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足轻重

前拿你萧家俸禄，现在拿我家的，他们无所谓。大晏需要他们定国安邦，是不是前朝故旧，也无所谓。这些人仍旧活着，仍旧风光。还有你的姐妹，嫂子，都还像以前一样，在后宫里勾心斗角，争宠夸耀。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会被毫不吝惜地杀掉。丹阳……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资本，你，还想继续做无足轻重的人吗？”

    哥哥的尸骨在薄坟中早已寒透，更令人寒冷的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嫂子。

    斓丹听了一个寒噤，若不是申屠锐加了手劲抱住她，险些从他臂弯里摔下来。

    “斓橙这个死丫头，”前朝的九王妃跺了跺云靴，髻边步摇上的宝石金片火彩闪烁，“肯定也没为咱们说好话！皇上也是！这时候他不更该为我……们说几句么。”

    两名引她进来的宫女快步走来，神色稍有慌乱，一进门看见申屠铖都愣了愣，福身问安后就冲斓丹来，不由分说把她拉下炕来，搀扶着往侧殿去。

    “起开点！身上的寒气都煞到我了。”太后瞥了他一眼，却把一盏新茶回身递给了他。

    斓丹厌烦地一皱眉，什么江山黎民，她不感兴趣，“都谁死了？”她问。

    太后见他来，头一扭，撇嘴啧了一声，“这是怕谁能活吃了什么人么？大冷的天，斗篷都不|穿，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她从来没在斓凰脸上看见过这样凌厉的肃杀，仍旧是容色极美，气韵卓然，可妩媚的妆容盖不住陌生的戾气。斓凰的下巴微微仰着，眼睛眯出睥睨万物的冷酷弧线，嘴角只有一侧浅浅勾翘，似乎在嘲讽一切世俗。往日的娇美全不见了，只剩冷傲，相比申屠铖的沉静，夺位成功权柄在握的仿佛是她。

    斓丹也看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扑上去拼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无爱无恨。

    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而是雪霾压城，她跪在斩首高台上，无心无绪看那一眼空空的城楼。

    斓丹全身的血都好像凝住了。

    不知道哪个太监喊了声：“贵主驾到。”

    斓橙是父皇最小的女儿，生母熙妃早逝，寄养在皇后膝下，虽然遭遇相似，可与寄养在无宠妃嫔膝下的她，势如云泥。前些年斓橙小，还不觉得，这几年斓橙及笄，父皇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仅次斓凰。受尽父皇宠爱的斓橙……不仅安存大晏宫廷，还亲昵周旋于太后和皇帝？

    檐下长廊里站了很多人，除了下人们，两位锦衣贵妇十分惹眼。

    斓丹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跪下，听了这声叫，胸口像受了一记闷锤，头一涨，眼一黑，人也摔跌在地，半趴半跪了。

    他却好像生怕她听不懂似的，“你父皇母后死了，因为他们必须要死，你三哥九哥死了，因为他们的王妃急着要做新皇上的嫔妃，还有一些受过你们萧家小恩小惠的人死了，不过是些骇猴的土鸡，还有……丹阳公主，背负了所有罪恶，也死了。”

    斓丹喜欢过一个人，所以很明白这些细小的表情流露着什么情感，只是从耳室进到了侧殿，这么短的时间，她苟活暂安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她震惊到只能接受却不能思考。

    斓丹猛地按住胸口，像有一把尖刀扎进心脏，疼得她干呕一下，差点闷住一口气。九嫂竟用那样的语气说起“皇上”？她知不知道，她的丈夫死去还没过七七！

    斓丹缓过一口气，已被宫女扶着坐上绣墩，她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叫申屠铖皇帝哥哥的少女——她的妹妹，斓橙。

    “那好吧……”申屠锐故作无奈，“我留下陪你吃饭，但要先送她回去。”

    斓丹细细看两位嫂子，年轻貌美，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她想起两位英年早逝的哥哥，只有一件破旧囚衣裹身，屈死在浅浅的土坑。

    帘子掀起又落下，斓丹被寒风一吹，心里稍微清醒了些，却仍旧一阵紧似一阵地疼。

    太后对这逾矩的亲昵报以不满地啧声，申屠铖却扑哧一笑，像看了什么好戏，只有斓橙面无表情。

    “好……那好……就把她送上车！”申屠锐落败投降，含笑瞪了眼母亲。

    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人物原本就出挑，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筹划多年，一朝得意，他倒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有那么些淡云轻雪的味道。

    她原本没理会那两个妇人，听见她们说话才愣愣去瞧——也是熟人，还是至亲，她的三嫂和九嫂。

    斓丹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裙上的宝相花纹。

    三王妃和九王妃像是怕她，又像恨她，神情古怪地连连退了几步，没靠前也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