千多士卒都是枉死,你可明白!”卫青自后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吗——将帅要扛得,并不仅仅是输赢?”
易烨喜道,拐杖用的不甚习惯,往那边蹒跚行去。
卫长含羞带却地低首一笑,口中只道:“姨母既然喜欢上回那首曲子,那我就再弹奏给姨母听。”
“怎么,欢喜傻了?”霍去病微微一笑。
女儿的心事卫子夫如何能不知道,只是刘彻那里始终无声无息,她看不透圣上心思,生怕犯了他的忌讳,也不敢贸然有所表示。她留意着霍去病,后者在琴音中依旧神色如常,并无半分异样。
封赏?……子青愣了楞。
美婢温酒,家人们笑脸和煦,对他的称赞此起彼伏,和暖的不知名的香气自熏笼中一缕缕透出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祥和,柔软如泥沼一般,让他无知无觉地往下陷落。
“多谢将军。”
旁侧卫少儿看在眼中,忙道:“去病这孩子,大概还以为自己在军中,咱们家宴可不能听他的。上回我来时曾听公主奏过一曲,虽不知其名,却极是好听,去病,你可想听听?”
“老邢怎么说?”
“此番你力斩匈奴折兰王,立下大功,我知道你不收任何形式的赏金,所以替你做主,改升你为医长,军阶同中郎将。”
帐内便只剩下子青与霍去病二人,子青心里想着伤卒抚恤金的事情,正筹措着开口询问,便先听见霍去病淡淡道:
卫青再未多言,望着因痛苦而深抵在树干上的霍去病……
卫青随手拍了拍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那时候你一消失就是大半日,你娘就怕你闯祸,若连我都不知道你在何处,我还如何当你的舅父。”
霍去病酒意微阑,半撑着头,展目望去,堂外细雨霏霏,染得石阶旁的点点青苔愈发碧青。
外间传来嗤嗤之声,像是汤药扑出来的动静。
霍去病笑应了,先扶她上了马车,方才自上马,与卫青策马往城门行去。卫青生性稳重,又是知百姓疾苦的,在城内只按缰缓行,直至出了城门才叱马疾驰向前。
他刚说罢便看见子青在愣愣发怔,立即便后悔了,何苦再给她添一桩心事呢。刚想寻话往回找补,身后帐帘风动,有人大步进来……
易烨眉头紧缩。
待宴席散了,卫青去病诸人告辞出来。
霍去病只当她是倔强惯了,愈发不放心,一边扳她的身子,一边就要去揭衣袍:“……我记得是伤在左肩上。”
方才晾的水已转温,阿曼端给她,子青放下书简,用右手接过,咕咚咕咚一气全喝了。
直至今日看见子青目光,心中一震,难道在他眼中,也将我看成是那等人?霍去病胸中气恼难当,再未说一个字,愤然离去。
阿曼眼力甚好,看清行在马车后头的人,便知喧哗声因他而起,自是不会上前凑此热闹,返身掀帘入账内……
“……”
琴音泉水般流淌而下,缠绵清冽,却是诗经中的淇奥。
“……我知道了。”霍去病瞥了她一眼,“此事我会再斟酌。”
突然间,他想见那个少年了。
“不用,伤口已经快长好。”
子青犹豫片刻,才愧道:“我哥他想在陇西开一家医馆,我估摸着他的抚恤金肯定是不够,所以……”
子青无处可闪,攥紧衣裳,急得大喊:“阿曼!阿曼!……”
子青身子微晃了晃。她虽说人在榻上,但与将军说话,自是不敢再靠着,一直强撑着身子,时候一长未免气力不济,只感到一阵阵头昏目眩。
“有几车子的药材运进来。”阿曼把手放在她额头上试了试热度,伤病缠身多时,子青下巴愈发显得尖。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劝道,“看书伤神,你还发着烧,多歇歇才好。”
霍去病闻言,眉头一皱,问道:“还在发烧,怎得伤还未好?”眼前的子青面有倦意,双颊因发烧而泛着红,比过往又消瘦了许多,唯双目还是与过往一般清亮。
“将军……”子青终于开口,小心翼翼问道,“这次,我能不能要赏金呢?如果把中郎将换成赏金,能得多少钱两?”
“老头只说急不来,伤得重,得慢慢调养。可营里缺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药不对症,拿什么调养。”阿曼显然对邢医长不太满意,“夜夜都烧得睡不好,身上还有伤,再这样拖下去,人会熬不住的。”
同样身为将军,大大小小打过那么多仗的卫青岂会不明白,看着眼前的甥儿——曾经几时,他还只是个策马街头的少年,锦衣华服,恩宠一身,飞扬跋扈;而眼下,这个少年终于长大,用最残酷的方式成长,真正明白了责任二字的意义所在,让自己可以为之欣慰为之赞赏。
黄昏将至,阿曼半蹲在帐外边煎药。
霍去病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瞪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被他这么一说,霍去病自是不好再去解她衣袍,恼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伤。”
因得圣上厚爱,霍去病自小在宫中进进出出,宫中乐师长亲教了他五年多的琴,琴艺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说自他当了羽林郎官,甚少再听见他弹琴,但这曲中之意,他不会听不出来……
霍去病一言不发,他在长安城中一收到老邢的信牍,便马不停蹄地四处收购药材。因去年大水之后,各地均爆发疫情,大量药材都被送往疫区,特别是几味常用紧要的药材,更是缺得厉害。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收罗到这几车,亲自往这里送过来。
阿曼不语,只看着子青。
子青吃了一惊,随即便欲下榻行礼,被阿曼急忙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