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行了。”柳逾白听不得休息时间还有人跟他讨论欠账不欠账，回报不回报的问题，跟加班似的。

    人情场就是生意场。

    柳逾白望她一眼，抬手，关灭了顶上的阅读灯。

    柳逾白应声。

    接通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刚才应该说谢谢的，转头去看，柳逾白替她拿着那麦当劳的纸袋，十分违和。让她更加过意不去的是，她方才擦过手指的纸巾，直接就扔在了纸袋里面。

    她俩课堂上讲小话一样，全用的低低的气声。

    “嗯……周先生也是今天回来的么？”

    前后，没超过两分钟。

    梁司月没有客气地点了点头，“麻烦了。”

    梁司月无端觉得他眉间浮起些戾气。

    但店员服务态度极好，叫她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而且，铁定已经迟到的情况下，她跟柳逾白一起去，多少会多一些底气。

    莫莉将她带到柳逾白的办公室门口，开门前，叮嘱她：“柳总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他吩咐你做什么事，你能配合就尽量配合。”

    柳逾白睨她一眼，冷冷嘲了句：“到我面前就哑巴了。”

    原打定主意今晚走个过场即走，哪知道还是言语间跟柳文藻起了龃龉。

    方才跟梁司月去柳宅的路上，他是有这么想过。

    梁司月无助地看着莫莉，而后者显然并无一点“能配合就尽量配合”这个表述过于惊悚的自觉。

    柳逾白看她一眼，再开口已是严肃口吻，奇怪自己今日累成这样，还有心思给她上课，“跟人当面锣对面鼓算账，不是报恩，是划清界限的嘴脸。你真觉得有这个必要，行，我们可以算一算。”

    柳逾白起身跟过去。

    莫莉上了车，掸一掸身上的雨水，不待蹙眉的柳逾白开口，她抢先笑说：“今晚车用完了就送去洗。”保管明早老板用车，里面干干净净没一点水渍。

    车门半开，飘进来外头雨水的气息。

    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的时候，厨房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您好几次出手相助，尤其这个，”梁司月指一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太贵重了。我希望至少有机会能够回报你。”

    思考的时候，车已经不知不觉开到了公司。

    池乔小声地说：“……好丢脸。”

    暗风吹雨的夜，叫整个的氛围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因为奇怪的是，梁司月依稀地从柳逾白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温和。

    “柳先生要走了？”

    吃着东西，手机突然响了。

    这隔阂不是一天两天结下的。

    此举伤透了程淡如的心，此后这么多年，这裂痕就没有一刻真正弥合过，哪怕柳逾白雷打不动地回来探望，嘘寒问暖，时刻留意着程淡如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

    然而包里的手机快要将她的腿都振麻，赶紧两手将拉链拉开，取出手机。

    但今天所有不顺心的破事儿都赶在一起了，人在这种状态下很难做到理性思考。

    她清醒得很，这是柳逾白的面子。

    她垂下目光，沮丧发现，再被人夸早熟，通晓情理，到了柳逾白面前，就跟读了两句“知恩图报”的信条，就来班门弄斧的小屁孩似的。

    从柳宅到自己家的路不算远，眼看着就快要到了，梁司月又鼓起勇气看向柳逾白，“柳先生，我有一件事必须要问你。”

    柳逾白闭眼陷入沉思。

    “那你帮不上。”

    梁司月端着食物，到郑妈身边去。

    梁司月小心翼翼地下车。

    为了明面上的礼数，潘兰兰的生日，他也不得不来参加。

    但当去厨房找周洵，看见梁司月态度轻松地和周洵有说有笑的时候，他又失去了兴趣。

    两人就此闲聊起来。

    “那你跟周洵是怎么算的？”

    周洵笑了，似有点困扰地揉了揉额头，“我们现在也算同行了，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

    柳逾白瞥她一眼。

    程淡如这才停了手里动作，顿了顿，将柳逾白留下的礼盒打开来。

    她似乎被这一整天的事，折腾得失去了战斗意志，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消沉。

    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才接。

    梁司月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移开视线，心里矛盾极了……他确实嘴毒，可他真是好看。

    梁司月没告诉梁国志自己吃了点薯条垫了垫肚子，现在不算饿。

    回去路上，莫莉自感僭越地说了一句，“司月她们的公司，运营似乎确实有点问题。”

    柳逾白这时候过去呈上了礼物，两人惯常一番暗藏机锋的客套话。

    郑妈抿嘴而笑。

    外头还下着雨，司机下车去帮池乔卸行李箱，莫莉也下了车，去后备箱里给池乔找一把备用的雨伞。

    柳逾白却不再理她，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降下车窗，手搭在上面，夜风里烟味一时近一时远。

