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容月貌

皇女，命运就是最大的敌人，她虽然躲过北漠和亲，却躲不过示恩下嫁。父皇要把她嫁给文悦侯的次子，那个只知花天酒地的不堪之人，只因为文悦侯的长子镇守南岳关隘有功，除了加官进爵，对于手握兵权之家，自然要联姻优待。大公子已经娶了大公主斓青，不可能再娶一位公主，只好施恩于二公子了，哪怕明知他品行不佳。

    斓丹回忆了一下过程的疼痛，觉得此话有理。

    “那……看坟的老夫妻……”她继续尝试。

    那年斓紫的母亲得宠，晋封了贵妃，斓紫得意起来，行止间有了和斓凰争宠的意味。父皇赏了斓凰赤月骢，斓紫就缠着父皇非要得到踏雪乌。一来二去，皇后娘娘和斓凰就忍无可忍了，一道旨意下来，斓紫前往北漠和亲。贵妃和斓紫慌了，哭求多时，父皇完全不为所动，平常的宠爱迁就也消失不见。斓紫只得含泪远嫁，二年就死在偏僻闭塞的蛮夷之国。

    她长到十八岁，唯一超过份例的赏赐，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父皇额外赏她的赤晶项圈，除此一无所有，她甚至不能在请安或者饮宴时，靠父皇母后近一些。即便靠得近，又能如何呢？在各具美貌，能说会道能歌善舞的姐妹之中，她还是默默无闻，毫无光彩。

    很久很久……她都无法动弹。

    她也曾有过很多委屈，很多不平，可是没办法，她只有带着满腔怨苦睡下，告诉自己第二天就会好了，事情会过去，她就会忘记或者忍下。

    “葛大叔……”她想起了老头，原来他姓葛，斓丹并不坚决地说，“不要杀他。”

    她知道申屠锐不会把她的请求当回事，可她不说一说，心里总是不安。

    “嗯。”申屠锐又假认真，“不是很痛苦么，既然受了这样的罪，当然要弄到最好看才划算。”

    斓丹的眼睛没有从镜子中挪开，“这也是你授意的？”

    斓丹在暗自庆幸之余，更加觉得自己的忍耐和柔顺是对的，至少没有刻意暗害她的敌人。

    她坐起身，随意拢了下披散的长发，下榻时发现申屠锐愣愣地看她，眼神奇怪。

    贵妃的表情，让斓丹刻骨铭心，那是无尽的屈辱和无奈，皇后娘娘就是要狠狠抽贵妃耳光。贵妃怎么了？谁让你不是皇后呢？斓紫得宠又怎么样呢，谁让她比不上斓凰？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斓紫也死了，只要皇后娘娘想起来，就有的是办法继续羞辱贵妃，无情撕开她心中隐痛。

    斓丹无视他，专注地走到镜子前，慢慢坐下，细细往里瞧。

    “怎么了？”斓丹摸了摸脸，沾了什么吗？

    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平顺地度过皇城里分毫毕现的岁月？

    宫中夜宴，悬灯万盏，国公以上爵位的亲贵大臣都奉诏举家入宫了。一时间冠带满盈，锦绣招飘，作为安国公家不起眼的二公子，也没几个人招呼迎奉。他找了个偏僻的高处，自斟自酌，冷眼俯看人群百态。

    斓丹没回答，还用问，很多人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注意到她。

    她走得慢，一瘸一拐的也不好看，申屠锐只是笑眯眯地看她，也不催促，也不搀扶。

    他差点笑出声，开荤不认账……

    “这可没办法了，他们没用了，就得死。”申屠锐仍旧笑着，说起老夫妻的死和葛春的生，没有什么分别。

    申屠锐笑得拍了拍膝盖，开心得不像作假，“丹阳，你知道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么？”

    她只得看回镜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何止倾国倾城？就连她这个女人，看了以后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

    她以为做了好事，可人家小姐却未必领情，干笑着冷淡道：“丹阳，谢谢你啊。”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很难会有凌厉的性格。

    她照过镜子，可爱情蒙蔽了她的双眼，她根本没发现，自己没有赌一把的本钱。

    申屠锐披着锦裘悠悠地跟进来，笑着向她一招手：“过来。”

    贵妃对她说，你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生在皇家，又无母系扶持？谁让父皇对你不够宠爱？

    斓丹听他说完，淡淡苦笑道：“那个时候我真傻啊……”

    斓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在宫里从来没乘过步辇，却要笑着仰头和高坐在辇上的斓凰寒暄，不仅斓凰，还有斓橙，斓紫，还有那些得宠的嫂嫂们。都说宫里最是等级分明，法度严谨，其实完全不是，荣宠，就是通过超越等级，逾越法度体现的。同样是公主，待遇天差地别。

    斓丹看着贵妃离去的身影，不由想，今天晚上贵妃入睡前，会不会也忍住心里所有的悲痛，对自己说，明天一切都会过去，会忍下，会遗忘？

    斓紫当初何尝不是相同的处境和绝望？

    如果没有申屠铖，她或许又和以往的十八年一样，牙一咬眼一闭，哭几天，平静地接受父皇的旨意了。可是，她心里有了期待，对未来存了希望，于是就有了抗争之意。抗争，在宫里，往往就等于野心和阴谋，那个在她生命里闪闪发亮的人，信誓旦旦对她说，只要让太子提前登基，赐婚自然取消，他成了重臣，顺理成章地可以娶她，幸福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