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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合卺(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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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如意颔了颔首,微微打量了沈自酌一眼,心知他这样的男人,恐怕是不喜外人叫他“大哥”的。她自小因为父亲的事,没少到各家去赔礼道歉,是以与他人相处总是多了几分谨慎,唯恐礼数不周让人不满。便笑说:“沈先生。”

    谭如意回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像是斗败的公鸡,又愤怒又难过,却不知该将气撒向何处。谭爷爷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卷着烟草,听见谭如意的脚步声了,抬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口,又低下头去。

    谭如意眼泪顿时被呛出来,她捡了块石子,在水泥地面上胡乱划着。过了片刻,回过神来,方发现自己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她顿时心烦意乱,使劲抹了抹眼睛,捏着石子飞快划掉了。

    沈老太太笑起来,拍了拍谭如意手背,“你这姑娘踏实,性格又好,谁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劳您挂心,爷爷恢复得很好,说是春节上门来给您拜年,也是多亏了您帮忙。”

    谭如意打了电话才知沈老先生初三晚上突发脑溢血,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谭爷爷便要去医院探望。谭如意怕爷爷坐大巴车不舒服,让弟弟谭吉帮忙联系了一辆小面包车,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往城里去。

    谭如意和谭爷爷到的时候,沈老先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沈自酌留在病房里陪护。两人第三次见面,仍不熟络,彼此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婚礼张罗得很仓促,大家都忙,沈老先生又还在床上躺着,是以一切从简。

    这是初吻。她想。

    沈知行笑了笑,“也不用领证,简单办个酒席,就当成全老爷子的执念。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这就是早晚的事,我们做小辈的,总不能连他这最后一个心愿都不满足。”

    老一辈都有些迷信,谭如意见怪不怪,也没往心里去。

    爷爷看着她,“你喜不喜欢他?”

    沈自酌事先跟司仪沟通过,要求仪式尽量简洁,啰啰嗦嗦的讲话环节能省则省。但交换戒指和接吻这一项,司仪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去掉:“连入个志愿者协会都要宣誓呢,您这是结婚,再怎么害羞,总还得表示表示吧?不然随了份子的人,哪有热闹可看?”

    家里那点微薄的家底早在谭爷爷做心脏手术的时候就已掏空,即便她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二十万还给沈家。爷爷在家里骂了几天,谭如意还得安抚他的情绪,免得他情绪激动又引得心脏病发。

    这时候已是饭点,沈老先生让他们先去吃饭,谭爷爷却执意要留下来陪他说说话,“如意,你们先去吃,给沈爷爷打包点好的回来。”

    谭爷爷的心脏手术异常顺利,谭如意在爷爷的叮嘱之下带了几个编织袋的土特产送给沈家当谢礼。 沈老先生膝下无女,三个儿子也都没生出女儿,他早眼馋着别家孙女儿在跟前撒娇,如今见谭如意性子温顺,体贴细心,更是喜欢得紧。听说谭如意开春就要在市里的一所初中任教,便叮嘱她经常过来走动。

    沈老先生说话不如以前流畅,嘴里像含着半个乒乓球。他正在输液,见谭如意来了,立即从被窝里伸出右手。谭如意急忙上前握住,打了声招呼,又将他手放回被子里,将被角仔细掖好。

    这目光意味深长,谭如意在其中读出了几分微妙的同情。她呼吸不觉一滞,攥紧了手指看向谭爷爷,“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等谭如意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

    婚礼当日天气倒是晴朗,河流雪霁,天高云淡。谭如意七点起来化妆,八点男方车子过来接人。闭塞的小镇何曾见过奔驰当主婚车的景象,一时谭家门口皆是过来看热闹的人。

    虽隔着一堵墙,父女争执的声音在墙内却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沉默的谭爷爷站起身,“沈世侄,真是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如意这孩子样貌学识都配不上小沈,你们还是另找良配吧。”

    沈老太太将排骨放进冷藏室,扭开水龙头调了调水温,招呼谭如意过来洗手。

    “正好夏至那天生的,早上六点钟。”

    沈自酌便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抽过不锈钢的水果刀,轻巧地削起来。

    沈自酌顿了一下,“还行。”

    服务员端着两只首饰盒子上来,谭如意慌乱地接过来,拿出里面的戒指。

    “别这么说,要不是老谭当年把我从尸体堆里扒出来,我早就死了,区区举手之劳,难报万一啊……”沈老先生说到此处,忽然停下来,眯眼思索了片刻,转头瞅着谭如意,笑问,“如意,你属什么的?”

    正说着话,沈自酌端着一盘水果瓜子出来了,他将盘子搁在茶几上,坐回沙发。

    沈自酌没见到,先见到了沈老先生。沈老先生拉着她的手,用含混的声音一径地道谢,说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还说他看人眼光极准,沈自酌跟她绝对是天作之合。沈老太太在一旁抹泪,也顺着沈老先生的话连声道谢。

    之后便是过年,等走完家里的亲戚,已是初五。谭爷爷记挂着得去给沈家拜年,便催促谭如意先给沈家去个电话,问个方便的时候。

    沈老先生深以为然,“可不是,我四个孙子,也只剩自酌还没结婚……”

    月亮仍然留着一个正圆的轮廓,月光自窗外照进来,白霜似的铺了一地。沈老太太呜咽的声音仍在耳畔,沈自酌看着沈老先生干瘦手背上突出的血管,心知如今再无法沉默下去,便默默点了点头。

    司仪让家长发言,沈知行振了振衣服走上去。无非都是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吉利话,谭如意还没留神,他已经讲完了。

