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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基库尤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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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合法儿子对伊斯兰教拥有更多的热情。斯瓦希里族也跟着来了。他们本身是奴隶,也有着一颗奴隶的心————冷酷,淫秽,很像盗贼,判断力强,但嘲笑别人的能力也很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一个个地都变成了大胖子。

    进入这个国家之后,他们遇到了在这片高原上土生土长的“猛禽”————马赛人。马赛人沉默寡言,像是一个个瘦瘦高高的黑色影子。他们手持长矛,背着沉重的盾牌,对陌生人极其不信任,而且总是满手鲜血,甚至会贩卖自己的兄弟。

    这些不同的猛禽一定曾坐在一起交谈过。法拉告诉我,在古代,如果索马里人没有把自己的妻子从索马里兰带过来,就只能和马赛族的女子通婚,而不能娶其他族群的女子。从很多方面看,这两个民族之间都不能通婚,所以他们的结合就显得非常奇怪。首先,索马里人是有宗教信仰的,而马赛人根本不相信任何宗教,而且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其次,索马里人爱干净,会在洗澡、保持卫生上花费很多时间,而马赛人则是一个非常肮脏邋遢的民族。再次,索马里人有着严重的处女情怀,很看重新娘的童贞。但马赛族的年轻姑娘们却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名誉不甚在意。对于我的不解,法拉很快就给出了解释。他说,马赛人从来没有当过奴隶,他们受不了奴隶的生活,也受不了被关进监狱里。如果你把他们关进监狱,不到三个月,他们肯定就会死掉。所以,在这个国家的所有英文法规里,没有任何关于对马赛人进行关押惩罚的条款。罚款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在所有的土著族人中,只有马赛人才拥有在被关押束缚的环境中生存的能力,而恰恰是这一点,让他们拥有了和移民贵族同样的社会地位。

    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猛禽都是双眼喷火、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温和弱小的啮齿动物。在非洲这片大地上,索马里人有着自己独特的位置。这个易怒易激动的民族非常不善于独处,不管他们在哪里,如果他们单独生活,一定会因为违反部落的道德体系而大动干戈,甚至血流成河。但他们却是很好的“二把手”,这可能是因为那些阿拉伯大商人们常常放手让他们在蒙巴萨岛上承担一些重要的事务,完成一些很难完成的交易。他们和土著人的关系颇似牧羊犬与羊群的关系。他们常常露出尖利的牙齿,孜孜不倦地看护着自己的羊群,担心它们会不会在上岸之前就死掉,或者会不会在中途逃跑。索马里人非常在意金钱和价值。为了得到报酬,他们可以毫无条件地放弃自己的食物和羊群;如果出去探险,不饿到皮包骨,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这些生活习惯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血液里。有一段时间,西班牙流感在我们的农场肆意横行,法拉自己也病得很严重,还发起了高烧,但他仍然浑身颤抖着,和我一起给非法棚户们发药,还强迫他们吃药。他听说石蜡可以抵抗这种疾病,就自己买来带到农场上。他的弟弟阿布杜卡当时就住在农场,也染上了这种病,而且病得很严重,法拉非常担心他。但这种担心也只是在他的心里藏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情。这位农场的苦力考虑最多的还是他的责任、生计和名誉,这只牧羊犬都快要死掉了,却依然坚持在工作。另外,法拉对土著人这个圈子里发生的事情也了如指掌。但除了基库尤人种的大人物,他平时几乎很少和人交往,所以我真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

