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满树芳华

忆，深刻且令人隐隐发痛。

    芳华的追忆

    在出门之前，我亲手用竹子雕刻了许多物什，有桌子、椅子、竹筒杯，还有你的榻……可是，你却再也不会用它们了。

    男子眼角下的泪痣已成墨红，而女孩仍在被褥里睡得正香。他趴在榻前，窗外杏花雨纷飞，阳光和煦。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几缕阳光洒在他身上，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他悄然抚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若少看一眼，便会少一点儿。他凑了上去，闭上眼睛，吻住了她。

    我已经在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了。

    倘若我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情爱，我愿放你自由，一辈子也不让你记挂我。

    我们一起奏琴，执手画画，带你去看漫山遍野的花，风吹起阵阵的桃花雨，在你我二人身旁飘过。我笑望着你、却看不透你的心……

    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暖洋洋的阳光，笑得很温煦。

    我仰望着，攥紧了手，心里一片荒芜。这份往昔的爱意经历了十几年早己浸入我的身体，铭心刻骨，深入骨髓，永世永生地陪着我。

    勺儿，你可知道这一世，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来爱你。

    这间屋子里住了三个人。

    他淡淡地说，听说芳华兽能解万物之毒。这个少年脸上的阳光淡去，有的只是狠戾和不择手段的快意。

    “芳华，我错了。”我会好好待你，不再惹你伤心……

    “师父，你为何总叫我勺儿。”

    你或许会慢慢地忘记我，但我会在天上永远地望着你，倘若你以后听到风中传来花绽放的声音，那便是我为你而跳动的心。

    而我却被他的话堵得差点儿气结。他陡然笑了，一把搂着我：“你叫勺嬅。”

    有何不可……我不能开口求你，他若能帮忙，我便真心报答他。

    我失去了所有力气，怔怔地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芳华木却轻微地发着光。我拿袖子遮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勺儿，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可你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在宫里是这样，在宫外也是这样……

    寂静的竹屋里空荡荡的，男人无神地穿梭于一间间的房间，最后却又停滞了步子，一只鹦鹉飞到了他的肩头。他用手逗着它，嘴角终于露出了笑，一张一合的，似乎在教它说话。

    勺儿，你可知道你的公子们一直在找你。那些纸鹤不间断地从山外飞进了这片竹林，有时会落进竹屋里。我用尽一切办法阻隔他们，我只想与你多待一会儿，况且你的病还没有好，你还需要我。

    他只是很怜悯地望着我笑，怯怯地望着我，像是在揣摩我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倾身执着袖子，很动情地朝我伸出了手。

    这一世的情劫已经伤我很深，若是续魂重生，一定会耗去你所有的血与生命。

    你看它，“师父”二字学得多像。

    我学会了听竹语与风声。

    师父很高兴。

    天际处，残云被晚霞倒映着，隐隐能见一袭白衣的男子倚在黄土坡前拿手挡着阳光，诱人的嘴型缓缓上扬，勾出漂亮的笑容。他突然低头，挖出土里的那一小截火红枯木。他的眼里有很柔和的光，一手拿着小刀，轻轻地将火红枯木刻成替子的模样。

    我与他明明只隔着一步，却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两相望，脉脉万重情。

    勺儿……你可知道一句话：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

    在我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岁月里，我心满意足地抱着你，可你的目光却那么寂寞，想必你在别人怀里会更加快乐。

    明明只隔一线，我却连他的指尖都没有触到，我只是虚晃了一下，便穿过了他的手。

    我真的不想吓唬你，若是可以的话，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的伤痕。那一碗碗用肉做的汤药一定是吓坏你了，不然你不会这么惊恐地望着我……你甚至选择逃离，从我视线中消失。

    你酿的酒很好喝，我喝了许多。

    大风把残云一并卷走了，残存的景致一扫而光，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画面一个个变淡了，唯独剩下一个场景。

    画面的颜色似乎明媚了很多，晚霞映在上面，情境似乎是回到了灶房，男子颓然地坐在地上，蹙眉别过脸，咬着袖子，竟拿着利剑割着自己的手腕，脸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明明痛不欲生，他却笑得那么满足。

