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羽衣（一）

    师千亦无悲无喜，“她应该很讨厌你们自称‘奴’。”

    她缓缓说，不带任何一丝情感，“从一开始，我就深刻知道，我不适合当云兽之王，有着绝对实力与潜力的你才是唯一的王选。但身为太御的我，无法不为云兽一族的族群文明而努力，于是我只保留本源血脉，脱去云兽血骨，以人的身份进入玄网，成为镇命司，去观察人族的族群文明。”

    优雅老人久久地看着师千亦，确确切切地看着她双眼中细微的血红，随后，他轻笑着，脸上的皱纹变形，“当然。不过，私下里，老奴仍旧希望称你为太御，姓名是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直到出了君安府，面向着茫茫无尽的山野时，叶抚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三个学生，如今一个都不在身边了。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们都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他仍旧记得，三人都还在时，那座小书屋里，老大最喜欢站在树下闭眼思索，老二每日挂着笑意独自望天，老幺没个安稳劲儿天天上蹿下跳，而自己这个老师，一边教着她们读书，一边安慰着自己平平淡淡才是真。

    师千亦像一个无情的发言机器，“这是事实。”

    她继续敲。

    师千亦摇头，“我没想过你能出来。”

    师染笑道，“在这里，你只能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她笑得一点都不像是在笑，眼角未动，嘴角上扬。

    “这并无两样。”

    细雪如粉如沙，有九月风吹着，胡撸了一片，迷迷蒙蒙散布在视野的各个角落里。倒也不迷眼睛，只是，看着太阳下这般细雪，总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不太切实，似乎脚都踩不到地。

    师染的实力在大圣人中本就冠绝所有，又特意设下此局，因此，师千亦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挣脱控制。

    “你应该将她说的牢牢记住，然后再将其散播到天空每一处。”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逐渐靠近师千亦，“喜欢挑战极限，喜欢征服强大。”

    师染听此，笑了起来，笑得一点都不美丽，冷凄凄的，“真是诱人的一句话。”她微微向前倾腰，以着很软绵的语气说，“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师染啧啧两声，“你不该这样毫无情感波动，若是你说得动情一点，说得大义凛然一点，兴许我就动心了，就觉得是我错怪你了。”

    她看了一会儿后，呢喃自语，“或许我该向你请教一下族群文明该如何推进。”

    “为什么不能？”师染问。

    师千亦愣住，因为她无法找出不能的理由来。同族之间不能互相残杀？这对师染而言就是狗屁，她是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师千亦张着嘴，无力反驳。她本该为此感到绝望，但是一想到师染担负着云兽一族希望后，似乎就觉得或许并不是无路可走，或许，自己的希望会以另一种方式寄托在师染身上。

    “那的确是很令人惬意的小目标啊。”

    师染眼神发冷，肃杀之势涌过去。师千亦挥手挡下。“以前我敬你是太御，敬你是我同源而出的姐姐。”

    玉清大云林入口，正对着的玉清山的一道云梯上，站着一个暗银色头发的女人，她穿得很素淡，身上的气息也很平和，看上去完全无害，但若到她正面，站到她面前，仔细瞧她双眼，便会发现环绕着眼瞳缓缓流淌的血红之意，这难以察觉的血红透露着让人不安的气息，起码，站在她面前的白发老人是这么觉得的。

    师千亦看着师染，“浊天下的人来了，我只能在边缘搭桥，不然他们会趁机进入清天下。”

    师染也没有惊讶师千亦接受得这么快。她很清楚师千亦是怎样的性格，便是那种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后，便不会想任何其他。

    叶抚这般想着，转身，迈开步伐，向着最开始的地方前进。

    师千亦亦如此。

    “太御本该如此。”

    “整个云兽族群，没有比我们血脉更亲的了。但是我从来没感受到过任何温暖的情感。”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

    师千亦终于从师染嘴里明确地听到了目的，她心里的不安变作了愤怒，“师染，你不能这么做！”

    玉清大云林的中央，有一座悬空山，名叫玉清山。玉清山是整个云林的中心，平衡着云林的灵气云，使其始终环绕在周边不散去，同时为珍奇精怪和其他资源提供了生长空间。从玉清山向四周，以云桥连接边缘的灵气壁，在沿途中间修筑有各种大型宫殿，这些大型宫殿是给能够化成人形的云兽使用的，包括了炼器房、炼丹房等许多修炼和资源房，而那些还不能化形的云兽则是蛰伏在灵气云中。

    “可我们本就是奴，即便不再跪着。”

    师染吸了口气，笑道，“事已至此，你该接受我的要求了。”

    师千亦看着师染那副玩味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被挑逗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涌动，那像是看着自己曾朝夕相处的人忽然消失的感觉。“你变了。”

    “我花了四千年，终于想明白了，师九幽为什么能踏破大圣人这一步，也想明白了师修玉为何突然消失。”师染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师九幽骗众人说师修玉是强行破关失败，养伤去了，实际上只不过是他取了师修玉的本源血脉罢了。”

