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半梦半醒

    如果宗政凤璘遇见的不是她这么执妄的原月筝，他大可以毫无烦恼地完成他的计划。计划里，他连碰都不想碰那个女人，将来他面对杜丝雨的时候，深情而无愧。

    凤璘听了，半晌无语以对，苦苦一笑。

    她一直醉醺醺的，此刻恐怕是她这一辈子最清醒的时候，沉醉与清醒，其实分别不大，因为她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月筝抬头，千言万语都涌到喉头，她眼中的凤璘茫然地看着窗外，浓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让他凄清深冥的眼眸格外忧虑怅然。月筝愣住了，她想起他悲凉地说：“如果没有我了呢？”她想起他冷漠地说：“成王败寇！”

    马车在原府停下，月筝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多的情绪争相翻涌在心里，却混成一片空白。他扶她下车的手，依旧坚定而温柔，他握住就不曾放开，她的手小小的，被他全然包在掌心里。月筝默默看着他的手，她能让这双手的主人满含未酬的宏远愤愤而死吗？她能让这双修长洁白的手，操持流放荒蛮的生活俗务吗？

    男人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涩然开口：“王爷，您临时改变早就定好的计划，杜将军恐怕……”

    凤璘没说话，抬手慢慢轻抚她细滑的背脊，月筝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嘻嘻笑着一躲，胸前的娇软在锦褥上隐隐浮现，说不出的娇慵甜美。凤璘默默地看着，幽亮的黑瞳泛起淡淡惆怅。

    男人似乎没想到凤璘的反应会这么强烈，顿住没再言语。凤璘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控，稳了下情绪，淡淡说：“你也易容进宫吧，生死存亡明天全看你了。”凤璘似乎十分疲惫。

    月筝哈哈一笑，他相信？她却不信了。

    怎么不好笑呢，她就是那个苦练十年的傻秀才，杜丝雨是那个幸运的天才。凤璘的心上人始终是丝雨，她再努力也没用。

    “不用了吧。”月筝想了想，“我去去就回来的。”

    “刚才在娘家没吃饱。”她晃了晃他，“天阴阴的，还想喝点儿酒。”

    这一夜，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却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他说，她给他的已经太多，可是与丝雨相比，她的爱分量太轻。月筝紧紧搂住他细挺的腰身，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她又何必顾惜这最后一点？

    原夫人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事已至此，何必还说这话，自然是休戚与共。”

    “太子那边的人……最后确认过了么？”凤璘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冷漠，又有些意兴阑珊似的。

    凤璘皱眉，不答。

    “不会。”原夫人漠然一笑，“皇后娘娘并未下旨。”

    “还好，再过两天就是千秋节了，再也不用看见席老太！”月筝咬牙切齿地笑了，自我安慰。

    凤璘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编，“这是为什么？”他轻笑着问。

    原夫人也听不下去丈夫的傻话，悻悻命人摆上晚饭。

    她怅然地笑了，她总是很自信，觉得可以实现自己的梦。她却忘记了，凤璘也长大了，不再是只能对着母亲寝殿哭泣的小孩子，他也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能力。

    凤璘，你想过么？

    月筝醒来，半趴在枕头上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好像要下雨，天阴阴的，本来就让人发懒，一想到席大家就更觉得疲惫不堪。凤璘听见她叹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淡淡一笑，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什么愁眉苦脸。

    天终于下起小雨，绵绵雨雾中的邀月池显得柔美沉静，月筝拿了一片羽叶遮在头上，懒懒散散地贴在池壁边，心绪烦乱。

    正舔吻着她耳垂的凤璘一僵，有些突兀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握住了她编结情丝的双手，月筝吓了一跳，感觉背上的那具身体骤然减了温度。“教我怎么编吧，我来编……”他也感觉到她的愕然，解释般地笑了笑，从她身上退开，与她并排趴在榻上。

    凤璘有些烦恼地皱起眉，“我送岳父母去内东关看月阙的事……父皇没准。”

    凤璘的眼瞳不知为什么，疼痛般闪缩了一下，有些沙哑地说：“好。”

