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都这么说，林薇就放下心来等，只是有些奇怪，那段日子，陈效大多数时间在香港，那里的医疗条件怎么说也比上海好，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回来这里做手术，大约人都是这样的，随便什么事情，还是在熟悉地方做最安心，哪怕是陈效这样的。

    “今天约了一个手术，下午就得去医院。”他随口答，就好像在说要跟朋友去喝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他们上课没有固定的教室，每节课都在换地方。

    “我在一家美资公司实习过，要是有机会留下来，就在那里做几年。”她这样回答，很实在的计划，听起来几乎不像她自己在讲话。

    但现实里，他只是问：“你明年是不是就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她一阵尴尬，没想到这句话真传到他那边去了，表面上却还是嘴硬，道：“怎么事情反过来了？你欠我的，反倒要我跟着你？”

    “没有什么不好，”他拿掉她的手，“你得跟着我。”

    他却不跟她讲道理，反而问：“这个实习是谁叫你去做的？”

    林薇以为他睡了，放下心来看着他，却没想到他突然睁开眼，对她说：“把那玩意儿关了，我受不了那声音。”

    “什么？”

    两个小时过去，陈效没有被送回病房，林薇又去手术室看，“手术中”的灯还亮着。她想问里面的情况，却怎么都找不到医生，只能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她等了很久很久，不曾吃饭，厕所也不敢去上，生怕他出来的时候，外面没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几乎要哭出来，只是硬撑在那里，他们非亲非故，她搞不懂自己怎么回事，只能这样解释——他做手术没人陪着，好像是太可怜了，

    “小手术，就跟割阑尾差不多。”他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全部。”他答，靠在椅背上仿佛怡然自得。

    到了医院，林薇还是没闹明白陈效要做的是什么手术，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住院手续都已经办了，住院部大厅有护士接他，就连护工也请好了。等进了病房，护士给他量身高、体重、血压、体温，替他戴上手环，主刀医生也来了，术前的谈话、签字都是他一个人。林薇只有在门外等着的份，不禁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来这一趟。

    “怎么了？觉得哪里不好？”她问，又伸手摸他的额头。

    “你怎么知道？”她看着他。

    “我欠你的，”他笑答，“你不是让王俊跟我说，我欠你的吗？”

    “可你说他们恨你入骨，使了什么花招，快说来听听，我也好学一学。”她在桌子下面踢他的脚。

    她站在病床边等。

    “可以这么说。”他举重若轻。

    “跟你有关系吗？！”她有些光火，又不敢动他。

    “你不觉得自己太极端了？”她又问。

    “就这样？”空头支票？她不信，他一定还有什么杀手锏。

    “我去问问护士……”她走过去看了看，不敢擅动。

    “就是那个。”他指指自己左边，看起来像是个电子血压计，每隔半小时自动测一次血压。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她急匆匆从医院出来，拦了辆出租车回和平花园，大约是因为饿，说话声音发颤，手脚都是软的。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避出去。

    “没有。”她撒谎。

    医生倒没觉得扫兴，还是跟英雄似的回答：“病人对麻醉反应比较大，大概要在苏醒室观察一会儿，马上就推出来了。”

    他到上海的那一天，林薇还在X大上课，下了课，教室门外有人叫她，说：“林薇，林薇，你叔叔在楼下等你。”

    “什么？”她不懂。

    “什么手术？你哪里不舒服？”她几乎噎住。

    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是他，一路跑下去。陈效就站在教学楼外面，初春，天气还很冷，他只穿衬衫和薄毛衣，嘴里呵出白汽，似乎心情很好。林薇远远看到她，突然觉得自己等他都等老了，他却一点都没有变，像道林格雷的画像。

    陈效点头。

    “要找总能找到的。”他回答。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不承认有中间状态。”他回答。

    “咦？他说你是亲属啊。”旁边一个护士凑过来插嘴。

    他点点头，又点了一支烟，没再说什么。

    “凭什么啊？”她存心跟他抬杠。

    纯属明知故问，华善堂回购中资股份的消息新闻里都已经放过了，市面上很多争论，有人说是高招，也有人说是一步臭棋，但她，只是想听他亲口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