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她仿佛再次一步踏在了悬崖边上。
她手指把提包的带子掐得快要变形,仰头看他, 眼前顷刻间就模糊了,“那又怎样?陆青崖, ‘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 这句话是你说的……”
这才发现浴室里的灯没关,漏一点光。她睡眠浅,有光就睡不着,于是又坐起身,脚摸索着着去找拖鞋。
一颗脑袋顶开了树枝,从缝隙里钻出来,痛哭喊道:“我是我是!救命啊!我要瞎了!我是不是要瞎了!”
原来委屈这回事,被人发现,被人重视,才称得上是理直气壮的委屈。
没一会儿,那农舍们开了,三个男人举着手电,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青崖一条腿弓着,一条腿搁在地板上,两条胳膊箍住她的腰,让她跪坐在自己两腿之间。
这晚他们去住宾馆。
“就我一人歇着,像话吗?”陆青崖把92式手枪装回枪包,拍一拍沈锐胳膊,“走吧,虞川儿都没叫苦呢。”
窗外树木和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飞速后退,风带着一股青草的腥味扑鼻而来,他思绪再度被拉回到了那一年……
言谨能够接受自己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一个父亲吗?
黑暗之中,她感觉到他转了一下头,呼吸一霎接近。
陆青崖热血上涌,骂了句“操你妈”,捏着匕首冲了上去。
林媚多少有些忐忑,毕竟生平第一回 跟异性单独外宿。但她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暑假里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他俩除了抱过,还没别的进展。
两名在押重刑犯,一名43岁,叫王伟,故意杀人罪,判决已经下达,正在等待复审;另一名33岁,叫孙强,过失杀人罪,案子还在审理当中。
他松了手, 一步迈进来。
抵达沙漠边缘的那天下午,他们在靠近水源的露营地扎帐篷。
总队压力巨大,又增派了一个支队的兵力,加强搜捕。
对床的小灯,光是橙黄的,把室内照出一种昏黄朦胧的调子,好像是傍晚天光收敛前的最后一刻。
她打了个颤。
林媚没告诉他实情,孩子太小,有些事还没法理解,于是就跟他说,言谨有爸爸的,只是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
林媚觉得这样不对,但并有没说什么。
林媚一直半靠在陆青崖身上,一手的汗,心有余悸。
林媚心脏停跳一拍,呼吸也不敢了。
“……回去了,我一定会对你做什么。”
已经长出胡渣的下巴蹭着她的肩膀,在寂静里出声,喊她的名字,嗓子陈了太久的茶一样枯涩钝重。
和林言谨没聊太久。
大家面面相觑。
车停在楼下,人上了楼,坐在门前的瓷砖上,他点了支烟,抽几口,对焦躁的心情于事无补,抬手揿灭了,找备用钥匙开门。
风声,穿过沙棘丛,呜呜地闷在耳边。
他一点不谦虚,“等着吧,肯定第一名。”
天快黑了,中队的人蹲在田间啃干粮。
林媚笑了。
窗帘拉得严实,但他买的这窗帘遮光效果不好,还有昏暗的光漏进来,可能天一亮,她就得被这光给弄醒。
虞川:“陆队,那我呢?”
军用吉普在乡间路上颠簸,连日的紧张感退去,疲劳潮水一样涌过来。
那个炎热的夏天终于结束,林媚去省会城市念研究生。异地恋谁都不习惯,每回打电话,林媚都能感觉到陆青崖怨气很大。
一月放寒假,恰好陆青崖也休息,就提出一块儿去敦煌旅游。陆青崖懒得耐这个烦,规划线路的事,全由林媚来做。
莫一笑说:“原本也没给你在暑假安排什么工作,不然眼镜儿肯定又得说他莫叔叔是周扒皮——不过正好,你既然还要多待两天,不如顺便去铜湖市下面的一个镇上支个教?就我上半年跟你提到过的那个项目,还有印象吧?很巧,这次启动的首站就在铜湖市。”
和林媚在一起之后,陆青崖带她去了一趟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三人:“是!”
