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戴面罩的女人（八）

    “前辈来此，是何打算呢？”温早见问。

    先前，她是为了珂媟摘下面罩的，而现在，她决定不再活在过往之中。

    “大概是这个意思。”

    珂媟松开温早见，退后一步。

    愿平生无恙，得乐安然。

    “我……”温早见想要为自己辩解，但说出来的是，“我的错。”

    “听上去很俗气诶。”珂媟心直口快，说完她就立马察觉到自己说话没分寸，歉意地挠了挠头。

    “为什么这么觉得？”

    温早见将书放下，起身走到窗台前，同珂媟隔着半扇窗，“如你所说，起初，我的确是那样想的。觉得自己伤害了你，想要赎罪，带着愧疚，这是人之常情。但后来我也说过，感情如何，总是要经历些什么才能知道的。以前，我们无缘相遇，现在既然相遇了，虽然起因并不那么美好，但我们始终是联系到一起来了。我们未来如何，与过往并无关系。”

    这条灿金色的规则路直直地铺向乱流区的极地——落星关，并开始覆盖落星关的空间极限。

    “在看什么？”珂媟忍不住打搅。

    师千亦皱起眉，“师染，你想打架的话，先在旁边等着。”

    虽然很伤人，但温早见知道这是事实，她无法为自己去辩解什么，每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愧疚，就多厌恶自己一分。

    雪玲珑。温早见想了想，应该是一直跟在宫主身旁的雪仙吧。

    见温早见没说话，珂媟笑了笑，“看来是这样的。大守跟我本不相关，出现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没有刻意想着去骗人的温早见并不会骗人，放松状态甚至是略微低沉下的她，许多破绽。

    “温神女，多有打扰。”

    “也就是说，我只好等。”

    “很多啊。”珂媟眯起眼睛，显得有些迷蒙，她轻轻地，顿顿地说：“看书的时候也是，常常就走神，我以为那只是发呆，但每次看你眼睛，见那我看不懂的眼神时，心里都不是滋味。每次跟你说话，说着说着，你总是会说起什么‘别人’，‘以前’，‘那个时候’之类的话。我问起的时候，你从来都是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徐夫子虽然并没有在温早见这里感受到气机暗示，但至少得到了一些安慰，知道青君并不会乱来。见着没什么事了后，他便起身，“那便不再叨扰了。”

    珂媟笑着摇头，“我跟大守在某方面其实很像的。”

    温早见无法给她回答。

    “不愧是你啊，可真有姐姐的派头。”师染拖拽着血红色的灵气旋，踏空朝师千亦走去，“怎么，想堵住唯一的入口？想让落星关成为第二个山海关吗？想缝上玄网最后一块遮羞布？镇命司大人。”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徐夫子说，“青君大人说，收信人是‘带着面罩的女人’。我思来想起，带着面罩，是女人，又跟洛神宫有联系，就只有你了。”

    徐夫子点头，“这几天，我同所有戴面罩的女人都有接触，但都没有产生气机。所以才到你这里来，确认一番的。”

    温早见顿了顿，看着珂媟笑道，“你关注的重点有些不同哦。”

    “南淮之厢，书生与狐狸的故事。”

    温早见想了想说：“也是，又是洛神宫，又是戴面罩，第一个想的的确是我。”

    师千亦瞳孔骤缩，“不要！”

    “就是你那位朋友吧。”

    “也不是很不开心，毕竟是大守。大守那么漂亮，身上那么好闻……”她说着，有些脸红，连忙咳了咳，又说：“大守是在黑线里受了伤，心魔爆发了，我就在想，大守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呢？会不会就是你的那位朋友。”

    “就是大守的那个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你不知道？”祁盼山有些诧异。

    温早见点头。

    “就是你那位朋友，还是牵挂着的吧。”

    温早见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说得很多吗？”

    温早见站起来，“前辈有需要的话，还请告知。”

    温早见嘴角始终带着温意，“是蛮俗气的，不过，看一看别人的幻想，也还是能有一些感悟。”

    “那只雪玲珑也是这么说的。”

    祁盼山上下瞧了瞧，觉着面前的珂媟似乎回到了本来的样子，也不像是强装的，心想莫不成温早见解决了她的心事？

    ……

    说完，徐夫子离开这里。

    温早见笑道，“宫主是这样的，让人无可奈何。”

    她并未多说，但温早见已然心知肚明。

    现在看来，那样的幻想的确实现了。

    “哎呀，这种私事就别管了嘛。”

    祁盼山点点头，坐到她对面，“问吧。”

    “啊？”珂媟不明所以，“是大守你老是提起别人的嘛。”她微微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几天都是这样子，总是会说起‘别人’，‘那位朋友’。”

