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文件,瘦削白皙的面孔,微微蹙眉,专注的神情,随着夜色慢慢渗出的一室倦意。
奶奶语气宽怀许多:“还不是二少爷能干,等映映明年大学毕业,给你添个曾孙,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两家还是和和美美的。”
一进屋芸姨就笑着迎出来招呼,父亲从沙发上站起,爷爷也很快走出,一家子人陪着家卓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言辞之间是有分寸的谨慎,却透出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
我对这种聚会不抱任何目的,也不耐烦与人装模作样的寒暄,所以纯粹打算来吃吃喝喝。
手上提着几个大袋子,走进蓝韵花园,我浑身都热腾腾地冒气。
屋内忽然一片沉寂。
我上楼回房间,从书架上取了两本书,走过长廊,经过二楼的一间小客厅时,听到奶奶和劳家老太太在闲聊。
我佯装忍辱负重,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望着两人:“怎么喝这么多?”
杨睿逸似乎没料到她竟认得他,朗声一笑:“同学过奖过奖,入得传媒学院如此活泼可爱的姑娘的青眼,我真是不虚此行啊。”
我坐在家卓身旁,他今天胃口倒不错,喝了汤又吃了饭。
我走下去,爸爸对我说:“家卓要回城上班。”
她咬牙怒道:“你怎么这么没种,又不敢说又不敢追,丢不丢人啊你!”
惠惠撒腿就往沙滩跑,马上有人朝她大声打招呼,。
我不熟悉经济,亦不知他名字之下冠着的劳通亚洲区行政副总和首席投资顾问的工作为何。在这个庞大的金融财团背后,在海外执行总裁劳家骏先生的锋芒毕露的光辉之下,家卓为人异常低调,他几乎不上镜,也不接受任何传媒的访问,我从未见过他办公的样子,因而也无从判断他是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那种衣冠楚楚,神色淡漠,讲英文谈判字字如金的商业精英。
我简直想跳窗,这个猜人游戏她已经玩了快一年,还乐此不彼。
我清晰地闻到了他颈脖之间散发出来的蓊蔚香气,混着酒精的气息,奢华得如一场午夜的绮梦。
我们两个在座位上嬉闹成一团,令全车人侧目。
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地问:“映映当真一点不知当年事?”
只是她们谈起的不知是何事,难道似翡翠精选台电视剧,我们两家豪门有何风流韵事牵扯出一代恩怨,又难道我不是江家亲生女儿,身世曲折离奇,多年后发现所嫁之人竟是血缘兄长,于是哭天抢地,彷徨无依,以身殉情……胡思乱想了一番,越想越觉荒谬,然后听到父亲在楼下唤我。
“我也回去了。”我亲亲小弟:“生日快乐,乖仔,大姐下次回来再陪你玩。”
爷爷一手斟茶,抬眼望着我们,露出赞赏的笑容:“年轻人,大有作为。”
他神色之间不见醉态,只淡淡地道:“喝了一点。”
还没走到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正缓缓从车道转出,然后在我身旁停下。
我朝她做鬼脸。
“总部新派来几位CWM,劳先生陪他们吃饭,喝了点酒。”苏见轻声解释。
老太太笑了笑:“那我就放宽心了,老二从小心思藏得深,看似温文,其实脾气硬得很,他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来,当时是他同意娶映映的,我瞧着也是很疼她的。”
我走过去蹲在她们跟前,撒娇地道:“奶奶,我回来了。”
老太太和奶奶坐在厨房外的餐厅,看着张嫂指挥着几个佣人在碳烤鲍鱼。
她被我打败:“无可救药。”
家卓同他示意:“辛苦你,回去休息吧。”
今时芸姨亲自打电话过来,言辞殷殷切切,再三叮嘱要记得和二少爷一起回来。
我只管找了舒服的角落坐下,眺望夕阳下那一片碧海蓝天。
我低着头没敢说话。
“也不是江家的错。” 老太太拍拍她手背:“好在家卓不似父亲,做事手腕很强硬,自从映映嫁给他之后,老二事业顺遂,老爷子说了,再磨练一下,亚洲区总裁位置迟早是他的。”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眉:“你喝酒了?”
我自然不时时关注财经,但偶尔看新闻,在全球债券和股票承销市场上,或是大型跨国交易的金融咨询顾问上,在世界67个国家和地区的8000个分支机构上,无可避免地看到这个庞大的金融王朝红白的菱形LTB标志。
惠惠被我的神情吓着了:“真、真的是他?怪不得你高中老拉着我跑那么远去看校际篮球赛。”
眼前的人清俊脸颊微红,领带已不见,衬衣开了两颗扣子,见到我,只笑笑。
我眼角余光瞄到楼梯有人走上来,连忙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家卓,”父亲在一旁插话:“近日拆息上扬,有谣传恒生考虑将按息上调四分之一厘至半厘,劳通可有加息意向?”
奶奶拉着她的手:“美如,对不起。”
家卓靠在沙发上,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容:“下周待联储局议息后,公司才对是否调整利率作全面考虑,在美国议息前,劳通贷款业务调高按息的机会不大。江总放心,如果劳通贷息有变,我一定会提前知会您。”
老太太点头:“你把她教的很好,孝顺懂事,我很喜欢这孙媳。”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苏见从驾驶座下来,同我打招呼:“江小姐。”
我们回来已近中午,厨房很快备好菜,芸姨招呼着一家子吃饭。
出租车停在小区楼下,我远远就看到家卓的车停在楼下,快步走了上去。
那男生落落大方:“我被拉过来的,法学院三年级,杨睿逸。”
饭后,爷爷邀他喝茶,谈起环球通胀升温,楼市波荡。
“两个都叫——”我笑着说:“都是我奶奶——”
八月份小弟过生日,邀我与家卓回家。
家卓下车,走到我身边打开车门,又从车里拿出礼物,张叔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带着笑道:“姑爷,映映小姐,回来了。”
悄悄潜回房间,倒在床上,任由脑中思绪翻腾。
他一贯沉默,我昨晚看电视太晚,在他身旁模模糊糊睡过去。
“哪里哪里。”惠惠拉着他促膝而谈:“听说你们二辩那个女生原来是生科院外联部长的女朋友,后来在合作中和三辩日久生情,那晚在若谷楼下放烟花告白的是他?”
直到家卓推推我,低低声音:“到了。”
惠惠绕回我身旁时,看到我身旁的男生,语气兴奋了几分:“唉,同学,你不是我们系的吧,好像没见过你啊。”
家卓正推开车门下来,我走上去:“家卓!”
我伸手横空一截:“打住,别问我这问题。”
世界经济局势瞬息万变,银行业本就是深陷其中最关键的一链,站在这个金融王朝的最顶端,任何一个决策的权衡和考虑,都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我心底扑腾一跳。
“啊——”她一拍大腿:“是——王光霁是不是?”
我揉揉双眼,匆忙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家卓抬手握住我肩,清朗如月的面容近在咫尺,缓缓地贴近我的脸。
她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不断在人群中穿梭攀谈。
惠惠煞有介事点头:“明白,我就当带了头猪来。”
又是一番热烈寒暄,终于出得门来,他和我一起走出大宅,站在门前庭院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