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初入江湖多波折（四）

有种想留住她的冲动，最终却是将微张的嘴合上，更加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青烟还有几日能到？”西乐绷下脸冷声问道。

    “姑娘呼吸不稳痛苦异常，一看便知伤在胸口。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如此待我家姑娘，若是被我家主子知道了……”妇人故意将话说了一半，抬眼看向独孤郗徽的神色。

    独孤郗徽眼角微扬，圆圆的眸子半眯着，水光滟涟，如盛了蜜的酒窝若隐若现。他凝视着訾槿的笑脸，无意识地轻点着头。

    独孤郗徽凝视着訾槿的背影，心底泛起莫名的恐慌。直至訾槿消失在夜幕中，他才缓缓地转回脸，如方才那般躺了下来，只是脸上少了那一抹温馨的笑容。

    “但……若皇上让鱼落再次摘下扳指，又该如何？”锦御抬了抬眼，看西乐嘴角依然含笑，继续说道，“属下总以为此事危险甚大，若皇上知道主子如此欺骗，定然不会原谅主子，主子还须三思。”

    妇人抚了抚訾槿稍微凌乱的发髻，整理了整理她内衫，附在訾槿耳边柔声道：“苦不苦？知道你怕苦，这药可是加了不少黄连……小哑巴怎就不听话呢？看，你救了他，他不感恩就罢了，不但把你打成了内伤，还拿你的安危威胁我，你看到没？这世上真心对你最好的人，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独孤郗徽见訾槿吃得如此地快，微微地怔了一下，继续吃着碗中的白饭。待訾槿如逃命般地出了房门，独孤郗徽抬了抬眼，脸已是阴冷一片。他愣了一会猛地摔碎了手中的碗，拂袖而去。

    訾槿感到了独孤郗徽的僵硬，手握得更紧。

    “可有人看出她的伤势？”良久后，西乐重新抬起头问道。

    “公子放心，来时我家主子有交待，姑娘若有万一，我也不必回去了。”妇人虽一直低着头，但态度却不卑不亢。

    訾槿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将碗里的饭食吃得一干二净，扔下碗后，如逃跑一般快速地出了房门，期间未敢多看独孤郗徽一眼。

    良久后，訾槿察觉出异常抬眸望去，正好对上独孤郗徽那抹得逞的笑容，咬牙心道：独孤郗徽这卑鄙之徒，居然又对无知少女！使美人计！你亏不亏心啊！

    “独孤郗徽自幼身染痼疾，春季最尤凶险，其他三季都不敢饮酒，又怎会在春季，又怎会在这重要时刻，又怎会在这淮阴城内饮酒？怕是他看出了她的伤势故意为之。呵……独孤郗徽……自幼最能看出我心思的便是他，怕是……那日他早已看出她对我的重要，这饮酒之事也是他故意想让我知道吧。”西乐低下头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锦御听。

    訾槿似是被药丸苦到，眉头拧到了一起，微微地轻喘着。

    訾槿疑惑地打量着院内一排排的木槿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大园中除去那一片湖上的荷花，也只有这一种植物：“不好看，为何种的满园都是？”

    一朵艳到极致近乎要衰败的烫金蓝色桃花，在最美的那一瞬间被完美地定格在了他的眼角下，遥遥地与颈间的桃花相辉映着，那么自然又那么刻意。

    一直垂着脸的妇人，此时脸色异常阴郁，她不知轻重地上前一步道：“还请公子回避，我须察看察看姑娘的伤势。”

    那妇人一进内室，抬眼便看到方才的画面，眸底闪过一丝杀气，随即温顺地敛下眼眸。

    “看到那条玉带没？那是天河，那一颗是牛郎星，这边的是织女星，旁边那两颗最亮的是他们的孩子。”不知如此过了多久，訾槿突然指着远处的星空说道。

    独孤郗徽洒脱地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微然一笑，美目流转，望向窗外：“既然你家主子如此在意，为何我要的人却迟迟未到？每个人的耐心都会被磨尽的，到那时……可没有人能保证你家姑娘的安危。”

    轻巧地勾勒出最后一笔，訾槿放下手中的器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们去看看如何。”

    独孤郗徽拂袖快步而去，楼烁的寒冰般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訾槿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笑得更加灿烂，想也未想地拉起独孤郗徽的手，朝记忆中的荷花湖跑去。

    訾槿大为恼怒，夹起独孤郗徽碗中的青菜，不依不饶地放在独孤郗徽的嘴边。独孤郗徽愣了一下后，不甚情愿地张开嘴，将菜含在口中，皱着眉头一点点地嚼着。

    “我……那日被他打伤后……耳朵一直疼一直疼，你们的对话半点也没听到。”訾槿低下头去，不敢看向西乐，怕惨了西乐那阴晴不定的脾气。

    独孤郗徽敛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红，神色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告诉你家主子，我只是……怕她死在我这里，并非……并非有意轻薄！”

