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走开。
我一般只要不加班到太晚,都会过来陪他们卖票,惠惠也是。
那天我下了班之后赶过来,天空依旧飘着冷肃的绵绵冬雨,剧场外有些老旧的木门口已经有观众陆续持票入场。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劳家卓迅速地拉过我,侧身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脸。
摄影机的咔嚓声音和闪光灯的亮度在熙攘模糊的人潮中显得分外的突兀。
我不了解一个人要有多用心,才能读得懂一个人最细微的情绪。
那天夜里劳家卓在客厅一直等到我回来,我一身是雨,脚步发虚,可是精神非常满足。
那一夜我随着惠惠和老大去了南爵,咖啡座里几个人站起来,竟然都是大学里熟悉的一班同学,他们见到我都略有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上前来热情地掐我胳膊。
我说:“我对你离不离婚并不关心,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们大学时戏剧社的老大。
他打量了好几秒才大步走过来拍我肩膀:“江意映,真的是你!”
那些容颜姣好的年轻人站在文艺酒吧的街道,手中捧着票对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诚恳地说:“您对话剧有兴趣吗,您愿意支持一下戏剧吗?”
晚饭之后我们俩姐弟去了乐器行,江意浩在那一排亮得耀眼的架子鼓前留恋不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是这个意思。”劳家卓说。
我站在对岸,隔着一条街,隔着五颜六色的雨伞,隔着伞下的匆匆行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劳家卓有些吓到了,急忙跟了进来:“映映,怎么了?”
我直觉地推开他。
周三的夜晚,江意浩从学校跑出来。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撑起我的身体,然后轻轻拍我的背,语气里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会累成这样。”
一个影子孤身一人坐在昏黄的小剧场。
入冬之后我只有黑灰两件棉布外套,其中一件还是Emma当年在伦敦送给我的,已经穿了好些年,袖口都磨出了襟花。
那天在阅读室,我看到邻桌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风衣扎马尾,桌前堆了大叠过期的报刊和杂志,大约是传媒系的学生在做功课。
我领着他去荔枝角公园吃饭。
除去那个人。
到了第二天下午,劳通集团迅速召开记者会,警方相关负责人出席交代了事故调查结果,事故主责任在于前面车辆的违规变线,但劳家卓当时的车速超出了最高驾驶时速,应对事故负次要责任;劳通集团亦邀请医院相关人员出席,穿着白袍的主治医师和媒体交待了病情,说劳家卓脊椎挤压受损,但复位手术非常的及时,目前已经已经度过生命最危险的二十四个小时。
他挥手让徐峰回车里,就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我。
女孩笑笑说:“劳通集团总是能上演最完美的危机公关处理。”
他看我一眼,斟酌了一下我的表情,仍是点了点头。
那个人过的寻常生活是如何。
我凑上前看了一下,标签上价格不菲。
劳家卓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没事了。”
一直到过了新年才又见到他。
那个笑容,照亮细微的尘埃,黑暗中划出一道光芒。
他沉默,没有接我的话。
江意浩回去上晚自习,我回到家查看手头账户积蓄,我回来以后工作一直不上心,根本没存下什么钱。
劳家卓伸手,在黑暗中握了握我的手。
我掬水扑面,含糊着说:“没事,太累的时候偶尔会这样。”
两个礼拜之后,《当我在谈论飞翔的时候你在谈论什么》在清艺小剧场首场公演。
我走开了几步,轻轻地应:“嗯。”
他面上轻轻一动,竟然是几分喜悦的神色。
劳家卓说:“我可否进去看看?”
