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羽衣（二）

”接着一抖，整个外形瞬间褪去，飘落到后面，变作灰雾消散，露出了真容。

    “我不想只是朋友。”师染一双纯净的眼睛，认真看着叶抚。

    “对我来说是，但对她来说不是。”师染回答。然后，她又问，“你觉得呢？”

    细雪平常地下着，不带走一丝热意，未曾留下半点清凉。

    老头抬起头，眼睛依旧眯着，或者说眼睛只能睁这么大，“砍树人，交钱，不是，就走。”

    叶抚瞧了瞧，有心解释，但想了想，还是罢了。他觉得，这样认真的师染又何尝不是真诚的她。

    师染同样跟着笑着，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毫不顾忌地笑过。这像是长久以来的惦记，终于释然后的样子。血脉完美后，她便不再是那副病殃殃的弱气模样了，本来就是美丽的面庞，在好气色的加持下，变得更为美丽，近乎完美的美丽。这是云兽一族的特点，生活在天空中的它们，最近接自然，最为契合自然，化作人形后，便会带着其他种族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气质，拥有着远超平均的面容，但遗憾的是，云兽很难化形，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不能。

    师染想了想，“还不错。”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我再使点力，它就真的要变成灰了。”叶抚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所有的压力转交到叶抚身上。

    叶抚摇摇头，“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的你更强大。但你始终还是你。”

    叶抚摇头笑道，“其实我可以说，你觉得我该回答吗。”

    叶抚回头，看了看，笑道：“你变漂亮了。”

    “你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

    师染眼睑微微低垂，“你觉得这很任性啊。我以为，现在的我，能让你改观。”

    “那只乌鸦是靠吸食活人精气神练成的，到了那种程度，怎么也得是吸了几十万人吧。”叶抚微微皱眉，“光是握着，就能感觉到几十万种绝望与痛苦了。我看着烦。”

    “我要是吃第二次亏，还能被叫做王吗？”师染嘴角扬起。

    “你并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知道这个事实。”

    叶抚稍微打断，“生而知之？”

    “你心情怎么样？”叶抚莫名地问师染。

    师染直白地说，“其实我觉得讲道理这个行为就很蠢。”

    “我以为你会像普通人一样，去遵守规则。”

    但眼神不会骗人。

    “那，你觉得我更像是云兽，还是人？”

    师染并不否认叶抚的说法，她也是认识到这一点的，“若是她没把握送去学宫的话。”

    “血脉气息也变得完美了，师染，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拦得住你的脚步了。”叶抚轻语。

    叶抚点头，“所以，你不必在界定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上纠结。你以你的思想看待这件事，她以她的思想看待这件事，这本就是无法共通的。”

    “但那未免太过赖皮了，不是你的风格。”

    “你还会在意这些吗？”

    师染站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说，她想看看叶抚会如何处理。

    叶抚笑问，“我回自己的家，也需要交钱吗？”

    “是嘞，那边儿的路，好走。”

    “师千亦花了四千多年，甚至甘愿褪去云兽之躯，以人的方式去面对天下，可她始终无法理解人性。而我，坐在冷冰冰的王椅上，从未想过去了解人性，却本就有着人性。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师染语气又沉闷起来。

    离了君安府，越过十二盘山，便能看到断桥河。再叫一叶扁舟，顺着断桥河往下，便是叠云国了。

    “是啊，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界定……我无法要求她什么，毕竟是她将我抚养长大。”师染难得地有些怅然，“或许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对她保留有感觉。”

    叶抚摇头，“从来都不讽刺。你的姐姐生而知之，那她的使命便是将你培养成一位王。”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在无声的揣度中，她沉入雾气。

    叶抚说，“我并非云兽，更非王脉，没法去评价。”

    向着城门，走了没多远，雾气便尽数消失了，露出了黑石城本来的模样。

    身为王的师染，自然是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那，杀了那只乌鸦是为何？”师染说，“这一点显得很多余。以你的本事，有更好的办法才对，或者说，你其实可以压根儿不搭理那个守林人，直接进城。”

    “即便我做的可能是错的？”

    叶抚和师染到了他面前。

    叶抚头戴着斗笠，头微微仰着，看着远处迷蒙的雾气。

    她本以为依照叶抚做先生的习性，会讲一番道理，或者真的交钱，但……只见叶抚抬手，一把将树枝上的乌鸦抓过来，紧紧捏住。他手掌慢慢收拢，脸上却挂着和善的笑意，对老头说，“我稍微用点力，这半只乌鸦就会变成灰，你想不想看看？”

    “那你现在只是云兽之王，而不是我所认识的师染。”

    “这未免太过残酷。”

    “是的，她生而知之，是云兽王脉这一代的太御。我并非生而知之，是她给我取了名字，并且将我抚养长大。”师染说。

    他们进了城，一眼看去，见里面的人人事事同着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就好似，外面的雾气什么，守林人什么与这座城池没有任何关系。

    叶抚微微一滞，旋即再一次破口笑了起来，“这次居然没有上当。”

    “我没有权利替你决定对错。”

    叶抚哈哈笑了两声，大步向前，走出几步后，微微回头，“师染，你记住，我们或许成不了朋友，但永远不可能是敌人。”

    “谢谢夸奖。”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不讲道理。”师染依旧有些讶异。

    师染慢慢停了下来，说：“你是一位很好的朋友。”难得在她脸上见到一丝真诚。

    师染望着天，幽幽道：“可云兽一族始终只是天空的霸主，而不是天下。”

    老头缝一般的眼睛满是对“叶抚不敢触犯规则”的笃定。

    “照这么说，她更像是你的母亲。”

    “看到？”

    “我愿意让你决定呢？”师染声音很美，但此刻，不那么美，因为少了本该有的绝对的自信。

    师染想了想，以叶抚的话回答叶抚，“你有点任性啊。”

    上了岸，叶抚和师染并行在有些泥泞的路上，继续朝着被雾气笼罩的黑石城行进。

    十二盘山过后的地域基本属平原，偶尔会看到一些矮山，但这对断桥河的走势没有什么影响，相对较为平缓，所以，即便是乘竹排都能安心地站着，将心思放在周围景色上。

    老头整个人也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捏住，身体皱在一起。他闷着气吐不出来，憋着说：“你是在触犯守林人的规则！”

    叶抚白了师染一眼，“你说话很没分寸啊。”

    师染站得笔直，看着叶抚的背影说，“你可以。”

    “我以为，你不把我当朋友。”

    “你小时候在学宫读过一段时间书，这意味着，你从小接受的便是人族的教育，自然会有着‘属族’之意，有着‘亲礼’之别。这是正常的，每一个人都会去界定自己和别人的关系，接受人族教育的你自然不例外。”叶抚不急不缓道，“但是你的姐姐生而知之，并不需要接受教育。”

    “被统治阶级，才会遵守别人制定的规则。当然，我也不是统治阶级，不会为别人制定规则。我需要遵守的，只是我自己的准则罢了。身为云兽之王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叶抚并不介意同师染说起这些。

    老头整个人一下子瘪了，像是血肉被抽干了，只剩下皮包骨。叶抚不停，手接着伸向老头，老头惊恐地拍下面前的石墩，“请进！请进！”

    师染沉默片刻后说，“我的姐姐叫师千亦，名字是她诞生后自己取的，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雾里没有下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除了雾气便只有一条通向远处的小径。

    师染顿了顿，勉强笑道，“不会真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