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害。

    我心里恐慌，不断后退，木桥有些摇晃，我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摔进了湖中。

    头顶太阳炽烈，他皱皱眉，跳过栅栏，将我抱过去。

    他拽着我的手，举起手臂将我托上了岸。

    我看到房子里灯光亮起，佣人走出大声呼喊，我看到哈里斯太太匆匆地跑来。

    我穿着白纱裙，黑色小皮鞋沾了灰。

    他似是忙碌，低声用英文对身旁人吩咐几句，在那端沉默一会，才认真地答：“我在伦敦没有熟悉可靠的亚洲年轻朋友。”

    他微微笑了，彷佛算准了我会这样回答。

    我张眼，看到家卓的焦灼的脸。

    哈里斯太太给他端出了热茶，又给我拿了一杯热巧克力。

    “你会不会走掉，会不会不要我？”我问，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可能性。

    我笑笑地握了握他的手：“爱德华，很高兴认识你。”

    我看到一个小湖，湖面已经开始结冰，房子前的一段木板小桥直通湖心小岛。

    第二天，爱德华仍然准时来敲门，今日他驾车带我去公园，他教我滑雪，堆雪人，我扎堆在一群金发老外中打雪仗，玩了整整一天。

    我笑脸嫣然，望着身边的清朗面孔，忍不住凑过去亲他：“家卓。”

    “来我家好不好？”他逗我，一直有些忧郁的面容也荡漾出笑意。

    忽然一双坚定的手将我从身后夹住我胳膊，奋力将我托出水面。

    我撅嘴摇头：“我不要回家。”

    朱碧婵娓娓温言：“请问江小姐您有空吗？劳先生吩咐我给您送机票。”

    路面有些打滑，家卓小心开车，只简短地答：“我在舒梨郡有一间房子，英格兰乡村的雪更漂亮。”

    家卓转身对佣人：“去书房取支拉菲庄的酒来。”

    家卓反应不及，伸手未能拉住我。

    爱德华中午过来：“亲爱的，你怎么了？”

    他点点头，也不惊异，在这个圈子，叔叔伯伯一天到晚会带来新的阿姨。

    他褪去我衣服，吻我颈脖，目光接触到我胸前的那块玉石时，愣了一下。

    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家卓，我不喜欢爱德华，请给我换一张东方脸孔。”

    他双手在我身上辗转，我们的身体竟然是那么契合，彷佛我们已经是多年的亲密恋人，他托起我的腰进入的一瞬，痛楚袭来，我热泪喷涌而出。

    家卓一把将我抱起朝房中走，我们在床上继续纠缠拥吻。

    我吃冰激凌，他在一旁：“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没有？我送你回家。”

    家卓匆促追了出来。

    下午，门铃又响了，我开门，迎上爱德华的笑脸，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给你带了奶油酥饼，你不想尝尝吗？”

    “你是谁家的孩子？”他问。

    “果然是小孩子，还哭鼻子。”他说。

    家卓看我心情好转，将身体靠在了椅背，整个人放松下来。

    我心心念念那个花架下的少年，经年之后，他长成了眉宇之间清淡倦意的年轻男子，在我面前幽幽冷冷地说，他后悔了。

    哈里斯太太从厨房端出点心，上来斟茶。

    他吻了吻我脸颊离开了。

    家卓望着我笑笑：“隔壁书房有电视和电脑，乡下是安静一些，希望你不会觉得闷。”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车中跨出，夜色之中只看得见颀长的身形，我努力瞪大眼睛定定望着他缓步朝房子走来，终于，檐下晕黄灯光照亮了一张清俊面容。

    路途中处在繁杂陌生之地的总是令人自身有一种微妙的存在感，头等舱舒适安静。长途飞行虽令人疲累，但从一万英尺高空望下去，整个大伦敦区一片银白，那样美丽的景色，足以消弭一切愁绪。

    家卓无奈：“小姐，我不是约克公爵，你要是想坐马车，附近农庄有，我让他们安排。”

    我犹记得睡梦中鱼尾葵果子深红，七里香开得浓郁，还有我许我一生的少年。

    我答：“不用，我不饿。”

    我坐起来问：“家卓呢？”

    一位略胖的英国女士走出，系一件围裙，嗓门很洪亮：“劳先生！”

    家卓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一声，伸手将我抱起。

    家卓低低地道：“映映，我们没有可能的。”

    家卓靠在沙发上，寻常平淡的语气：“房子不远是一个小公园，开车十几分钟可以到，周围的雪景很美，你可以随处看看。”

    我哀声哭泣，终于还是不甘不服，忍不住大声地质问他：“你不是说喜欢我！你说你要一直陪我？！”

    “哦。”我应了一声，他永远这么忙。

    我看看哈里斯太太，她明显是认识他的：“爱德华，亲爱的，我刚烤了蛋糕，你要不要尝尝？”

    道路上工人正在铲掉积雪，我们车子经过，那个戴着帽子的人忽然抬头，朝着车子用力挥手。

    我想了想：“机票不用麻烦特地送过来，明早让司机带过来即可。”

    我哭得狼狈：“你说你永远也不走开……”

    我坐到他大腿上，我们接吻，缠绵激烈，他的温热的双唇柔软，我伸手搂住他的腰不断抚摸，深深地吸吮着他身上教人迷醉的气息。

    “映映，”家卓开口，语气带了奇异的悲哀：“我希望你看更大的世界，看更多的人，你会发现我不过如此而已，我不过是你一个虚幻的执念，事实上，我不值你如此待我。”

