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还是那个包厢，门上那个名字，他总是避而不视。

    一开始他还有些生嫩，根本不去搭讪陌生的女孩子，端起酒杯之前还要想一想，大家都喝酒了，等会儿由谁把车开回去。那群人见他这样总要笑他，女孩们则干脆扑过来，把他揉进胸口，叫他“妈妈的小宝贝”。他腼腆的笑，很快也开始嘲笑自己，是啊？他几岁？年轻，自由，金钱，他什么都有了，他到底在怕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想？何齐在心里想。他什么都有了，也不得解脱，一个卖酒女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想？

    “哦，她啊，她叫林薇，熟人都叫她大长腿。”

    “你不要乱说……”何齐回过神，打断罗晓光。

    接下来的事情，他后来对她说过许多次了，只是那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他从来都没说清楚过。以他当时的中文水平，造出来的句子，无非就是“你好”，“你好吗？”，发音也不好，以至于她没有听懂，后来回想起来，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说。

    于是，第六天，还是在Ash，一众坐定，他对胡凯说：“点啤酒吧。”

    朋友们不情不愿，可他是付账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就又来了。

    他习惯性的去开仪表板下的抽屉，里面只有一盒抽了一半的烟，和几封广告信。他记起这本来不是他的车子，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是陈康峪。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玩一个脱衣的游戏。

    胡凯麻利的应了一声。

    至于这笑容是在说“先生，要啤酒吗？”，还是“何齐，你好吗？”，他分辨不出，只觉得离她很近，近到看得到她颈侧的静脉跳动。

    他们还是全场瞩目的一群人，而她却依然故我。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五天，他们中的一个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又搞到警察光顾。警察在包厢里做笔录，她从下面经过，停下来站在人群里看了会儿热闹，但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胡凯还是在原地坐着没动地方，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罗晓光转头又催他：“那谁，你倒是快去啊。”

    里面坐的的确都是年纪很轻的人，正在玩一个规则不明的脱衣游戏，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人干脆上桌了，裸着上身，皮带解了，裤腰的扣子也松开了，松松挂在胯上。

    他身上出了一层汗，差一点忘记要对她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啤酒喝了什么感觉，肚子胀，”罗晓光开始胡扯，“胀圆了还不刚好做美国红脖子……”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Ash，看到林薇。

    但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第一眼，他觉得她很讨厌。

    他记得自己铩羽而归，拿着两瓶啤酒从吧台回来，坐在角落里喝，脑子里还是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自己突然生出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很想把手放在上面，这个念头让他从来没有过的慌乱，而她却还是那副样子，好像很超脱。她也笑的，笑的很专业，也很热情，只是那眼神总是不同的。

    “都脱了吧？”

    门在他身后合上，罗还在里面喊：“怎么走了？你小子可别忘记签单啊。”

    那一夜，他们全场瞩目，最贵的酒，最好的包厢，最艳丽的女孩，而他是为这一切付账的人。整个Ash，大概只有她，没有看到他。

    黎明，他一个人把车开到远郊去。引擎轰鸣，周遭的景物飞速的变换，什么都看不清，便什么都不必想。直到在机场附近，被一部警车截停，他把车泊到路边，降下车窗，海风一吹，人总算是醒了。

    “你这算哪门子人鱼线，这叫腹股沟。”旁边有人品评。

    “什么？”她问，周遭嘈杂，音乐声震耳欲聋，香水、酒精夹杂着各种体味，愈加混淆视听。

    罗晓光不理，反过来又抢白他：“何齐，你现在是Gap year懂不懂？Gap year就得什么都体验体验，知不知道？”

    他低下头靠近她又说了一遍。

    果然，是她上来送酒。

    “腿倒是真长，”罗晓光开始笑，“你跟她是熟人？”

    第二天，他们本来是要去别处的，但何齐说：“还是去Ash吧。”

    而她正俯身在桌上摆酒，听到那句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蒋瑶，还是那种平静的眼神，不褒不贬，亦看不出喜怒。

    她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啤酒递过来，又对他笑，说：“人生须尽欢！”

    “麻溜的，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