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转身欲走。

    气氛变得莫名其妙的剑弩拔张。

    他久久握着我的手，端详我的气色，然后放轻了语气问：“映映，你好吗？现在，还需不需要——”

    助理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靠近他轻声提醒一句。

    我们搭电梯从顶层下到咖啡座，一路无言。

    半个小时后，我登上火车，离开了苏黎世。

    身形高挑的男子，深灰大衣，眉目分明，冷冽的东方脸孔，助理接过了他手上的公文包，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随后拾步走上红毯。

    我们兑冰块喝光了几杯酒，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在角落里安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侍者上前轻声问候，然后递上餐单，我仿佛身处一个真实的噩梦。

    “映映，你好美。”文娜叽叽喳喳，过来戳戳我胸部：“你怎么可以那么瘦，胸部还饱满得过分？”

    我茫然地转过头。

    四年前唐乐昌将我送至威尼斯后，随后返回美国读书，我妈妈过世我离开意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络。

    我花尽毕生气力，只为了抵挡他的一招。

    唐乐昌对我叮嘱几句，然后穿好大衣，我送他下楼。

    大厅中的许多人纷纷迎上前。

    借着幽暗灯光，我望了他一眼。

    他见过我最凄惨丑陋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从此之后反而能够对他自如坦诚。

    我点点头。

    又有人上前撑开黑色的伞。

    “不要紧，我手上有资料，你回去看看，没多大问题。”师姐将一大叠纸张塞到我手中：“映映，拜托你了。”

    展会最后一日莅临的贵宾竟然是劳通集团现任全球总裁，据悉劳家卓将会出席明日的闭幕式并发表演讲，晚上主办方特地在酒店顶层举办了一个欢迎宴会。

    劳家卓整个人怔怔立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倏然站起，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熟悉得刺眼的指环，一字不差地背出我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的台词：“劳先生此行来瑞士是公干？苏黎世景色甚佳，太太有否陪你一起过来？”

    梁丰年此时方认出我来，惊诧一声：“江小姐，原来是你！”

    在第一日工作时我发生过一次偷偷躲进洗手间查阅资料的丢人惨景，但总算勉强能应付了下来。

    经过这些年的变故，我们之间年少时那年的儿女情长小情思已仿若隔世，他始终维护关爱我如同亲人。

    这时有人敲门，门外有女孩子说：“嘿，映映，你的英俊男友来了。”

    我们结束了迎宾工作，马莎莎让我们就地解散，我站在大厅门廊外，听到里面掌声热烈响起。

    纵使自伤七分，我都要拼死全身而退。

    我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又再次被盛满液体。

    我冷静客气的声音：“不敢当，梁先生青年俊贤，我佩服得很。”

    我据实以告：“我的词汇还不足够完全翻译古典文化。”

    她原本接下了这份工作，谁知道在展会开始前几天，她丈夫临时生病需住院开刀，她急急找到我来顶替她。

    劳家卓站在我身前开口说话：“映映，我们到楼下坐一坐。”

    我对着劳家卓：“走吧。”

    梁丰年不解地说：“她不是工作人员么，怎么问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车前的那人回头望了一眼酒店大门，他的脸我见过一次再也不会忘，是梁丰年。

    想想也是自然，他如今身份何等尊贵，这种宴会自然无需亲自应酬。

    我看到车上下来的人。

    梁丰年望了我一眼，这位上得总裁室下得计程车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劳通集团高级助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缓慢开口：“劳先生，我并无需要同你汇报我的生活。”

    我摇摇头：“好了……”

    他仍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

    他微微苦笑：“或许你们当时只是一场误会，他或许会改变主意……”

    唐乐昌陪同我回到酒店房间。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朝前跨了一步，我慌忙仓惶地后退，站到了几位同事身后。

    唐乐昌说：“映映，你若不想去直接和他说。”

    我声音是诚挚的：“唐乐昌，谢谢你。”

    我只觉一阵悲从中来。

    “嗯。”我含糊应了一声。

    “在欧洲？”他暗哑温柔的嗓音传来。

    我不说话，劳家卓也沉默。

    一群人拥簇着他往大厅里边走。

    老板又瞎起哄：“梁先生得回敬我们美丽的小姐一杯！”