我想了想,接着说:“我找个老师给你看看,如果你真的有潜力天分,我不反对。”
然后我们一群人在深宵的小酒馆消磨时光。
我对她说:“我马上就回去。”
她微笑点头。
我望着他有些神色不快。
我随手将衣服搁在了沙发边上。
她穿着冬裙短靴,在一个小店门口买热饮。
待到江意浩读完中学离开本埠,我便再无留在本地的理由,我必须断了自己的念头。
吃晚饭后劳家卓开车,穿过灯火流淌的城市,停在繁华的市区。
我将头抵在车窗上慢慢地说:“回去吧。”
我隔了两个多礼拜没有再见到劳家卓。
劳通集团调集来的大批保全人员将住院大楼顶层的贵宾区病房层层包围,防范措施滴水不漏,所有当值的医生均三缄其口。
他某一刻有些微微的疑惑。
江意浩乐得差点掀翻了手中的杯子。
半夜我们回到家,头痛欲裂,我推开门即扑到洗漱台开始呕吐。
他说:“吓到你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这时观众已经基本坐满,灯光暗了下来,暖场的乐队在台上伴着吉他低低吟唱一支民谣。
司机正从车里走出要替他撑开伞。
他瞬间面色都暖和起来:“嗯,不要紧。”
如今这个人的电话号码显示在我的手机屏幕。
他讨好地说:“我们乐队期末之前想要做一次校园演出,可是租来的鼓上周被我打坏了,我想买一个好一点的爵士鼓……”
我久未见到他们,看得出来他们毕业后经常见面,聊起彼此近况都是非常熟稔的样子。
他抬手板起我的脸,手指捏住的我下巴,双眸定定地望进我的目光深处:“映映,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你去上补习班,把以前落下的功课补会来。”
我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不知是否带着几分心淡。
我坐在车内,微微扬起头,再看不到一缕阳光。
我应聘了几间公司,最后在一间港资注册的贸易公司做了一名办公室文员。
劳家卓牵住了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快步走开,经电梯进入楼下的停车库。
我怎么会忘记那一天,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一天——阳光穿不过云层的空旷大厅,我万念俱灰地瘫倒在候机厅的椅子,忍着喉中的欲呕感和锥心的疼痛,经历人生最迷茫混乱的一个午后。
“时间的旷野里啊/我不怕孤独,有限的青春里啊/爱过你,我已经不朽了。”
我踩着雨水走过,对他说:“你回去吧,我们可能会很晚。”
劳家卓看我神色,有些疼惜地低声一句:“映映……”
我将头埋在了膝盖,没头没尾地一句:“我原谅了惠惠,我和她和好了。”
江意浩听得神色都焉了,闷闷地说:“好吧。”
年轻的女孩子表情丰富多彩,语气一波三折,最终扼腕发出崇拜的一声长叹。
我反反复复地说:“我要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这样下去了。”
“等下——”我强硬地转移话题:“我有条件。”
次日下午劳家卓外出回来,递给我一个纯白的大袋子,他低声一句:“穿暖一点,好不好?”
没有挥之不去的梦魇,没有压抑灰色的情绪,我靠双手劳作,自食其力,清朗分明,虽然拮据,但心底无比踏实。
劳家卓伸手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嗯?”
消息一出,举城哗然,且不说如此重大交通事故,更主要的是牵扯其中的当事人是名流显贵。
他们的热忱笑容和轻快音调,令我想起当年的欢乐时光。
出票的圆形窗口旁的宣传墙上,贴着本场演出的大幅海报,我站在屋檐下,略微眯起眼打量起那张图画的色彩和设计。
我总不能委屈了爸爸膝下的这么一个长子。
随着记者会的召开之后,往后的几份报刊看得出,这个新闻渐渐退出了大众的视线。
我根本无法面对他的逼视:“求求你,让我走吧。”
我从他手里拿起毛巾站到了浴室里面。
我失笑地摇摇头:“我不需要买衣服。”
江意浩真是不知人间忧欢。
我白天对着电子表格太久,此时眼前蒙蒙一片,只懒懒应他一句:“生活所逼。”
我微微苦涩地笑,我们总算有过用三五司机佣人的日子,江家的小一辈自小优渥惯了,又怎会懂得柴米油盐。
那时我是他侍仗宠爱天真得恬不知耻以爱他为全世界最大光荣的小女孩,那时他是事事以我为重每天下班回来喝完热汤就心满意足年轻英俊的男子,那时多好,世界干净纯粹得如同盛夏树荫下的阳光。
他爽朗地大笑:“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劳家卓周末过来时问:“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朝九晚五?”
他眸中一亮:“真的吗?”
我怔怔地说:“爱你的代价太大了,我爱不起你,我要的不是你能给的。”
灰紫背景色调下,我看到雨打湿的那一行诗歌。
我愣愣看着他,然后笑了笑,心灰意冷的。
他仿佛被人当胸重重一击,脸色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惨淡。
我站在厨房接水煮咖啡,他望了望我,神色一点点地暗下去,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在百货商场的超市,发生了一个意外。
劳家卓说:“映映,我会处理好,办理手续还需要一些法律过程,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标题之下文案写手用了十年前毕业于南大如今已是国内流行乐坛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一支乐队写的歌词。
劳家卓拿过我手中的东西放入车内,然后拉开车门,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了进去。
他头发衣领上染上了蒙蒙湿气,掩着嘴低咳了几声回答我:“你去忙,不用管我。”
徐峰立即走上前去处理。
我张开嘴,不知所云地答:“你回香港去,和你太太好好生活,你很快可以忘记我。”
我恶狠狠地下死命令:“你得上大学,考新加坡,或者国内的,你自己选。”
劳家卓待我吐到只剩清水,将我抱回了客厅沙发上。
我淡淡地说:“那就买一个。”
他手撑在门边细看我面容:“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劳家卓终于受不了,咬着牙强硬地说:“我给你自由,你要我怎么办?”
我捂着脸瘫在沙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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