陆青崖告诉林媚,他压根没打算出国,现在配合陆良畴的安排只是缓兵之计。
陆青崖当即拉上林媚,坐上他们租来的越野车追上去。
在那儿,林媚第一次见到了陆青崖的妈妈。去的那天,陆妈妈精神状况不错,剥了橘子给她吃,和她聊了很久的天。
林媚把浸透的毛巾叠了几叠,走到他身旁,“……好冷。”
“你躺着吧。”陆青崖拧亮了自己床边的小灯,起身。
林媚打了个呵欠,说困了,他坐起身把灯关上。
见过太多了。他们这职业,谁嫁谁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时常听见队里的兄弟打电话,除了叹气就是“对不起”。
林媚拿了一块毛巾,到泉边汲水洗脸。
关逸阳上来将他手肘一撞,“脑子真好使,不亏是咱们中队的智商上限。”
凯旋的路上,大家抱臂坐在车上,脑袋挨着脑袋,呼呼大睡。
不知道自己在守着什么。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林媚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嗯。”
不知道怎么弥补她,恨不得拿这条命。
她小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周边主要道路和九个路口已经及时地进行了封锁控制,断绝了逃犯趁机逃出市内的可能性。
中队分两路,一路严守玉米地,一路到村里搜查。
她想,陆青崖可能是脸红了。
“为什么,追你的女生肯定不少。”
可碰上陆青崖,才发现吃的这些苦压根没让她长一点儿的教训。
冬天的晚上,风大,天高,月白。
虞川嘿嘿笑。
烟味,汗味,还有尘土的气息。
陆青崖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把玩那一把石子。
天亮时,大家集合,汇报情况,稍作休息。
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哭了很久,开口声音哑了,嘴唇肿起来。她起身把灯摁亮,往浴室去洗脸。
灯下镜子里照出一张二十九岁的脸,不是十九岁,花再多的钱再多的精力保养,熬夜以后就能原形毕露。
陆青崖当机立断:“沈指,你领着中队先转移。李昊,关逸阳,姚旭,跟我去探洞!”
“……是胃癌。”
那天的月亮,天明才落。
林媚没想到陆青崖真会往这一层上去怀疑。
她盯着搁在床单上的钥匙,哑声问:“言谨,妈妈过两天再回来行吗?”
陆青崖笑了一声,按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往下,蹭一蹭她的耳垂,把她脑袋轻轻一扳,凑拢,再去温柔地亲她。
他其实一直有几分存疑。
理应发生一点什么,即便不应该,即便很危险。
林媚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在当翻译,辗转了好几家公司,最后到了校友莫一笑的工作室。前两年,林媚认了一部分的股,如今也算是工作室的股东之一,不干活也能分钱。但她毕竟算是顶梁柱,该接的活儿还得接,好比这次的商洽会。
“怎么了?”
忽听不远处屋舍传来喊声,“王麻子,你他妈的又灌马尿去了!你跟你婆娘远点儿,莫在我门前打架!”
“不喜欢呗,还能为什么。”
陆青崖裹着棉服,站在一截树桩前面,手里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石子,往湖面上扔,试图扔出更多的水漂。
“绝对不会,”她手指捏压眉心,“这边还有点事,处理完了我就回来——把手机给外婆吧。”
这一点,陆青崖表现得跟他桀骜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格外的纯情。
在他目光之中,林媚心脏没来由忽然轻得要飘起来……
脚步往浴室去,又折返……
自陆青崖表白以后,两人还是维持着上午上课,下午去郊区的节奏。
声音贴着耳郭,沉沉如流深了的水声, “……等我,三天……最多五天。”没抱多久,他松了手往裤兜里摩挲,片刻把她的手抓过来, 放进东西,捏着她的手指合拢,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收。
又是两天两夜过去,铜湖支队把负责的三镇四乡每一寸地每一条路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王伟。
林媚做了个噩梦,一下惊醒,眼缓缓地睁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真的是梦。
因为她自始至终就没从坑底里爬起来,只是心安理得地在原地为自己筑了一间巢穴。
口渴,她坐起来想找点儿水喝,陡然发现床前地板上一道黑影。
那之后,他们每周见一到两次面,半学期过去,他所在的车队成功出线,能参加第二年年初的总决赛。
好不容易报了警,回去再一看,陆青崖被摁在了地上,匕首离他脖子就一寸不到的距离。
很多话梗在喉咙里,没法跟林言谨说。
卢巧春便说:“怕不是毒蘑菇哦?那种吃了眼前五颜六色,小人儿跳舞的。”
其中一个女生忽然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抬头一看,前方尘土飞扬,一人挎着一只背包钻进了车里,车子喷出一股尾气,疾驰而去。
林媚赶紧放声呼救:“救命!这儿有人抢劫!有人杀人!”
