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音未绝（二）

    “青儿……”霍去病看着她。

    “陛下要你去朔方？”卫少儿吃了一惊，转而便是不解和忧虑，“为何要你去朔方？”“朔方是新城，与匈奴人距离最近，陛下要我去，自然是要我驻守。”霍去病宽慰母亲道，“您不用担心。”

    “不，我怕你！而且很怕……”子青站在那里，荒野幼树般柔弱而坚韧，重重道，“我怕你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

    “能拉弓吗？”

    刘彻半晌没有说话，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霍去病望着她，再未说话，他知道子青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霍去病一进门就吩咐管事立即去收抬衣物及其他常用物件，陛下心意难测，说不定转念又觉得心有不甘，要将子青置于死地，早一刻离开长安城都好。

    还能听见后头传来刘彻的声音——“都给我记着，关内侯是触鹿角而死！抬下去，厚葬之。”“诺。”

    看着霍去病，刘彻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狠踹了他一脚。“李敢是卑将所杀！”霍去病侧着身子护住子青，不让刘彻踢到她，自己踉跄一下，复跪好沉声道，“李敢是中箭身亡，她左手已废，使不得力，根本拉不开弓，怎么可能杀得了李敢！”“她左手已废？”刘彻显然不信，看上去子青样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

    “滚、滚、滚……朕不要你在这里谢恩。”

    刘彻则是一声冷哼。

    “陛下若不信，可请太医为她诊断！”

    察觉出霍去病语气中一丝异样，子青回头看着他，不确定问道：“咱们是过一个月就能把嬗儿接来吧？”

    “滚！”

    深知子青此举是为了撇清关系，以免牵连自己，霍去病拽过她身子：“青儿，你想做什么？！”

    卫伉也忙跟着跪下来。

    霍去病朝她焦急喝道，毕竟刘彻是此刻操控生杀大权之人，此刻刘彻一句话便可以要了她的命。

    他这一句，刘彻呆住。

    “将军，事到如今，子青已是死不足惜，你何苦……”她心疼不已。

    子青在他怀中，压抑地抽泣着。

    “将军！”

    “娘，您莫多想了，什么事儿都没有。”

    子青自己何尝舍得嬗儿，但知道该将心比心，霍去病长年在外，卫少儿对儿子一直十分惦念，好不容易有个孙儿能在膝下聊以慰藉，现下却是儿子孙子都要离开。她自是更加难舍难分。霍去病似还在思量着，抬眼间看见子青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他遂朝她微微一笑。“孩儿只是怕娘亲太辛苦，”霍去病在母亲面前半跪下来，“孩儿不孝。”

    听到他愿意先将嬗儿留下来，卫少儿抚摸着他的头发，欢喜道：“一点都不辛苦，娘和嬗儿在一块儿，还觉得自己年轻些呢。”

    “去病，不可胡说！”见他竟然不惜替子青顶罪，卫青发了急。

    “这个……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估摸着一年半载是免不了的。”

    “陛下！”霍去病转向刘彻道，“请陛下饶过青儿，李敢是卑将所杀！”

    那瞬，包括子青在内，在场的所有人皆大骇——霍去病徒手抓在剑刃上，鲜血淋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嬗儿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只是为了让陛下心安。可他若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全家都会有危险。”霍去病按住她的身子，“这是为了嬗儿好，明白么。”

    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发丝，手在她左肩上揉着，无奈叹道。

    “陛下！”霍去病跪下，“卑将绝非受她影响，元朔四年之后，匈奴默南再无王庭，汉匈相安无事，而汉廷却因连年征战，百姓不堪赋税，流离失所者众，卑将实在是于心不忍。”

    收拾停当之后，子青轻轻躺到蝮儿身旁，毫无睡意，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孩子睡颜。这夜，霍去病坐在灯下，慢慢用刀削出一匹小木马，就像小时候舅父给他做的那样。天蒙蒙亮，他将小木马放到嬗儿的枕头旁。

    紧跟着，数位臣子也跪下来替骠骑将军求情。

    深恐陛下一时激怒，卫青再无法旁观，疾步上前，跪道：“陛下，去病只是一时糊徐，陛下三思啊！”

    卫青松了口气，总算陛下还是舍不得去病。

    连夜整理行装，此番往朔方与往昔去军中不同，不像在军中那么方便，很多家常日用物件都得自己带着去，尽管己经是尽可能精简，还是满满当当地装了三大车。

    “我是墨家中人，霍将军毫不知情，他也是被我欺瞒至今。”子青硬是不看他，只看着刘彻，“不管我所犯何事都与将军不毫相干，请陛下勿要迁怒于他。”

    刘彻死死盯着霍去病，后者只是跪着，一动不动，哪怕连一个求饶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哪怕给他一个台阶下呢，这孩子硬得让人恼恨，刘彻狠狠地想着。

    “绝不可能。”太医禀道。

    卫少儿虽不懂军事，但也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是大司马骠骑将军，怎得会要你去驻守边塞呢？莫非，陛下对你有何不满？”

    “嬗儿还这么小，你们就要把他带去那等蛮荒之地，”卫少儿光是想一想就心疼得很，忧心忡忡道，“万一到了那里水土不服，病了怎么办？”

    子青眼中有泪光，低了头埋在嬗儿颈边。

    “我所怕之事，陛下若能听得一二，要我性命，又有何难。”话音刚落，子青一个旋身，快捷无比自距离她最近的侍从身上抽出佩剑，往脖颈上一横……说时迟那时决，剑堪堪嵌入她的脖颈，却被人牢牢擒住。

    “子青呢，她跟你一块儿去？”

    “丫头，别做傻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作傻事！”霍去病深看着她，也不管自己的手尚伤着，轻轻抚上她脖颈上的血痕，骤然之间，翻掌往她后脖颈重重一击……看着子青晕厥过去，他将她抱住。

    “嗯，她和我一起。”

    “不必再说了！”刘彻双目怒火中烧，只想速速除去子青这个眼中钉，“她射杀关内侯，罪证确凿，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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