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5）

想起陈效说过的话，他们这样的人不需要看心理医生。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认为，觉得自己强悍无比，直到此刻，她将信将疑，自己大概是错了。

    “不用，”她回答，“只去两天，我一个人可以。”

    “你得回来一趟，或者你家还有什么人可以联系？”警察这样道。

    “我？”她笑起来，“心理医生？”

    死因是吸毒过量，一点新意都没有。

    发现尸体的人是林燕青的房东，那是个五十几岁的本地男人，在市郊有一座宅基地自建的房子，隔成十来间分租出去。林燕青租的那一间在底楼的角落里，已有两个月没收到租。房东叫了锁匠来开门，锁撬开了，一进去就看到林燕青面朝下倒在血泊里。老头儿受惊不小，立刻就报了警。警察先找到她舅舅，再辗转到林薇这里，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他不再跟她争，伸手拉她起来。可她却坐着没动，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说：“真的，陈效，我经不起再这么来一遍。”

    “嗯，回来了。”他答。

    他停下手上的事情，对她说：“我陪你去。”

    就这样，又是一年过去了。农历新年，上海那边传来了林燕青的死讯。

    放下电话，她心情麻木的去找陈效告假。

    自始至终，林薇袖手旁观，由着陈效去做所有的事情，就好像死者是跟她完全无关的一个人。方才在殡仪馆，她喊得撕心裂肺，此刻平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透不过气，身上冷汗出了一层，整个人在发抖，几乎站不住。终于她支撑不住自己，跌坐下去，有人跑过来抱住她，她不用看也知道是陈效。

    “没了，只有我，”她这样说，“我回去。”

    他们一路向西开过去。冬天的上海有些肃杀，道路两边梧桐和银杏的叶子都掉光了，就算是四季长青的树木，叶子上也落满了灰尘，整个城市都黯淡下去。墓园在郊外，大约是因为空气好一点，本应该冷寂的地方，看起来反而是阳光灿烂的。落葬的墓穴，陈效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是壁葬，小小的一个格子，并没有挨着林凛的，但也不算太远。倘若真有往生之后的世界，他们大概还能遇到。林凛还会是十四岁，林燕青却已经老了。

    “别这样，林薇，”他安抚她，“别这样。”

    电话那头的人问她：“你是不是林燕青的亲属？”

    她很放心地去做检查，重点还是集中在胃部的。先是做胃镜，她被麻醉，失去知觉，半个小时过得恍若一瞬，倒是真的没有痛苦。而后又是核磁共振，她被送进狭窄的甬道里，医生声音沉静，通过麦克风告诉她：要静卧，不能动。刚开始，她照做，但很快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口半圆型的棺材里。她再次惊恐发作，窒息，冷汗，无力感，就像那天在墓园时一样。她大叫，拼命拍打仪器的内壁。护士把她救出来，几秒钟长的像一个世纪，她几乎已经死了一次。

    她歇斯底里的吵闹，一直吵到陈效回来。他对她说：“算了，走吧。”

    车子发动，她终于平静了一点，问他：“现在去哪儿？”

    “我坐一会儿就好。”她求他，闭着眼睛，头靠在他腿上，许久才觉得好了一点。

    “跟我说没用，”他回答，“我比你大，会比你早死。”

    “林小姐，”医生看着她，似乎字斟句酌，“你是否考虑过去看心理医生？”

    她去体检的那天，他正在出差，她听见他说是去星加坡，那里有华善堂的一个分公司，他是常来常往的，一去就是五天，总要周末才会回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还在上班。

    他脱掉她的睡衣，紧紧抱着她，直到两个人贴在一起。她并没完全清醒，却也不抗拒，反而感到莫大的安慰。他们无言的j□j，没有一句话，只有喘息的声音，那种默契，就像是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医生还是给了她一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她放进包里，离开医院。

    “我死了不要落葬，”她开口对他说，“烧成灰，找个地方一把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