    看着韩子川揉乱你的发，你傻笑着和他乱打一通，我察觉到你们俩越来越亲密了。

    对不起……你第一次出门，师父本该让你吃汤圆，买灯笼，还有其他你想要的东西，可是师父不能给你更多。

    你走得那么坚决，这次真的没有回来。

    无数的画面景象在云中翻滚、骤变，仿若要将人的魂魄吸走一般，一个又一个景象在我面前晃过……

    那一眼，虽是昙花一现，我却看到了埋藏在芳华体内的记忆……

    我能拒绝吗？在他的眼神里，似乎把那只鸟当做了你。

    早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瘦肉粥，我专门盛来给你。在饭桌上，你的脑袋几乎埋进了碗里，你托着一只硕大的碗喝得呼噜噜的，活像只小猪。你从碗沿处露出来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很是快活……后来，你的眼神却黯淡了下来。你闷了许久才说，对不起，铜板买了糖葫芦后就只剩下两个子儿了。你从小兜里掏出热乎乎的铜板又递回到我的掌心里。

    韩子川虐待你，对你不好吗？我的勺儿，不怕不怕了……我会加倍地对你好，疼你宠你，抚平你内心的苦楚与伤痛。

    他的幻象模糊地站在茫茫的天际中，风一吹，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他悲伤的眸子，然后一切都湮灭。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机灵却又傻傻的，傻得可爱。

    救人不难……只要他能遵守承诺。

    我推开了门，却看到他撕掉了你易容的面具，抱你入怀。

    勺儿，你是爱我的，一直都是，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

    听说金粉很值钱，皇宫里的金粉想必更值钱，这样我就能买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与喜欢玩的物什了，你说这该有多好。

    红木渐渐暗淡了，海市蜃楼顷刻间便消失了，天际一片苍茫。

    在我随着韩子川去宫里的时候，我说治好他父亲的病就会回来。你侧着脸，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勺儿会……在这儿等你。

    韩子川终于开口提亲。他关上门对我说他是太子，他想娶你……勺儿。

    一路上你一定饱受了颠簸之苦。我抱着你进了我的房间，为你把脉，你的脉息很乱，似乎以前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过这都不打紧，你有芳华……

    夜里我辗转反侧，听着你在外头吹风跺脚的声音，心里涌来阵阵疼痛，无心入睡。

    我心里一颤，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说，不行。他只是笑，一只黄鹂在他手上痛苦地挣扎着。

    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闭了一会儿眼，无奈地笑了，转身走掉。

    原谅我……

    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如今韶华依旧，芳华却已故……

    我以为这次和以往一样。我狠下心，说你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那一刻，就像是在做梦……或者你始终觉得他比我好。

    你兴高采烈地与我说起了元宵节、汤圆、灯笼、谜题……

    有一天，韩子川突然来了。他带来的还有你的音信，他说你在江湖号称逍闲人，字葬名华，收了七个公子。

    师父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他是当今圣上，能给你许多东西，只要你喜欢，他都能给你。

    你若以死换回了我的重生，放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待着，我只怕是又要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的痛楚与万劫不复的轮回，白白浪费了你的心血。

    每当我看见你蹲在地上，一手抱膝，一手撑着脑袋，瞪大眼睛听着韩子川说集市的热闹、艺人的杂耍、甜滋滋的糖葫芦与人情世故逍遥刺|激的江湖时，你的脸上流露出了很向往的神色。

    芳华……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他说，只要我随他入宫救他父亲，他便会放了你。

    他便不笑了，安静地待了一会儿，手缓缓地抚着榻上的衣袍，万分不舍。他拿起了梳妆台上的一把木梳，手指收紧，紧到指间淌出了血，他低头轻嗅着木梳上的味道，蹙紧眉宇，满是忧伤。他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人的名字，神情悲怆。

    我已动了情，这可怎么办……

    一个平平庸庸的宫女趁着月光偷偷潜入宫中的一间房里，她做贼似的靠近桌子，拿起桌上的包袱，埋头在里面翻着什么。男子侧卧在榻上，睁着眼笑眯眯地望着。当宫女有所察觉时，他立即闭上眼睛，然后又缓慢地睁开，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那就对了，你那后面的髻梳得就像一勺柄。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的吗？”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原谅你，只要你与我在一起。

    他在黑暗中，一直看着她，脸上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每一日都过得很漫长，在居所前的那片竹林拾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

    像是过了许久，鹦鹉翘着爪子，用喙梳理着羽毛。

    你说一定会让我幸福，拼却性命也要让我幸福……

    勺儿，你不是一直都向往着热闹的人群吗？师父放你去闯荡江湖，只是求你不要再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