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个瞬间

蒋西池卧室门，把方萤带去卫生间。

    蒋西池隐约有点意识，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外婆，方萤她……”

    两个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机，他哼哧哼哧写数学题，方萤在一个本子上……抄歌词。

    丁雨莲手一缩，“囡囡，我还是回去吧，别找麻烦了……”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蒋西池目光看着前方，冬天的六尺河河水碧寒，沿岸一丛丛枯黄的铜钱草，冷风里瑟瑟颤抖。

    “阿池。”

    蒋西池看她速度这么快，又说：“你别乱写。”

    蒋西池也跟着愣了一下——昨天从花市上搬回来的富贵竹，原来用处是派在这儿的？

    “怕什么？”

    “外婆，您忙吧。”

    方萤立即转头去看，屁股后面，靠近胯间，浅蓝色的裤子上，一团暗沉色的血污。

    蒋西池立在外面，脸色煞白，门一开，他往里瞥了一眼，恰好与方萤目光对上。

    “真的没事，”方萤把她的手紧紧一攥，“我听到方志强跟人打电话了，他亲口说的，初八开工，他那时候才会回来。”

    她徘徊片刻，眯着眼顺着窗帘的缝隙往里看了看，没瞧见人影，屈指，轻轻敲了敲窗，小声喊：“蒋西池，你在家吗？”

    方萤喂了会儿鱼，转过身来看着丁雨莲，笑说：“妈，你也过来看看吧，这几条金鱼可肥了。”

    “她怕。”

    方萤去蒋西池卧室，闷着头收拾书包。

    说来也奇怪，邻里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蒋西池跟前，温顺得跟只小羔羊一样。

    蒋西池沉默着，过了片刻才说：“……再好也是外人。”

    蒋西池在餐桌旁坐着等了很久，两人才从卫生间出来。

    “那行，你们……”吴应蓉往厨房里张望一眼，“我还烧着水，就先不管你们了？”

    “我们去逛逛花市，怎么样？买两盆花回来……过年就我们两个人，我们煮火锅吃。”

    沉默着到了桥头，蒋西池顿住脚步，再次做出邀请：“下午过来玩吧。”

    吴应蓉将门虚虚带上，嘱咐蒋西池别进去，抄上钱包，说道：“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再开饭，你外公在楼上浇花，你上去喊他一声。”

    蒋西池应了一声。

    方萤进了门，抬头，把蒋西池的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审视一遍，“你房间好大。”

    站了片刻，蒋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给我一点儿。”

    方萤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连家具都不剩下几尊，家徒四壁倒也不是没好处，起码打扫起来足够方便。

    方萤笑了一下，一路踢着那颗石子，走远了。

    蒋西池把碎末撒进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门？”

    有点儿痒，像什么啄了一下。

    蒋西池一愣，点头，“好。”

    “你怕什么？”

    蒋西池有些无奈，“你好歹写点儿啊。”

    门关着，朝东的两面窗户，窗帘没拉好，露了一线。

    “妈，方志强回老家了，过年不会回来，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丁雨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有，我跟外婆说一声。你去桥上等我吧。”

    蒋西池已在桥头等着了。

    丁雨莲常年不见阳光，白得发青的脸上立时浮现出几分惊恐惶惑，“不……不了吧，要是你爸知道……”

    方萤看着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谢谢你。”

    三人这奇怪的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视。方萤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蒋西池：“来我家玩吧。”

    “让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吴应蓉插入一句。

    方萤笑说：“吴奶奶，打扰了。”一背身，从门外搬起一盆富贵竹递上来。

    方萤还是懵懵懂懂，“什么叫长大了？”

    “你妈妈……”

    方萤回头，“嗯？”

    蒋西池拿起夹在自己书页间的她的橡皮，递过去，“……下午还过来么？”

    方萤猛点头，“记住了。”

    方萤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双臂上，看向蒋西池，“……你徐阿姨对你好吗？”

    蒋西池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进来吧。”

    花朵烛光似的映在眼里，丁雨莲缓慢地点点头。

    方萤脚步一停，“妈，没事的。”踮脚抬手，揭开披肩，让她把清瘦的脸露出来。

    蒋西池将信将疑，拖过来一看……还真的都是对的。

    她没有受伤，也并不觉得疼，她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中午，吴应蓉做好了饭，往厨房里喊了一声，“阿池，跟小方出来吃饭！”

    吃过饭，方萤准备回家。

    蒋西池自己也觉察到了，把书包拎过来，翻出课本和本子，“写作业吧。”

    他却愣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摇了摇头。

    “我……”

    ……最后，就他一个人在写。

    她翻出一个空了的大可乐瓶，涮干净，拿剪刀剪去一半，盛满清水，把新鲜的花插|进去，摆在自己桌上。

    方萤趴着防盗网，笑说：“有时间吗？陪我去逛花市好不好？”

    方萤哀嚎一声“你好烦”，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翻开了，一手撑着腮，一手懒洋洋地捏着铅笔，往习题册上填“ABCD”。

    蒋西池站在一旁，低头看她。她有点儿神不守舍，装了这样，又落了那样。

    吴应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两个小孩儿在门口傻站着，“怎么了，出来吃饭啊？”

    蒋西池点头，“有空就直接过来，我下午一直在家。”

    蒋西池把她的歌词本一盖，递过语文《寒假生活》，“你写语文。”

    蒋西池将人送出门。

    “他不会知道的……”方萤想一想，回房把插在塑料瓶子里的花抱出来，往丁雨莲面前一推，“好不好看？”

    “你妈妈没和你说过？”看方萤傻愣愣地摇了摇头，叹声气，“你先在房里坐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东西。”

    方萤伸了伸懒腰，打个呵欠，从椅子上站起来。

    方萤低下头，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脚尖踢着小石子，“……你不要太相信我了。”

    片刻，听见客厅里传来喊“囡囡”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回头又看了花一眼，才跑过去。

    “去年八月满十三岁……”

    他是第一次见到方萤的妈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丁雨莲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脸白得毫无血色，甚而有些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