    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第二日的闭幕上，劳家卓作为中方的融资代表，上台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劳先生——”这时有男子洪亮的嗓音远远传来，接着是一群人从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快步走出，面上都带着热气的笑容：“贵宾到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世界这么大，我的身心都躲不掉一个劳家卓。

    从火车站出来时，苏黎世大雪茫茫，我们上了接待的巴士，驱车前往酒店。

    “没有必要。”我已经迈开脚步。

    他捏住我手腕，温和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映映，你必须和谈一谈。”

    唐乐昌落落大方伸出手：“劳先生，幸会。”

    劳家卓脸色愈发阴郁。

    “走了。”张彼德推推他。

    手一直在抖。

    我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僵冷着脸：“我不知道。”

    艺术节闭幕式之前的那日傍晚，深冬的雪花漫天飞舞，酒店附近的建筑和街道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积雪。

    “好的，我工作刚刚结束，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唐乐昌见我神色平静，也略略放下心来：“映映，我一会过来找你。”

    劳家卓看着我身旁的唐乐昌，脸上的神色慢慢转暗。

    我站在大堂的门前，和我搭档的是文娜，一位来自大连的漂亮女孩儿，在德国读风能工程，她活泼大方，我们这几天一直合作得不错。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候，马莎莎安排我们几个女孩子去给劳通集团的客人敬酒。

    我漠然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身上是宴会应酬的正式穿着，打扮工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额头，我看到他的整张脸，是我在漫长的时光中无数次印刻过的轮廓，时光待他无比宽厚，四年的光阴并未在他脸庞留下任何痕迹，除了更加的沉稳强势，他愈发的英俊光鲜。

    我看到马莎莎已经往这边走。

    一个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子上前来，微笑，寒暄，喝酒，一直到最后一个，老板拉着我：“来来，江同学，这位是劳通集团总裁室行政助理，梁丰年先生。”

    马莎莎领着我们一组八个人，基本都是附近大学的留学生，一天工作大约七八小时，负责的是在前台接待客人以及陪同重要宾客，如果针对某个项目有合作的意向，可以找该公司的负责人商谈，不过这项工作由另外的专职翻译来做，所以我们这群女孩子主要是出售笑容色相，然后才是兼职做翻译。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肩膀，张彼德久违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他对我挤挤眼，露出一个丝毫不见生分的笑容：“小映映，好久不见。”

    艺术节设在一个五星酒店，饭店正门飘扬着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时逢中国农历新年，大堂内悬挂大红灯笼，整个展厅都被古香古色的中国折扇，屏风，和书法布置得古意盎然。我抵达后看了一下相关的合作单位，有苏黎世州政府的负责经济和环境的委员，还有中瑞合作管理培训项目负责人，国内参与的有好几家高新科技和新能源发开的公司，这已经是一次中瑞合作的高规格商务洽谈。

    唐乐昌大步上前揉我的的毛线帽子，然后将我一把扛起来：“映映！”

    最后一次见他时，我已经通过了教授的心理评测，决定搬到博登湖畔。

    只是半片镇定剂。

    我换上那件衣服，身体被紧紧包裹得好像一个果核。

    我们陌生得连寒暄都找不到言辞。

    毗邻苏黎世的一个小镇在举行世界经济年会。

    跟在他身后的人觉察到他的举动，梁丰年走近了一步低唤：“boss？”

    身后的文娜推了我一把，我机械地跟着她轻微鞠了一躬，耳边是她甜美的声音：“欢迎光临。”

    我们站在酒店的大门前，文娜趁着空闲的当儿正和我聊追求她的一个法国小伙子的故事，这时一辆组委会的礼车出现在酒店大门，我们并排站直身体，露出笑容站在门口。

    梁丰年只好又端起酒杯。

    接待的工作人员给我们介绍了我们的领队，国内来的一位公关公司经理，她自我介绍叫马莎莎。

    两个男人从车内跨出，我看到他们胸口挂着的工作牌，红白菱形的醒目标志。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低声说：“或许他不会来，那我早已死去。”

    “小姐？”梁丰年站在我跟前，又用英文问了一遍：“请问咖啡室在哪儿？”

    唐乐昌毕业之后在比利时大使馆工作，他此行有车过来接，我们上了车，往城里开去时，高速公路上正在交通管制。

    “没什么事。”我淡淡地说。

    穿着制服的司机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

    唐乐昌接到电话即刻说要来看望我，被我强烈否决，但他坚持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