    而“羊群们”————那些颇具耐心的民族,没有尖牙利爪,没有力量,没有世俗的保护,只能靠着“顺从”这种强大的天赋来面对他们的命运。但他们也已经经受住了命运的考验。他们不像马赛人一样在牛轭的束缚中或命运的暴风雨中死去。面对着命运的暴风雨,他们就像索马里人,在受到伤害,被欺骗和被鄙视的时候,都依然能够生存下去。在异国他乡,他们是上帝的朋友,和上帝有着密切关系。面对那些要迫害他们的人,他们心里有着自己独特的感受。他们知道,这些人虽然折磨着自己,但他们的利益和名誉是跟他们密切相关的。他们是这些人的商品,是这些人所追逐和交易的中心人物。在那条充满血泪的长长的路上,这些羊的心一直处于黑暗和寂静中,把自己变成了一种“断尾哲学”的受用者。他们并不怎么尊重牧羊人和牧羊犬。他们说:“你们昼夜不眠不休;你们伸着火一样的舌头,不断地喘息;你们在夜里还要保持清醒,白天眼睛虽然干涩,但还要保持敏锐。你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你们之所以会在这里生活,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你们因我们而存在,而不是我们因你们而存在。”农场上的基库尤人有时候对法拉很无礼,就像一只小羊偶尔会在牧羊犬面前跳跃一下一样,目的就是为了逗它起身跑起来。

    现在,法拉这只牧羊犬和基纳恩朱这只老羊在我的农庄见面了。法拉的头上戴着红蓝相间的头巾,身上穿着一条阿拉伯丝质长袍,外面套着一件带有黑色刺绣的背心。他站在我旁边,身体挺得直直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起来非常高贵端庄,这样的人你在全世界都能见到。而基纳恩朱则坐在石凳上,四肢伸展,披着那件猴子皮外套,里面几乎是完全裸露着。这是一个老土著,一块非洲高原上的土坷垃。两人在没有直接的交谈时,为了保持礼节,都假装着没有看到对方。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互相尊重的。可以想象两人在一百年前,或者更远的年代里的一场关于奴隶托运的交谈。这些奴隶们在部落里很不受欢迎,基纳恩朱很想把他们赶走。法拉时时刻刻都想在背后朝这个老酋长、这块大肥肉扑过去,把他塞到麻袋里。而基纳恩朱,会准确地把握住法拉的每一个小心思,在坐着和法拉谈话的整个过程中,背负着当前形势的压力,心情更是恐慌沉重。毕竟他才是中心人物,他才是商品。

    一场旨在解决走火事件的隆重会议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召开。农场上的人看到基纳恩朱都极为开心。就连年纪最大的非法棚户都动身来到这里,他们和基纳恩朱交谈几句之后,就走回去,坐在周围的草地上。坐在人群边上的几个老妇人朝我尖声喊叫:“你好,杰里!”杰里是一个基库尤名字,农场上的老妇们都这么叫我,小孩子们也叫得很顺口。但年轻人,或老年男人就从来不用这个名字叫我。卡尼纽也来了,他坐在他家人的中央,像是一个有生命的稻草人,眼睛里喷着火,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韦奈纳和母亲一起来了,他们坐在离别人稍远的地方。

    我告诉大家,卡尼纽和韦奈纳之间的纠纷已经解决了,现在也已经记录在文件里,基纳恩朱这次来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切的。我的语速很慢,但效果非常好。卡尼纽把一头母牛和它的孩子————一头小母牛送给韦奈纳。所有的赔偿到此为止,如果继续下去,谁都会受不了。在会议前,我们已经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卡尼纽和韦奈纳,并要求卡尼纽把两头牛准备好。韦奈纳平日的生活方式就像是地下的动物。在白天,他很像来到地面的鼹鼠,看起来柔弱无力。读完协议之后,我让卡尼纽把牛牵过来。他站起身,朝他的年轻儿子们上上下下地挥动胳膊。他的儿子们在农场男仆的房子后面站着,手里牵着两头牛。母牛和小母牛慢慢地走向围成圆圈的人群。圆圈开了一个口,两头牛慢慢地走向中央。此时,会议的气氛突然变了,好像地平线上起了一个响雷,然后雷声很快就到了顶点。

    基库尤人对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但同时也会把一头母牛和一头小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对牲畜的狂热就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像杀戮、巫术、性爱,以及白人世界里所有令人感到惊奇的事情,一旦靠近这个火炉,就会被蒸发,然后消失掉。火炉里的火闻起来就像是石器时代的人们用燧石打着的火一样。

