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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狮子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倒了下去。“继续往前照,往前照!”丹尼斯朝我喊。于是,我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前打。我的手抖得厉害,那个由我主宰、掌控全世界的光圈跳起了舞。我听到黑暗中丹尼斯的笑声。后来他跟我说:“在打第二头狮子的时候,手电筒有点抖哇。”光圈舞蹈的中心,正是第二头狮子。它离开了我们,藏在了一棵咖啡树后,半个身子在外面露着。灯光找到它的时候,它还把头偏了过去。丹尼斯开枪,它摔倒在光圈之外,但很快又站起身,重新进入了光圈,突然转身朝我们扑来。丹尼斯扣动扳机,就在第二声枪响的同时,它愤怒地长啸了一声。

    就在那一刻,整个非洲突然变得无限广阔。而丹尼斯和我,站在它的上面,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手电筒的灯光之外,是一片黑暗。在这片黑暗中,两头雄狮躺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天空中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最后的狮吼消失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下来。狮子们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背对我们扭到它们身体的另一边,好像是在表示对我们的厌恶。现在,咖啡园里躺着两头巨大的死狮,一切都笼罩在黑夜里,周围一片死寂。

    我们一边朝狮子走去,一边用步子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第一头狮子离我们站的地方有三十码,第二头则是二十五码。两头狮子都已成年,但年龄并不大,身体丰满强壮。它们是亲密的朋友,一起在山里或平原上冒险。昨天它们还计划着再次冒险,但刚刚实施,它们就死在了一起。

    在学校上课的孩子们跑了出来,一窝蜂地从路上跑下来,跑到我们面前,然后用温柔的语调低声地喊着:“姆萨布,你在那儿吗?你在那儿吗?姆萨布,姆萨布。”

    我坐在一头狮子身上,大声喊:“是啊,我在这儿呢。”

    他们继续喊,声音大了许多:“贝达打死狮子了吗?两头狮子?”当发现这是真的之后,他们立刻变成了夜色中的一群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蜂拥而至。然后,他们当场就把这件事编成了歌谣:“三发子弹,两头狮子;三发子弹,两头狮子。”他们一边唱,一边添油加醋地极尽渲染。于是,一声又一声清亮的童音此起彼伏:“三发好子弹,两头又大又壮的坏狮子。”之后就是重复的副歌部分,他们像是喝醉了似的,一起唱着“ABCD”。大概是因为他们刚从学校里出来,脑袋瓜里被这种“智慧”塞满了。

    没过多久,这儿就聚了一大堆人,有磨坊里的工人,有附近村寨的非法棚民,还有我的仆人们,他们也拎着防风灯跑来了。他们围着两头狮子,谈论着它们。然后,带着刀的卡纳西阿和马夫开始给狮子剥皮。我送给印度大阿訇的那张狮子皮是其中的一张。普兰·辛格也登上了舞台。他穿着宽大的便服,整个身体在衣服里看起来细瘦细瘦的,脸上挂着一种印度的甜蜜微笑,在他浓密的黑色胡须里闪闪发亮。他太开心了,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他很希望能得到狮子身上的脂肪,他们家族的人觉得这种东西是一种药,把它看得特别宝贵。根据他给我打的手势,我想可能是治疗风湿和阳痿的药。咖啡园变得热闹无比。雨停了,月光照耀着一切。

    我和丹尼斯回到家之后,贾马把那瓶酒打开给我们喝。我们浑身湿透,满身都是泥巴和血水,连坐下喝酒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就直接站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前,把那鲜美如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在打猎时我们是一个整体,根本不用和对方说什么话。

    后来,我们把这次冒险经历讲给朋友们听,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乐趣。有一次,老布尔佩特和我们一起到俱乐部里跳舞,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机会跟丹尼斯和我说一句话。

    在非洲农场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丹尼斯·芬奇-哈顿让我体验到了最强烈、最激动人心的生活乐趣————他曾经带着我在非洲上空飞翔。非洲的道路很少,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但却有大片可以着陆的平原。因此,飞翔,就变成了生活中一项真实而重要的事情。它为你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丹尼斯把他的蛾式飞机带到了非洲。它能在距离我家几分钟路程的农场平地上降落。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飞行。

    在非洲高原上空飞翔,你能感受到极具震撼力的视觉体验。那里有时而变幻无常,时而组合在一起的光和色,令人叹为观止;有彩虹挂在一片碧绿、被阳光笼罩的大地上;有巨大的、垂直的云朵;有狂野的黑色风暴在你的周围奔跑跳跃;还有如鞭的暴雨倾泻而下,眼前就会变成一片白茫茫。对于飞行中的感受,目前的言语真的不足以描绘,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发明出新的词汇来形容它。在大裂谷、苏苏瓦山和隆戈诺特火山群上空飞行时,我们感觉好像已经飞了很远很远,飞到了月球的背面。有时我们会在低空飞行,还能看到平原上的动物。此时此刻,我们会感觉自己是上帝,刚刚把这些动物创造出来,还没有委派亚当去为它们取名字。

