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昏礼（一）

奇而已。”霍去病摇头，“我不想让她去，眼下她并无名分，只是庶民一个，难道到了宫中让他们当猴耍么。”

    一时家人将饭食端上来，各人入席坐定。子青身份最为卑微，自然是坐下首。

    家人总说子青看上去并无疲惫，夫人也未训斥她，霍去病听了，方才放心不少。

    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霍去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温暖，长呼出口气，朗声道：“说得是，横竖也不会少块肉，何必在意！”

    “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她，连圣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卫少儿觉得儿子小题大作，“不过是一席家宴，你就在旁边看着，又不会有人吃了她，你担心什么？”

    自己孤身一人转身便可离去，只是将军眼前有这诸多难处，确是不易。子青低头，怔怔看着针般茶叶在茶汤中浮浮沉沉……

    子青在旁，听在耳中，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我不要你为了我勉强自己受委屈。”他在她耳边低喃道，“知道吗？看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子青顺从地点点头。

    “对，因为席间你的身份最低，无论谁向你施礼，你都受不得，皆须起身避席。”卫少儿点头。

    “子青明白。”

    霍去病只得苦笑着应了。

    “不是因为你，傻丫头。说实话，是我自己不想再出征了。对匈奴作战是因为匈奴进犯我中土多年，保卫疆土无可厚非；若当真对西域用兵，那就真是恃强凌弱了。”他叹息道，“圣上将我当做佳兵利器，只是佳兵不祥，我自己并不愿作此利器。河西受降之时，你不在我身边，未看见那些匈奴人的脸、听见他们唱的歌……我想，一场战争，其实哪里有什么赢家，双方都是输家，从开战的那刻就输了。”

    “若有人向你施礼，该如何？”卫少儿又问她。

    霍去病还欲拒绝，却听见子青在旁轻声道：

    “诺。”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没动手，就是因为怕您生气。”他朝母亲笑道。

    总算还识些大体，卫少儿看着她，目光稍缓：“既是如此，你就得赶紧跟我学宫里的规矩，明日稍有行差踏错，丢脸的可不光是你自己。”

    话还未说完，他的额间就被母亲戳了一手指头：“你敢！”

    “腿脚不好，还去山里头。”

    “这有何难，看旁人怎么吃不就知道了。”霍去病倒不在意，“实在不会，装装样子总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山里头都能去，宫里头倒去不了，你如何向圣上解释的了？”卫少儿未想到自家儿子竟然为了维护这女子不惜抗旨。

    “娘，你再不吃，菜可就冷了。”霍去病在旁催促道。

    “起身避席。”

    霍去病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烦躁，只是出于对母亲的敬重，强制按捺住，一言不发。

    她把手指放在他胸前，轻轻划着圈，低道：“你事事都要来护着我，还要为了我违抗圣意，我觉得，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何况只是进宫赴宴，学些规矩而已，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霍去病顺手捻了块杏花糕，还未吃入嘴里，被转回头的卫少儿看见。她伸手便取了过来：“怎得还惦记着吃。你就不想知道今日我入宫，你姨母问了我什么？”

    霍去病回想起当初练兵的时候，忍不住也笑了笑：“要不怎么说响鼓须用重锤，蒙唐这小子还算不错。你说老实话，那时候，你可曾背地里骂过我？”

    子青也上前见礼，因不知卫少儿所谓何事，难免有些惶惶不安。

    家人们依言尽数退了出去。

    “娘……”霍去病已有些不耐。

    卫少儿先瞪了眼儿子，然后转头打量子青，大概是她换了女子装束、这些日子又调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已不像之前那般黑黑瘦瘦的，双颊白皙丰腴了些，看来自家儿子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霍去病怔了下：“她腿脚还不利索，不便进宫，我会替她向圣上解释的。”

    霍去病伸过手来，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抚去垂落的泪珠。

    “诺。”

    “你虽然都已背熟，但仍须在脑中反复演练，方可保明日不出岔子。”卫少儿叮嘱她。

    卫少儿没好气地看向子青，自然认为是她惹的祸端。后者低眉垂目，只管听着，倒也不十分往心里去。

    “油嘴滑舌。”卫少儿推着让他坐端正了，“既是怕我生气，就绝不可违抗圣旨，明日带她进宫。”

    “将军……”

    一整日下来絮絮叨叨交代了子青许多，卫少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还有其他事情，遂低头举箸用了几口饭菜，猛烈又想起一事，急道：“明日保不齐会上奇珍美食，若是她不懂该怎么吃，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说？”

    卫少儿转头瞥了眼儿子，警告他：“不许再跟来。”

    “为何要这样难为自己？”他问。

    “诺。”

    “唉……总之明日你要机灵点，虽说是庶民，但既然是去病带了你去，你就莫让人看笑话。”卫少儿朝子青道。

    子青静默一瞬，抬眼看他，笑道：“夫人教了好些规矩，一夜之间便要融会贯通，确是有些勉强，不过并不觉得委屈。”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腿脚不便，又是在山里头，我就抱她走了一小截，要不她再跌一跟头，这俩月的汤药不就白喝了么。”霍去病嗤之以鼻，“娘，您别老听卫长胡说八道。”

    霍去病笑了笑：“姨母也奇了，她既要问，问我便是，何苦还去问您。”

    他转头颦眉望向她，她神色如常，朝他轻轻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无碍。

    管事匆匆又折返回来。

    卫少儿刚想开口问，家人又上来奉茶点等物，被她不耐地甩袖道：“都下去吧，不唤你们的时候都莫再进来。”

    自然是不忍儿子饿着，卫少儿只得把杏花糕复递给他：“卫长说，你们、你们……你们还当着她的面抱在一块儿，简直不堪入目。”

    “那些规矩我听着都烦，更何况你。”霍去病皱眉道，“明日席间，你身份最低，跪啊拜啊这些事少不了，仔细又伤了腿。娘也是的，教了你那么规矩，索性都不懂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