    韦奈纳的母亲长长地哀嚎了一声,朝两头牛挥动着自己干瘪的胳膊和手指。韦奈纳也像他母亲一样,只是声音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好像有人在利用他的身体发出声音。最后,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头母牛,因为它是卡尼纽牛群中最老的一头,而这头小牛肯定是它能生下的最后一头牛了。

    卡尼纽的族人们大声地喊叫着打断了他,然后愤怒地、磕磕巴巴地历数这头母牛身上的优点。你能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到一种巨大的怨恨,一种对死亡的蔑视。面对一头母牛和一头小母牛,农场上的人绝对不可能保持沉默。每个在场的人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老头子们互相挽着胳膊,用尽最后一丝体力,表达着自己的支持或谴责;老妇人们像是遵守某种教规一样,尖着嗓子跟了进来,附和着自己的丈夫。年轻人们则低低地发表着自己的言简意赅的评论。在两到三分钟里,我房子前的空地就变成了巫婆的大锅,不断地沸腾着。

    我看看法拉,他也转过头来看我,神情颇为恍惚。我觉得,他好像变成了一把宝剑,半个剑身已经出鞘,马上就要左右闪光,解决这场纠纷。索马里人生来就是牲畜的主人和牛贩子。卡尼纽瞥了我一眼,像是一个溺水后被浪花卷走的人。我看了一眼那两头牛。母牛是灰色的,头上有两根特别弯的角。它颇有耐心地站在人群的正中间,低头舔着自己的孩子。所有人的手指头都对着它指指点点。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看,它确实有点老。

    最后,我转过头看基纳恩朱,我不知道他看没看那头母牛,但我看他的时候,他没有躲开我的视线。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刚刚从我房子上卸下了的一块大东西,没有思想,也没有同情。当他转身面对吵闹着的人群时,我觉得,他那张侧脸确实是一张国王的脸。把自己瞬间变成一种不会移动、毫无生命气息的东西,是土著人的一种能力。我觉得,基纳恩朱只要开口说话,或者只要身体一动,就会把面前土著人的情绪煽动起来。所以他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等着他们自己平息下来。这种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渐渐地,人们的怒气消失了。他们不再尖叫,改为家长里短式的聊天,最后一个个地安静下来。韦奈纳感觉没人注意他了,就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好好看看那两头牛。法拉清醒过来,重新回到了文明世界,脸上浮现出一丝歪歪扭扭的坏笑。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之后,案件的双方围着磨坊石桌子,把拇指在油膏里使劲一按,然后在协议书上按下了拇指印。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韦奈纳是极其不情愿的,甚至还低低地哭了起来,就好像这个手印把他烧到了一样。协议的内容如下:

    以下协议于今日,即九月二十九日,在恩贡山签订。协议双方为韦奈纳·瓦·贝姆和卡尼纽·瓦·默图尔。大酋长基纳恩朱莅临现场,亲自见证了协议的签订。

    根据本协议,卡尼纽需赔偿韦奈纳一头母牛和一头小母牛。两头牛最终属于韦奈纳的儿子万扬格里。万扬格里于去年十二月十九日被卡尼纽的儿子卡贝罗在无意中开枪打伤。母牛和小母牛是万扬格里的财产。

    因已经确定赔偿金为一头母牛和一头小母牛,故本事故到此为止已经解决。在此之后,禁止所有人谈论此事。

    恩贡山,九月二十六日

    韦奈纳的手印

    卡尼纽的手印

    我就在现场,听到协议被宣读。

    基纳恩朱酋长的手印

    我在此证明,母牛和小母牛已移交给了韦奈纳。

    布里克森男爵夫人

    [1]原文为法语:Tous les tristes oiseaux mangeurs de chair humaine...S’assemblent. Et les uns laissant un crane chauve. Les autres aus giets essuyant leur bec fauve, D’autres, d’un mat rompu quittant les noirs agres...————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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