    梁国志没接。

    还没开口，那边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梁司月？”

    司机靠边停下，莫莉下车去帮忙拿行李箱。

    梁司月低声说：“对不起。但是请柳先生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梁司月怔了下。

    他坐回到椅子上，原想处理案头堆积的文件，翻了翻又兴味索然。

    柳逾白瞥她一眼，转过身去，长臂一伸，轻轻轻松地将袋子拎了过来，递给她。

    而梁司月同样小声地回答她：“没事，我有比你更丢脸的。”

    梁国志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交给梁司月，跟她一起进去，让她把礼物交给潘兰兰。

    今晚的派对不是家庭聚会，但也不是非常正式的晚宴，衣服太随意或是隆重都不好。莫莉给她挑了一条虽然没什么新意，但绝对不会出错的黑色小礼服裙。

    梁司月迟疑：“……给我的？”

    她实在习惯不了这样细跟的高跟鞋，踩得很忐忑，虽然它美极了，使足踝到脚背的这一线十分优雅。

    她主动地出了声, 提问当然有技巧, 不可能直接问“怎么哭啦”，这让人尴尬，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他们父子一贯不合，柳文藻作为一个老派且固执的人，很不喜长子商人化的嘴脸，常常斥责，就是他公司签的那一些个流水线明星，搞坏了圈内风气。

    柳逾白沉默片刻，“明天的工作安排都取消。”

    柳逾白开车两小时回到南城，歇了没到一刻钟，又开两小时回去。

    车驶近了柳家，停在大门口。

    他身上已经染了些酒的气息，上车以后脱下了西装外套，紧跟着松解领带。

    梁司月被身上这条裙子抻着，坐得笔直，反观柳逾白，就比她随意得多。

    潘兰兰还有好些圈内朋友等着联络感情，没工夫多说什么，叫两人自便，就打发掉了父女两人。

    梁司月跟上去，“今天我们不是来做客的么？”

    柳逾白语气凉凉，“你想怎么回报？”

    过了一会儿，莫莉过来厨房找梁司月。

    周洵说：“你先这么称呼过度一下吧。”

    书房里传来程淡如的声音：“他走了？”

    “你能挣钱吗？”

    多沉重的一口气，听得柳逾白都笑了，“帮你倒成了我的不对？”

    梁司月跟她到厨房门口去。

    “……好吧。”梁司月不无遗憾。她肩上挎着衣服袋子，手里提着行李箱，“我回去了。莫莉姐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梁司月一边上车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才起床。”

    柳文藻气得鼻翼翕张，柳逾白却不给他再发作的机会，把饮尽的红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说：“您瞧不起我，他们却不敢瞧不起钱。走了，祝您和潘姨玩得尽兴。”

    柳逾白听得发噱。

    她被吃了半口的纸杯蛋糕噎了一下，放下蛋糕，手指轻轻地拭了拭嘴角，而后笑着走过去，“周先生。”

    “你是前辈呢，或者我按照圈里的规矩就叫你‘周老师’好了。”梁司月笑说。

    今天起争执的原因，是圈里某导演上一部片子刚筹备没多久，好几家撤资，黄了。该导演今天过来给潘兰兰贺寿，顺道跟柳文藻告状。

    里面是汉堡、薯条和鸡块。汉堡让梁司月无从下手，怕弄脏妆面和衣服。

    梁司月第一次来这样高档的店里，实在露怯。

    坐在前面的柳逾白全听见了，莫名想笑。

    “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池乔又说：“如果我说我是饿的你信吗？”

    挑衣服加上做造型，统共只花了半小时。

    哪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周洵站在流理台前。

    他工作状态一般是不能接私人电话的。

    莫莉问她：“你的行李箱和换下来的衣服，是帮你卸下来，还是……”

    “嘘。”周洵立即竖起一指，笑说，“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太烦了，我先躲一下。”台子上放着他的餐盘和酒杯。

    她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平常也不觉得这样的区别对待有什么问题, 谁不是一步一步混上来的呢, 谢雨湉刚出道肯定也有受过委屈的时候吧。

    片刻，莫莉过来，将装着梁司月换下来的衣服的袋子放在了最后一排，再转去副驾驶上了车，吩咐司机可以出发了。

    梁司月凑到她跟前，又问了一句话，莫莉摇摇头，“不行的。”