    谭如意接过去的瞬间,忽感觉沈自酌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她顿觉如芒在背,却也不敢抬头去确定,只低头咬了口苹果。

    “如意你吃,这么远过来,也没什么好招待你。”沈老先生如此坚持,谭如意只好尴尬接下,为了一个苹果推来推去,确也显得小题大做。

    沈自酌走到门口时,脚下微微一顿,朝谭如意看了一眼。谭如意别着头,梗着脖子,浑身透着一股子倔强,活像一只殊死决斗的困兽。

    沈老先生说:“奶奶今天有事,不然她管送饭的。”

    谭如意好歹笑出来,“爷爷,没事的,沈自酌这人挺好的。”

    大年三十前谭如意又上门来给沈家送些土产年货,正巧那天帮她开门的男人也在。室内有暖气,他只穿一件烟灰色的薄羊绒衫,袖子稍稍挽起来,正垂着头坐在在沙发上给沈老先生剥橘子。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来了一辆车。谭如意立即撑伞上前,等车主停好车,跟在他后面进了小区大门。她照着地址找到了沈家住的那一层,伸手去按门铃时,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谭如意正在淘米,听见动静,走到二楼窗边往下看去,见沈自酌正立在目前的樟树底下,立时怔了一下。沈自酌穿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显得身材颀长,脸上仍是几分疏荒的神情,目光深而冷淡,同她前几次见他一模一样。

    谭如意一惊,立即推开门,“爸,你答应什么了?”

    谭如意在准备入职事宜,婚宴在即才抽出空去试礼服。她自己本来也没心思,既然沈老先生坚持,也就听从他的意思。

    沈自酌的目光飞快扫过来,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

    男人没说话,掌着门把手静静打量着她。

    谭如意仍有几分不甘,思索了几天,进城去找沈自酌,且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立完遗嘱之后,沈老先生将其他人打发走,唯独留下了沈自酌一人。

    沈老先生瞧了他半晌,见他表情仍是平平淡淡的,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便叹了口气,暂时将要说的话按下了。

    没等几秒,门就打开了。谭如意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一抬眼便看见面前正站着一个风姿清举的男人,她来不及多想,上前半步急切说道:“我找沈良平老先生!”

    两人从打仗那时候开始说,沈老先生说不利索,多数时候都是谭爷爷开口。两人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八十几年的人生一一盘点过来,越说越觉得心里豁达,日子敞亮。

    沈老先生眼见谭如意和沈自酌两人在自己跟前伺候,一人拿筷一人递碗,井然有序,好似有默契一般,脸上不由含了几分笑意。

    谭爷爷拄着拐杖坐下,“老沈啊,我病刚好,你又倒下了。”他本想开句轻松的玩笑,谁知说出口却带了几分感慨的意味。

    谭爷爷伍零年打仗的时候曾顶着敌人的炮火,将一个姓沈的受伤的老乡从尸体堆里扒出来背回营地。战争结束之后,谭沈两家常有往来,后来沈家举家迁往城里,方渐渐断了联系。

    沈自酌削完之后,递给沈老先生,沈老先生却将他手往旁边一推,“给如意,我不吃,留着肚子中午好吃饺子。”

    谭如意蹲在爷爷面前的阴影里,拿过他的烟斗,在脚边轻轻磕了磕,将他手里卷好的烟叶塞进去,递回他手中。爷爷掏出打火机点燃,猛嘬了一口。

    谭如意和沈自酌的这桩婚事,还要从头说起。

    谭卫国目光射过来,见谭如意面上含怒,也不由冷了脸色,扔了筷子跨过凳子朝谭如意走去,一把揪住她的马尾将她拽出楼道,压低声音骂道:“你懂个屁!你以为你这条件,还能找到多好的?能嫁沈家这样的人家,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我现在还剩一个心愿,就是看着如意成亲的那天。”

    谭爷爷笑说:“当年沈同志还说,要是有缘分,一定要结成亲家呢。可惜他生了三个全是儿子,我也只有你爹这么一个孩子。”

    爷爷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空气里一时只有呛人的烟味,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爷爷哑声说了句:“我怕你高攀了受委屈。”

    沈老先生这一下话说得长了,微微喘起来。

    谭如意和沈自酌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副驾驶上沈家请来的婚庆公司的伴娘屡次想活跃气氛,见谭沈两人神情不像是结婚倒像是去就义,嘀咕了一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外面天冷,谭如意脸上冻得有些红,她将带回来的饭菜放在柜子上,朝着沈老先生挂的盐水瓶子看了一眼,“就快打完了,等护士拔了针您再坐起来吃成不成?”

    谭如意听完,将酒瓶子搁在柜子上,目光在面前站着的四人脸上扫了一遍,最终落在谭卫国身上,“我不同意。”

    沈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年轻时候,就喜欢咱们老家的花椒油,又香又麻,煮面条撒几滴,家里都爱吃。”沈老太太朝客厅努了努嘴,“你沈爷爷嘴刁,这几十年来城里了,就没哪次吃满意过。”

    谭如意心脏一路往下沉,自知无望,终于收了声音。静了数秒,退后一步稍稍鞠了一躬,低声说:“打扰了。”伸手抄起立在一旁的雨伞,就要转身而去。

    就在渐渐平息之时,谭卫国却出事了。他喝酒之后撞伤了人,对方家属要他拿十二万出来私了,不然就法庭上见。谭卫国这人对权势又恨又怕,哪里敢上法庭,于是瞒着谭如意去市里找到沈知行。

    “你怎么不说这是为你自己打算!二十万块你打算干什么用?又去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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