就去抱他。手臂缠着肩背,混着疼到窒息的眼泪去找他的嘴唇,亲上去,像在索一个承诺。
“不姓关啊,说是那个关姓小伙儿的队长……眼镜儿还问我呢,‘他爸’也是当兵的时候牺牲的吗……”卢巧春冷哼了一声。
几缕烟雾缓缓地飘出来,山麓间一片静寂。
虞川点着地图上一处,“这儿,过去村民自己挖过一个防空洞,很浅,后来那片山坡塌过几次,就没人往那儿去了……”
晚饭没吃,他没胃口,借了沈锐的车直接往回开。
那是八月份,天气更热,到楼下,他牵着她去旁边超市里买了两瓶冰水,拧开以后,在香樟树的树影里蹲下。
十月份的一天,林媚下课之后离开教室,老远就看见前面步道上站了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过了一会儿才相信那真的是陆青崖。
个儿高,英俊之外,又自带一股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的傲气。普通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树的浓荫底下就像是一幅画,来往女生都要多看一眼。
她往另一侧挪了些空间。
这天下午,集合清点人数时,陆青崖发现少了一人——虞川不在。
虞川没想到姚旭能把这段经历最好玩逗趣的地方全给省了,“……还是我来讲吧。我们当时正巡逻到四组和三组的岔路口,关排长忽然一个箭步蹿出去,翻进一户老乡的后院里,摁住了一个人……结果一看,那人衣服只穿了半截,屁股还光着,他抱着脑袋连声求饶,说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偷人了……”
这样黏黏糊糊的问题,她基本不会问,告白的时候都没说喜欢,平常更加不会。
言谨小大人似的嘱咐她:“少吹点空调。”
她嘴唇张了又合, 没说出半个字。
作战小组根本不打算硬碰硬,应对这样的地形,有轻轻轻松取巧的方式——陆青崖蹲下,从战术口袋里摸出一枚催泪弹,扯下保险销和拉环,顺着缝隙扔了进去。
陆青崖塞进她手里的钥匙被捏得陷进皮肉,不觉得疼,只是无所倚仗,还想拼命把什么抓得更紧。
陆青崖检查夜视仪和手枪等设备时,沈锐走过来,“老陆,你坐镇指挥就行了,伤还没好透,少折腾。”
“任务结束了?”
虞川眼珠子一转,忽地推一推正在埋头啃肉包子的姚旭,“旭,要不你说。”
林媚一贯什么都能掏出来的“次元袋”里,此刻自然掏不出这时候最需要的东西。
她的青春在和陆青崖分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不过三分钟,里面骤然传出哭爹喊娘的声音。
是人,还是不归的年岁。
卢巧春压低声音,有点神神秘秘,“我可是听眼镜儿说了,有个当兵的在追你,有没有这回事?你暂时不能回来,是不是……”
脚踢到什么,低头一看,一双高跟鞋,林媚的。
两条手臂一条绕过肩背, 一条环在腰上,结结实实地把她困住, 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四面八方的囚笼,无处可逃。
任务下达之后,机动中队立即前往石莲镇水坝乡,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水坝乡是逃犯王伟的老家,他对附近路线了如指掌,极有可能会把这儿选为逃窜的第一目标。
顿了一下,紧接着往下一拽。
标准间,晚上各睡各的床,聊天,有一搭没一搭。
杀人犯潜逃在外,居民人人自危,拖久以后,舆论也将发酵。
她没理由等他。
之前,莫一笑跟某个慈善NGO在谈一个合作项目,主要内容是对偏远地区的孩子进行外语启蒙教育。莫一笑自己本身就是从山沟里出来的,一直在坚持反哺穷困地区。
陆青崖转过头来看她。
忘了是谁先吻上去的。
尖叫在嘴边绕个弯,被她吞回去,反应过来,这是陆青崖。
电梯门“咣”一声在身后合上,楼层还没按,就这样停在原处。
可是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刻之后,在沙漠里美得让人窒息的夜色里,泉水边,月光下,在被世界遗忘的寂静中……
把这事敷衍过去,林媚又给她的半个上司兼半个合伙人,莫一笑拨了个电话。
晚上8点,两人合力,致使看守所两位民警一死一伤,越狱之后,飞快逃窜消失。
她说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从头到尾未曾悔改。
前方虞川听见了,“陆队,你这就是瞧不起人了!”
正要给虞川打电话,却见前面道路上一道身影狂奔而来。
“是!”
那时天真勇敢得近乎鲁莽,明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却笃定能带得好另外一个孩子。后来,近半年她都陷于严重的产后抑郁,却也没哭过,找心理医生,给自己塞很多很多的事……
林媚不知道如何反应,似乎又想哭。
“还行,这儿蘑菇是特产,我回来带一些,熬汤喝挺好。”
那人一声痛呼,撒了手,陆青崖夺过匕首,赶紧爬起来。
正是还未归队的虞川。
找到她的嘴唇,吻下去。
那是在一月,而林言谨的生日是在十月。
作案的是两个人,林媚觉得不妥,刚要说话,陆青崖已开了车门跳下去,二话不说就缠斗起来。
国家和家庭,有时候总要牺牲一个,军人自古就是忠孝难两全的职业。
风吹了一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