    眨眼间，司黎出现在他面前，半跪在地，“吾王。”他感觉师染有了一种变化，但一去刻意猜测又觉得没有变化。

    师千亦点点头，然后一步迈出，身形闪烁一瞬，出现在玉清山庞大的行宫前面。她走到这数十丈高的门前，顿了顿，见门没有自己打开，便伸手去推，但没有丝毫动静，就像是封死一般。

    “浊天下的人威胁太大，规则之桥放在边缘最为安全。”

    “我不是云兽一族的，是人族的，你这么做，是在挑起矛盾。”师千亦只得咬牙说出这个理由。

    师千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是对的。”

    师染笑道，“你身上还流淌着部分云兽的血脉，我帮你取了，让你彻底变成人，可不是挑起矛盾哦。”她又丝毫无所谓地说，“退一万步说，你觉得我跟人族的矛盾还不够深吗？”

    师染微微伸出猩红的舌尖，细语道，“我要吃掉你。”

    司黎若有所思，“王同我讲过许多。”

    正殿是议事堂，王椅摆在最上，最前，贴靠着印刻了一副大型云兽浮雕的墙上。师染坐在王椅上，血红色的长袍与头发，在明黄色的王椅承托下，显得格外冷厉。

    后面的白玉山因为本体白玉印章被画收走，也失去了生机勃勃的感觉，空留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现如今的何家，是怎么看怎么不起眼，但或许正是这样，是一处不错的养老地，对于秦三月而言，也就是一个很合适的闭关之地。

    “我不反驳。”

    师染的手伸出锋利的指甲，刺进师千亦胸膛，折断她的肋骨，穿透她的血肉，然后紧紧握住炽热的跳动着的心脏。师染贴靠在师千亦身上，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别看。”她的手猛然收紧。

    “我说过，我们只是同出一源，血脉相通。”

    她最后看了一眼紧紧封闭的行宫，闪身离开云林。

    “向天下宣告，玄网镇命司死于玉清大云林。云兽一族将接手玄网一切势力和资源，其他人不得干涉，否则将被视为云兽一族头号死敌。”

    司黎长老显得很遗憾，“是吗，很可惜。不过，我仍旧愿意称你为太御。”

    她继续说，“姐姐，你知道的，我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喜欢打破迂腐守旧的观念。”

    喝着小酒撸着猫……

    “叫我师千亦吧，那个称呼不太适合，你说是吧，司黎长老。”

    “我？”

    司黎走后，师染独自一人站在山顶。她目光在天下各处游走，最终锁定在东土叠云国黑石城。

    稍微想了想后，她笑出了声，真切地笑了，“希望你能收我这个学生。”

    师千亦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她皱起眉，依旧想不通师染在表达什么。不过，她从心里感到不安，来自师染的压迫让她很不舒服。她的本能告诉她，不应该前去。

    “看来，你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啊。”

    “我没有那样的义务。”

    师染回归后，率领所有空中巨兽，将天空扫荡干净，清除了一切本不该在天空上的势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对万丈以上天空的绝对控制，三千丈至一万丈的主要控制与一千丈至三千丈的相对控制。在强势的她的面对，没有人招架得住，只要乖乖服软，大部分的势力甚至还要对云兽做出赔偿，当然，师染将赔偿视为理所当然，因为这是他们欠云兽一族的。

    “我们并不需要。”

    “你的去往之地。”

    师千亦想了想，“我无法否认。”

    师染强势打断她，“你不满意，不舒服了，我就很开心。”

    师千亦皱着眉，冷冷地看着师染。

    直到她第九次敲门时，门咯噔一声，然后向里面缓缓打开，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师千亦皱起眉，心里感到不安，“吃掉，是什么意思？”

    “四千年前，你联合大半个天下，使阴谋把我封印在养龙山脉四千年。四千年后的今天，我用阳谋把你留在玉清大云林，并不过分吧。”师染端着师千亦的下巴。

    “何必如此？”师千亦看着师染，发问。

    “所以呢？你身为镇命司，观察到了什么呢？”师染丝毫不在意师千亦那句高傲的话。

    但是下一刻，师染的血煞之气爆发，行宫轰然关闭，整个宫殿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随同师染的血煞之气，刹那之间将师千亦控制住。

    没等到师染的答复，便闭上了眼。她是站着的。

    师千亦皱起眉，“你确保他们会去？”

    “我说过，任你处置。”

    “从来都是你怕我。”

    司黎感到震惊，但依旧优雅地答复，“遵命，吾王。”随后，他轻巧地离去，无声无息地没入灵气云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但是他知道，天下很快就会掀起无比巨大的波澜。

    “我只是觉得——”

    “我不需要你的认可。”师千亦语气再次变得高傲，“师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奉行承诺，而不是来取悦你的。”

    何家终究还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