    她手机装在莫莉替她挑的那只昂贵的手袋里，被压在了麦当劳的纸袋之下。她赶紧去翻纸袋里的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污，左手拿起纸袋，右手去开手包的拉链。

    可这就是人情往来，他们不能不参与。

    为配合一字领的小礼裙，她头发盘了起来。这个发型，搭配造型简约的钻石项链，最大程度地展现了她优越的肩颈线条。

    他的母亲程淡如自和柳文藻离婚以后，一直居住在南城，父母的老宅里，二十多年来郁郁终日。

    柳逾白没有说不能，她就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球鞋从袋子里拿出来，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把脚塞进球鞋里，扯一扯后跟，蹬了两下。

    柳逾白将目光转回，看向前方。

    柳文藻知道了是柳逾白带头撤的资，跟儿子独处几分钟，聊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皆是训斥。

    和梁司月想象中的不同，派对现场并不过分隆重，来的人也不算多。

    “不用，我自己提得上去，我力气蛮大的。”

    周洵揽着柳泽的肩膀往外走，后者回过头来，又打量梁司月一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莫莉笑说：“是的。”

    梁司月接过去，感觉袋子里食物还是温热的。

    “那个……”梁司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有个问题。这条裙子，是不是必须干洗？”

    柳逾白嘲她，“现在又懂守规矩了。”

    她问的是：“你们公司的车为什么提前走了, 没沟通好么？”

    突然的，左手一空。

    柳逾白愿来捧这个场，不单单为了礼数上的周全，还因为今日一些与柳家交好的业内人士亦会前来，这也是他或合作或笼络的对象。

    柳文藻从来瞧不见他签约的那些老戏骨，和尚无任何商业价值的新人演员，独独盯着给公司带来直接红利的那几个顶级明星说事。

    周洵却主动问她：“刚到的？”

    梁司月听出来这是谁了。

    程淡如蹲在条凳旁，将一些粘连在一起的纸张一页页掀开，望见儿子进来，也不过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潘兰兰今天邀请他们来，不过为了展现她作为雇主的宅心仁厚，再则，也是想向柳文藻邀功，要他看清楚，她能将这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不给他这个做家主的添麻烦。

    “别别……我最怕‘老师’这个称呼，工作人员都是这么喊我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拖我去工作。”

    下楼的时候，韩师傅已经开着柳逾白的车，等了她半小时。

    过了一会儿，柳逾白才吩咐莫莉：“给贝斯绮打电话，叫她后天去办公室见我。”

    梁司月待客厅里不自在，拿了些食物，到后厨去找郑妈。

    梁司月想到此前所见吊牌上的那串数字，有些心惊肉跳。

    车外，莫莉将拉杆箱递给梁司月：“需要送么？”

    莫莉笑了。

    梁司月打开窗户跟她告别，叫她巷子里的这一条路注意安全，雨天路滑的别绊倒了。

    梁司月走得很慢，但似乎柳逾白有意地控制了步幅，让她始终只落后他半步。

    梁司月鸡飞狗跳地起床、换衣服、洗漱、收拾东西……出门想起忘了带手机，又折回去。

    她这话里，不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外面的人我也不认识，出去好尴尬，不如在这儿陪您聊聊天。”

    她睡到十一点才醒，玩着手机，一点也不觉得饿，甚至觉得自己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柳逾白适时伸手，捞住她手腕，用力一挽。

    她们也是有好一阵没见了，彼此沟通了一下近况。

    柳逾白回过神来，转头看她一眼，揿灭了烟，关上车窗。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上回在漫展上是周洵帮了你，这笔账你是怎么跟他算的？”

    梁司月没有听懂，投以疑惑的目光。

    她原本不打算吃的，但饿到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便只将薯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喂进嘴里，尽量不沾到口红。

    “您替人强出头之前，问没问这位大导，我为什么撤资？我猜，您没问过，您觉得又找着了能挥舞的大棒，忙不迭就拿来用了。爸，我觉得伤您自尊，这话一直没说：睁眼瞧瞧，游戏规则早就变了。今天来的都是你和潘姨的朋友，可我一圈招呼打过去，您猜猜，多少人想跟我合作。”

    他懒得计较，径直走进自己办公室。

    派对是自助餐形式，两人拿了餐盘正要去取食物，王妈过来了，吩咐梁国志，有个客人喝醉了，赶紧用柳家的车将人送回去。

    他是个商人，商人讲实际利益。

    雨小了很多，用不着打伞。

    莫莉回到车上，还没坐稳，后排柳逾白问她，“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