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纱帐里（07）

“……生吧，我们帮着养。”

    潮湿的水汽就蹭在他肩上，仿佛他前两天在夜里穿过的那片沾染露水的夜色。

    林媚伸手，“我来吧。”

    他们是过来人，很明白传宗接代对于传统中国人的意义，现在意气用事，等林媚老了，很有可能为这事后悔。长痛短痛，都是痛，可人能禁得住痛，却不一定能禁得住后悔。

    卢巧春气极：“生什么生！生了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嘴唇干燥, 用力辗转摩擦，蹭得她有些发疼。

    他感觉到那清凉的棉球贴着不动了，片刻之后，她轻声地说：“恨过。”

    从前的陆青崖绝不会这样，任何有关现实，有关未来的问题，他总是不耐烦地一带而过。

    在外执行任务，肯定没有那么便捷的卫生条件, 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汗味，并不讨厌，只是觉得心酸, 心里软成一片。

    陆青崖哑声道：“继续说……我做的错事，我都得知道，说完了你再清算。”

    “那怎么办？就这样……被人白白占了便宜？”

    “……不知道，休息过。”执行任务途中打过盹儿, 每天能小睡几小时。

    “我抽支烟。”

    天从暗到亮，夜幕被裁开一线，天光撒进来。

    林媚拆了前两天买回来的一整盒牛奶，倒入奶锅里, 用文火慢慢地煮。流理台上热水壶正在烧水，很快就沸腾。

    “不管父母，不管孩子，只管你自己，”陆青崖看着她，发现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八年的艰苦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你还爱我吗？”

    陆青崖总算被她劝起来。

    最后，把塑料袋子一扎，停下来。

    “……睡不着，我们聊聊。”

    林媚声音渐渐平稳而坚定：“我能把这八年的时间坚持下来，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言谨，为了把我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拉扯出来，付出了百倍努力的父母。我妈妈工作单位很好，但是为了照顾我和言谨，她提前办了内退……”

    林媚低着头，十指合拢在一起，很慢的去摩挲自己的指甲盖，“……当年选择生下言谨，是因为不得不生……”声音艰涩，吐词缓慢，“当时做检查，医生说卵巢已经出现了病变，能怀上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拿掉了，以后我再也……”

    陆青崖一顿，他咬着烟，隔着腾起的烟雾去看她。

    伤口处理完，她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把牛奶杯推到他面前，然后一样一样地收拾东西，镊子、纱布、药瓶、绷带……

    林乐邦看向林媚，“你自己决定，生还是不生？”

    林媚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这四天里，她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衡量，把自私的渴望和理性的现实反反复复地比较，最后发现，痛当然会痛，可并没有那么难以抉择……

    林媚也看着他，痛苦、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一并涌上来，“……从前我敢，但现在我不敢了。”

    从那以后，她从产后抑郁的阴霾之中走出来。孩子十个月大的时候，她结束了休学，继续读研，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和卢巧春还有孩子一块儿住在那儿，白天上课，晚上带孩子。

    陆青崖把她抱得更紧，好像是想要通过此刻的她，去拥抱那时那刻的她。

    “那时候我一听到他哭就夺门而出，同时格外憎恨对他毫无耐心的自己，恶性循环，常常对安抚我的父母恶言相向……你知道吗，孩子都四个月大了，我都没正式给他起名……”

    陆青崖清晰感觉到心脏正在隐隐抽痛，“……我也不敢对你提复合，新仇旧恨，我犯浑的次数太多了，现在你说跟我一刀两断我都能理解。再者，我现在这状况，你也看见了，一没经济基础，二连陪伴的时间都没法保证，有时候执行机密任务，不告而别，十天半月都不能跟外界联系。最坏的情况，有今天没明天……”

    “你先睡一觉……”

    热好的牛奶倒入玻璃杯，搁在客厅的茶几上。

    林媚被拉着去医院检查，结果却被告知不建议手术。

    那天，卢巧春第一次扇了她一巴掌，收手的时候就哭了，骂她，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

    “在我的坚持之下，最后还是把孩子的户口上在了我名下。因为是非婚生子，交了一大笔社会抚养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妈那样在乎名誉的人，直到今天，还在受人指指戳戳……”

    最后，还是不能决然地说出绝不回头。

    那之后，孩子三岁，能听进话，再带起来就简单许多，但仍是放在父母家里，她在省会城市忙工作，再累也会周末赶回去，两处奔忙，只希望自己不要亏欠得太多。

    刚洗过澡的清爽气息顷刻便罩了过来。

    林媚叹声气，“……那你先去洗个澡, 我帮你烧点水喝。”

    “陆青崖，我得跟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