    那妇人轻柔将訾槿搂在怀中，坐到独孤郗徽原先的位子上，先掏出一粒药丸喂其吞下。

    訾槿皱着眉头，为难地看着碗中的鱼肉，偷瞄了一眼独孤郗徽。独孤郗徽察觉到訾槿的偷瞄，又是恶狠狠一回瞪。

    訾槿等不到回答，忿忿转身，心中暗骂：小气！

    訾槿心虚地瞄着西乐的表情，缩了缩脑袋，抓起西乐的手，按在受伤的胸口上：“西乐揉揉，胸口疼。”

    訾槿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她轻轻地起身，悄悄地离去，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西乐垂下眼幕，不再辩驳，从怀中掏出一个普通的小瓷瓶，恭敬地双手奉上：“每日一粒给我家姑娘服下，小妇人先行告辞了。”

    楼烁张大嘴巴，站在原地，直到独孤郗徽悠悠转醒。入眼的便是楼烁惊异微红的脸，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趴在自己胸口睡得还算安稳的訾槿，嘴角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而后抬眸，压低声音问道：“如此慌张出了何事？”

    楼烁悄然走近：“主子……小姐醒了正要用膳，您也一日不曾用膳，是否与小姐同用？”

    訾槿听出了这不算高明的谎言，她似笑非笑地想出言讥讽时，转眼间笑容却僵在脸上。

    独孤郗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闷了。他优雅地执起手旁的箸，夹起一块鱼肉放进訾槿的碗中，动作自然而亲昵。

    妇人轻轻地捂住了訾槿的嘴巴，眸中闪过一丝喜悦：“醒了。”

    “主子三思。”

    次日一早，楼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下人将二人的膳食都上在訾槿的园内。独孤郗徽得知后，倒是未责怪。

    独孤郗徽侧着脸凝视訾槿神往的脸庞，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忧伤：“你……想回去？其实……你毋须如此，最多三日……”不知为何离去的话，独孤郗徽怎么也说不出口。

    独孤郗徽脸色一凌，目光如刀，剜向那妇人。

    訾槿感觉自己脸在发烧，呼吸急促，连忙垂下眼去，扒饭扒饭再扒饭。

    訾槿朝远处挪了挪，在离独孤郗徽三步的地方，全身放松地躺了下来，遥望天空。

    一阵细风吹过，独孤郗徽似乎有点冷，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朝角栏里靠了靠，双手环住了双膝，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锦御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呵呵……月国不会有人放出真相的，怕是那日听到对话，不相干的人，定已永远开不了口……剩下的那些，必定是想隐瞒此事的人了……若他们真要放出真相，恐怕最早得到消息的必定是哥了。訾吟风偷偷地藏了她十几年，活该落得今日的下场！当初她自愿随我走，月国的老皇帝定不会，也不敢忤逆她……但无论是谁，都会把那真相烂在肚里，也不会让任何，当年的人得知。”西乐说此话之时，嘴角沁着一丝胜利的笑容。

    “万一……独孤郗徽已知道了鱼落的长相，青烟又与鱼落相差甚多……。”

    訾槿为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头扒饭扒饭再扒饭，连带着那大块的鱼肉一起扒了进去。

    訾槿望着天空，歪着头突然“噗哧”笑出了声音：“哈哈……你多想了，我并非为了讨好了你……也不是为了放了你才说出，做出这般讨好你的事，我知道……无论如何西乐总是会带我回去的……我只是……我只是感觉……罢了不说了……哈哈哈……哈哈……”许是笑得不够舒畅，訾槿干脆赖在草地上抱着肚子打起滚来。

    “胡闹！”独孤郗徽脸色一沉，猛地起身朝内院走去。

    独孤郗徽几乎是话一落音，便走了进来，飞快地瞟了一眼睡得异常安稳的訾槿，随即敛下眼眸，似是不甚在意地问道：“如何？”

    訾槿出神地看着廊外的一排排迎风招展得形状很奇怪的树，似是并未听到独孤郗徽的低声询问道：“这是什么树？”

    “从此后，织女与牛郎隔着波涛滚滚的天河遥遥相望。以后每年的七月七日，无数成群的喜鹊飞来为他们搭桥。鹊桥之上，牛郎织女团聚，世人称之鹊桥会。

    訾槿刚刚扳回一城，心中正暗自高兴，不明所以地看向独孤郗徽的笑脸。

    独孤郗徽不曾动桌上的饭菜，非常慢地吃着碗中的白饭，时不时地抬眸看向訾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訾槿的脸色，白红青紫绿交加，仿若打翻了调色盘，真真是不好精彩。她恼羞成怒地扔掉了手中的碗，如逃跑一般，快速跑出了屋子，如若加上双手捂脸这一经典动作的话，可谓掩面泪奔之。