    徐夫子见到温早见的瞬间，有些愣住了。因为他来此，是本着送信的目的，毕竟要送给“戴面罩的女人”，这几天里，他几乎跑遍了落星关，几乎同每一个戴着面罩的女人都要接触，但都没有什么眉目，没有感知到所谓的“你见到了她就知道了”。所以，他来到了温早见这里，但是没想到来到了这里，温早见居然根本就没有带着面罩。

    说完，挥挥手，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这里。

    “真厉害啊。我就不行了，脑袋太笨，看不来书。”珂媟身子俯下去，手压在窗台上，下巴抵在手背上。

    或许，爱慕着的人本身就是日常的一部分，是一点一滴。

    珂媟笑着，如初见时那般晴朗，“大守之前说过，你并不是喜欢女人，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是女人。我不是你喜欢的人，也无法再成为大守心里的唯一，毕竟，大守这么好的人，应该只会把心给一个人吧。”

    她说得并不直接，但温早见听得出来，珂媟想说那天晚上自己被当作了别人。

    “希望一切都能好好的吧。”

    守望海以南极远处，临近乱流区是一片枯海，因为这里空间不稳定的缘故，几乎没有生灵，哪怕是海草也难以生长。这片海呈现出透黑色，美丽是显得十分美丽的，但无尽的危险藏在其间。不止是这片海，海域上空几万里之地都是如此。这一整片区域如同一个嵌进了天下的乱流球。

    “让爱慕的人勉强，还能是爱慕吗？”珂媟说，“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每次见到大守勉强自己，我都有一种吸不上气的感觉。”她望着温早见，笑着说，“就这样好吗？我爱慕着大守，大守怜爱着我这个后辈，就够了。不要，不要再强迫自己。那晚的事情，就当作一次美丽的误会。我不会因此而痛苦，希望大守也不因此而愧疚。”

    想来，对珂媟，温早见又何尝不是一束光呢？彼此照进对方的心里，驱散心里的阴霾。

    “那怎么……”

    “啊？”

    徐夫子很无奈，摊上这么个事，还看不清前路该怎么走。

    温早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感受得到，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初次的恋爱上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本是初尝滋味，这是极大的勇气，也感受得到，这是她决绝的考虑。她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一直自诩很懂女人心，却连这个少女在思量着什么都不知悉，大概从根本上，就始终没能明白爱该如何表达，该如何变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徐夫子没有逾越地去问为什么不戴了，这种事很私人，若直接问出来会惹得怀疑。表明了善意的态度后，他这才说起事来，“我这次来到落星关呢，是送信而来的。”

    师千亦眼睛涌出疯狂的红色，但立马又消失了。她服软道，“姐姐求你，这次不要来搅乱，之后要我做什么都行。”

    师染手落下，那血色灵气旋轰然溃散。然后，她转过身去，“随我处置是吧，我记住了。我在我的行宫里等你，”她转过头，露出十分危险的眼神，“不要让我失望，姐姐。”

    师染厌恶地看着她，“恶心！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嘴脸！”她恨恨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在搭桥吗？为什么不直说！非要绕个圈子！说什么任我处置，你真是太恶心了师千亦！”

    “如此来，需要青君大人都去规避的，会是何等程度的存在啊？”

    “温大守欺负你了？”祁盼山没头脑地问。

    “是你的那位朋友吧。”

    “别人？”

    “最开始我是崇拜强者一样崇拜大守，并无爱慕之心，那天晚上被你占有了，更多的也是恨，只是那种恨因为是大守变成了又爱又恨，但到了现在，相处一段时间，我渐渐明白，我爱慕着大守本身。大守，你真的很好。”珂媟声音并不平静，“只是，大守对我很勉强。我并不是细腻入微的人，但也依旧感觉到，大守你已经尽量让自己对我偏向喜爱，可是，这种喜爱只是对一个后辈，对一个被伤害过的姑娘的爱怜。或许，你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止一次陷入过挣扎与痛苦。”

    她立着片刻后，猛地抬脚，凌空一踩，面前的空间乱流瞬间被打开，一刹那迸发的规则涌入，然后长驱直入，将整片乱流区撕开一道裂口，这道裂口由规则构成，同乱流碰撞，在枯海与紫色月光下显出灿金色来。

    “大守明明那么高的修为，却还是没有掩藏住情绪，看来，你那位朋友对你真的很重要。”珂媟说着，显得漫不经心，但她将头转向一边，温早见无法看到她的眼神与情绪，又无意刻意去试探，便无从可知。

    她没有多停歇，继续催动灿金色的规则大道去覆盖落星关。

    “那应该是这般。”

    “是啊，之前我询问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徐夫子说，“我猜想，这般话，大抵是留在我身上的一种气机暗示，见到正主后，便会产生气机。”

    珂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再深深地吸一口气时，却怎么也吸不上来，胸腔里像是堵了什么。她依旧朝着别处，说：“这不是挺好的吗？珍惜朋友。”

    说完，她化身一道血气，闪烁之间，消失于此。

    “是有些。”温早见笑了笑，“毕竟之前一直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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