    偏偏，他遇见的是她这么个爱恋他至深的愣头青。她一厢情愿地塞给他太多，多到他无法不报答，所以……他违背了与丝雨的誓言，泉边的丝雨才那么难过怨恨。她也让他陷入了两难，他说，她是他的劫难。

    凤璘没动，还躺在榻上看她穿衣。“你先去，我忙完公事去接你。”

    凤璘见了岳父岳母，面有愧色，厅中无人才开口说：“此番不能去探望月阙，还请二老毋庸忧烦，凤璘一定会再做妥善安排。”

    凤璘敬了岳父一杯，听岳母这样一说，又皱起眉头，“岳母，都是因为我……”

    “卫皓……”月筝叫住他，卫皓垂首站住，“你要对香兰好一些！”

    凤璘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面颊，“快了。”

    凤璘没有说话。

    马车里，她和他靠得那么近，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让她窒闷。她突然想把什么都说出来，她委屈，她不甘！

    她还觉得皇上把丰疆的兵权交给杜家是机关算尽，现在想来，对凤璘来说，一切都不过是按部就班。

    月筝点点头，躺下。他没骗她，他的时机就快到了，她的……却永远也不会来。

    “不去也好，”她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呵呵笑道：“省得看我的傻样子。”

    她认真地点头，“我相信。”她对他就是，真是从小就多花花肠子，她六岁就对他一见钟情呢。

    她知道，他的梦里，从来就没有她。

    卫皓从房间里奏事出来，看见她浑身尽湿曲线毕露，赶紧低下头，打算尽快走开。

    她不依，瞪着眼睛摇他胳膊让他笑，“好笑！明明就好笑！”

    卫皓皱了下眉，以为香兰又在她面前抱怨了什么，抿了抿嘴角敷衍地行了下礼，匆匆走开。

    “凤璘，你相信日久生情吗？”她又喝了一杯，问他。

    没了遮蔽，细雨淋湿了她的脸颊，睫毛抵挡不住，眼睛进了雨水，酸涩不堪。

    “没事。”她笑了笑，“快些出发吧，还赶得及和爹娘一起吃晚饭。”

    “你……”凤璘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月筝眨了眨眼，凝结在睫毛尖端的雨水滴落下来，她……的确太合适，他对她所有的好，全都因为她合适为他去死！

    时辰还早，凤璘应该还忙，月筝心烦意乱，又泡进邀月池，想让凉爽的池水洗去压在她心头的忧愁。

    留她活着……又能如何呢？她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妻子，因为“原月筝”已经死了。

    远远的，她看见凤璘和一个男人向这里走来，月筝有些意外，凤璘怎么会让人进到他们的私园来？她把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只留脑袋方便呼吸，又牵了几朵晶莲来遮蔽，总不能让外人看见浑身湿透的她吧。

    她停下，看着花影柳枝后的屋宇。不，她不觉得他是她的劫难！他带给她的痛苦再多，也抵不过她感觉到的甜蜜，虽然这甜蜜是那么自欺欺人。她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六年来孜孜想念，有心上人的少女原月筝，幸福而期待。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恋慕成痴，时时娇缠在丈夫身边，受尽宠爱的王妃原月筝，满足而骄傲。虽然相遇的代价沉重，她……仍不后悔。

    月筝解下手腕上的情丝，凤璘为她修了邀月池就想打个结的，玩得太高兴，又被席老太折磨得够呛，都忘记了。

    凤璘冷了语气，似乎起了薄怒，“这是我的私事！我只要能履行对他的承诺，其余的不容他置喙。”

    月筝细细分辨这个男人的声音，说陌生吧，好像又在哪儿听到过。

    她早该想到，杜家是行伍世家守卫极其严密，皇城的护卫统领又是杜丝雨的哥哥，杜丝雨竟然能进入集秀殿参选北疆王妃？

    “邀月池呗。”月筝盯着手里的情丝，黑黑的瞳仁凝视的时候越发明媚诱人，凤璘看着，忍不住在她的肩头重重一吻，她又笑着躲，编好了一个，又开始编第二个。“这又是为什么？”凤璘翻身压在她背上，他的长发垂到她的肩上，与她的交缠在一起。他俯下头，亲了亲她开始泛粉晕的俏颜。

    月筝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和母亲的肩膀一样，这里……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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