    爱德华忽然低低地说：“映映，你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也就随他。

    外面的世界依然精彩，购物中心疯狂打折，各路明星携贺岁大片在影城做宣传，同学热热闹闹办新年派对，我只是兴致萧索。

    他脸上的关心很真切，无拘无束相处了几天，我们关系不错。

    我吸了一口气，骤然清醒过来，冰冷的河水冻得我全身僵硬，我拼命将他往岸上推，哭着说：“我会游泳，你上去，你上去——”

    凌晨三点，外面是零下十二度。

    迪安去停车。

    劳家卓永远有本事不费吹灰将我练了十八年的招式瞬间化解至无形。

    这时有人从房子旁边的小木屋出来，替我们拉开车门，恭敬地道：“劳先生。”

    “好的，伦敦天气寒冷，请多带些保暖衣服。”朱碧婵声音是机械的甜美：“江小姐有任何问题请随时同我联络。”

    傍晚我回到家，家卓依旧不知所踪。

    只是几米宽的河道，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答：“妈咪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愣住了。

    我望着他表情，骤然明白了。

    我给他舀汤：“家卓，你得吃多点。”

    冷水刺骨的河水在我们身旁荡漾，薄冰一直不断地磕磕撞撞，家卓用手臂撞开冰缝，咬着牙沉默地朝岸边挪动。

    他转身返回坐在床边，我已穿上衣服。

    “好了。”他轻轻拉开我，我赖着在他身上不肯动。

    他带我穿过花丛，躲在劳家的花园树林深处。

    “我不是小孩子。”我咬着唇抬头望他。

    她如此唤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她微笑，家卓也笑笑而过，对着我：“哈里斯太太烤布丁和饼干的手艺很好，你会喜欢的。”

    那时午后阳光静好，花香浓洌馥郁，宴席散去，远处花园只余佣人在收拾杯盏狼藉。

    我问：“家卓，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够喜欢我？”

    哈里斯太太礼貌朝我屈膝：“太太，欢迎您来伦敦。”

    外面天气晴朗，爱德华与我在乡野中散步，慢慢地欣赏心旷神怡的景色，我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爱德华精力旺盛地跟着我不停地在树林中穿梭，指给我看松鼠和狐狸的脚印，我们一直逛到黄昏，回到房子里，哈里斯太太早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们大快朵颐了一顿。

    我吃完早餐，听到有人来敲门，一会，哈里斯太太进来：“太太，您有访客。”

    冰块在我们身边发出清脆碎裂声，家卓将我护在我怀中，一手抱着我，一手奋力地朝岸上游去。

    哈里斯笑笑：“好了，映映小姐只是害羞，回去吧，小伙子。”

    “我在。”我回过神来。

    朱碧婵在那端道：“司机明早去接你。”

    我嚎啕大哭：“妈咪也很爱我，但她还是走了。”

    他轻轻道：“一点点，不要紧。”

    他绅士地朝我鞠躬，用英文唤我名字：“映映小姐？”

    他绅士地告辞出门去。

    我们在客厅吃饼干。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将我扔在这个荒山野岭，然后还要我欢欢喜喜地以为自己是公主。

    家卓拉着我走出机场，上了等候着的车子，我一直雀跃地望着车外银装素裹的景色。

    他是一个长得很憨厚的黑人小伙子，笑容之中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掏出手帕掩住嘴，咳得有些厉害：“咳咳——刚刚在开会，直接出来，没想到外面这么冷。”

    我扔下行李朝着他冲过去，一头撞入他的怀抱：“喜欢喜欢。”

    我定定地望着她，然后一把扯过被子将头裹住，重新倒回了床上。

    “我管家，哈里斯太太。”家卓介绍。

    家卓站到我身边替我拉好被子，神情完全没有我的欢愉，只温柔地道：“好好睡一觉，醒了再玩。”

    “没有……”我软软地说：“家卓我很想你。”

    饭菜很快端上来，四菜一汤，色香俱全，家卓坐在餐桌旁替我布碗筷，我说：“我要喝酒。”

    “我让助理从中餐馆定了菜，佣人厨房在热。”他温言道。

    我尖叫：“那就让我自己呆着，你管我做什么！”

    “你知道是我？”我哭着大声问他。

    我抬手紧紧地捂住脸。

    在希斯罗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大雪弥漫，家卓穿着黑色开司米大衣，浅灰色围巾，笑意盈盈地朝我伸开手臂：“喜欢这里的雪吗？”

    我只会朝着他呵呵傻笑。

    清清静静地呆了一天，傍晚时分家里座机突然铃声响起。

    这时哈里斯太太走进来，抖着身上的外套：“老天，一只调皮的狐狸从灌木丛跑出来，雪落了我一身。”

    黄昏一点一点降临，天地之间一片阒寂。

    身旁的金发太太望着我们微笑：“伦敦今年冬天第一场大雪，下雪天绝对是美好的日子。”

    “劳先生说要辛苦江小姐独自飞伦敦度假，我定了明早八点的机票，他将在伦敦机场同你会合。”

    “劳先生呢？”我问。

    最后的余光中，我看到河边的人拔足狂奔过来，慌乱中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懒懒地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爱德华，我很好，昨天走了好远的路，我腿酸，行行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她听到我和爱德华的对话，走进去替我从衣柜取出大衣和手套：“年轻人，别老窝在家里，出去吧。”

    我吸着鼻子，倔强地不肯回答他。

    “吃腻了西餐？”他坐在沙发上瞧我：“今天不肯吃东西？”

    我一觉睡得香甜，第二天早上醒来，走出房门，哈里斯太太出来招呼我。

    “嘘……”他声音非常非常温柔：“我永远不会走，只要你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