    “木槿。”独孤郗徽顺着訾槿的目光看去，怔愣了一下，答案脱口而出。独孤郗徽懊恼地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

    独孤郗徽心底感受到訾槿手的温度，豁然一笑，反手将訾槿的手包裹住，大步跟上。

    锦御抬眼看了看西乐的脸色，犹豫地说道：“纳明楼的探子遍布各地，若有人从月国放出消息，被他得知了真相……”

    西乐听罢，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在被人软禁时，依她的倔强，即便是疼死也不会告知旁人的。是不是她的伤已危及性命？还是独孤郗徽不知她有伤在身，对她用了刑？”西乐的声音冰冷得仿如换了一个人。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楼烁转身出了房门，却并未提醒独孤郗徽，他此时的一切被来人看到是多么的不妥。楼烁再次进门之时，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相貌普通的妇人。

    锦御敛下眼幕：“昨夜，城内所有大夫几乎全被请了去，被诊治之人确是她。”

    訾槿扳回一城心中微微得意，她洒脱地拿起箸，愉悦地吃着白饭，对独孤郗徽戏弄自己彻底理解了一下，原来看着别人难受，是如此享受的事啊，果然人人都有少许虐待欲啊！

    独孤郗徽微微侧脸，蹙眉问道：“她也不吃吗？”

    “此人候在门外……”

    “木槿……花……好看吗？”訾槿漆黑的双眸中一片迷雾。

    “从此地到辰国皇城的时日，公子怕是比我等下人，算得要清楚得多，还望公子斟酌慎重。我家主子让我给带话给公子，若姑娘再有何闪失……鱼，死网破。”西乐虽一直垂着头，但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喂！你这破湖叫什么名字？”訾槿去而复返，站在远处掐着腰吆喝道。

    訾槿转过脸来，微笑僵在嘴边。湖色的辉光反射在独孤郗徽近乎完美的脸上，让他那绝世的容颜美到极尽也美到荼靡。

    独孤郗徽并未回头：“不了，下去吧。”

    訾槿愣了半天后，愤恨地夹起桌上的青菜，放入独孤郗徽的碗中。

    西乐眼神异常复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訾槿的头发，思绪不知飞到何处。

    訾槿思来想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恶从胆边升。她露出自认万般温柔的笑容，报复性地夹了一个大菜根，放在独孤郗徽嘴边。

    独孤郗徽放下手，看向满湖的荷叶：“你说，她，会喜欢吗？”

    訾槿悄然走近，看清靠着角栏发抖的那人，将怀中的披风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他微微抬头，圆圆的狐狸眼中露出迷茫和一丝属于小动物的惶惶不安。

    “烬阳公子？那日你没听到我叫他独孤郗徽吗？烬阳公子是和我没有恩仇，但独孤郗徽和我的仇早已解不开了，也不差你这一件。”西乐恨恨地说完，猛地转过脸惊异地问道，“那日你没听到我们说话吗？”

    一个家丁恭敬地站到门外等候着，西乐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訾槿，转身离去。

    独孤郗徽锐利如刀的眼目继续瞪着訾槿，訾槿偷偷地抬眼，正好碰上独孤郗徽凶狠的眸光，立即低下头去，奋力地扒饭。

    “小妇人知道了。”妇人扶住，不回头地道。

    独孤郗徽虽是未看訾槿，也知道她挪远了，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气。两人各怀心思地躺在这静寂的万里星空下，春日的夜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独孤郗徽侧着脸，宽大的赛雪衣袍领子里露出纤细雪白的颈子。晚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略显凌乱，多了一份唯美的气息却显得更加的寂寥。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盖住了琥珀般晶莹的眼眸，月光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惨白，脸上那处已脱了茧的伤痕更显得粉|嫩。他孤单的身影，仿佛易碎的水晶，似乎稍稍地碰上一下，便会支离破碎。

    訾槿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心口疼得不知该如何呼吸，一片片的冰冷。她想对他笑笑，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想摸摸他脸上的伤痕，问问他还疼不疼，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訾槿努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观察着西乐阴郁异常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西乐收回了目光，轻叹了一声：“哥有心计，哥有琳琅才华，哥有文治武功，哥有满腹的文章诗话、治国策略，哥有冠绝天下，睥睨天下的一切，但是……哥从来不会把这些用在她的身上，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进膳时分，訾槿皱着眉坐到桌前，她眼底有明显的一片青黑，抬眸见独孤郗徽嘴角含笑地走了进来，慌忙垂下眼去装作未见到。

    独孤郗徽沉着脸，悄然地坐到了訾槿的旁边，硬声问道：“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