    在飞行的途中,最让我们感到开心的并不是这些景象,而是飞行活动的本身。飞行者的喜悦、飞行者感受到的荣耀,都包括在了飞行活动中。想到住在城市里的人,我就感到很悲哀。他们的生活完全就是一种苦难,一种被奴役的状态。无论怎么活动,他们感受到的只有一个维度。他们就好像被谁牵着似的,始终沿着一条线向前行走。如果想要把生活从直线拓宽到平面,从一维世界进入二维世界,你就要在荒野中漫步,就要去穿越一片丛林。那真是一种对奴隶的伟大解放,就像法国大革命一样。而在空中的飞行,就完全进入了一个自由的三维世界。经历了长时期的流放和幻想,那颗思乡的心终于投入了宇宙的怀抱。什么万有引力定律,什么时间规则,“……在生命的绿林中,都会变成驯服的野兽,奔跑着,嬉闹着。无人知道它们竟然能够如此地温柔!”

    每当在飞机里从高空望向下面的大地时,就会感觉自己脱离了它的约束,会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我曾经这样想:“啊,我知道了,就是这样的。现在,我好像理解了一切。”

    有一次,丹尼斯和我一起飞往纳特龙湖。纳特龙湖位于农场的东南,比农场海拔低四千多英尺,高出海平面两千英尺。人们会从这里提取苏打。纳特龙湖的湖底和湖岸像是白水泥,时常散发着浓烈的酸咸味。

    天空总是一片蔚蓝。当我们从平原上飞到这片土地上空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满是石头的荒凉之地,大地似乎被烧焦了,失去了所有颜色,看起来好像是经过精美雕刻的龟甲。很突兀地,纳特龙湖在它的中央出现了。从高空望去,白色的湖底在湖水中闪闪发光,湖水呈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非常清澈的蔚蓝,让你不得不闭上一会儿眼睛。在一片荒凉的黄褐色土地上,这片水域看起来像极了一颗明亮的蓝色大宝石。我们先是飞得很高很高,之后又降低了高度。往下飞的时候,我们的影子漂浮在蔚蓝的湖面上,变成了深蓝色。这里栖息着上千只火烈鸟,我真不清楚在这么咸的湖水里它们是如何生存的,这水里面肯定没有鱼。当我们靠近,它们就呈圆形和扇形呼啦啦地散开,像是落日的光线,又像是中国丝绸或瓷器上的非常有艺术感的图案,在我们的注视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

    白色的湖岸像是一个白色的烤箱。我们在这里着陆,准备吃午餐。太阳太大,我们只能躲在飞机机翼下面。如果敢伸出手到阳光底下,肯定会被晒伤。我们把泡在乙醚中的啤酒拿出来喝,刚开始它还很凉,但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还没喝完,它们就变成了一杯茶,烫得厉害。

    我们正在吃的时候,一队马赛武士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以很快的速度向我们靠近。他们肯定是从远处看到了一架飞机降落在这里,所以决定要走过来看一看。对于马赛人而言,不管路有多遥远,即使是在这样的荒野里,都不算什么。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朝我们走来。他们都是又高又瘦,且完全赤裸,手中拿着闪闪发光的武器。在这片黄灰色的土地上,他们像是一块块黑色的泥煤。在每个人的脚下,都有一团小小的阴影跟着他们。除了我们自己的,这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看到的唯一的影子。走到之后,他们排成了一队,共有五个人。他们头对头地凑在一起,谈论了一会儿我们和我们的飞机。如果现在是我们的上一代人所生活的年代,那我们此时很可能会命丧黄泉。过了一会儿,一名武士走过来和我们说话。他说的是马赛语,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这场谈话很快就继续不下去了。他走回同伴中间。过了几分钟后,他们转过身,排着一列纵队扬长而去。在他们面前,是广阔而灼热的白色盐碱地。

    丹尼斯问我:“想不想去奈瓦莎?奈瓦莎和纳特龙之间的地高低不平,我们没法降落,要飞得特别高,保持在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上。”

    从纳特龙湖到奈瓦莎这段飞行才是真正的“飞行”。我们沿着蜜蜂航线向前飞,一路保持在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上。但这个高度太高了,基本上看不见地上的东西。在纳特龙湖时,我们把头上的羊皮帽摘了下来。现在,空气就像冰水一样冷冽,使劲挤压着我的额头,头发全部向后飞去,头好像马上就要被撕扯掉似的。我们飞的其实就是罗克的夜行路线,只不过是反方向而已。它平时的路线是从乌干达的家飞向阿拉伯半岛。此时,它两只爪子各抓一头大象,要飞回家去喂它的孩子们。在飞行途中,坐在飞行员的前面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能看到天空。此时你会觉得,飞行员正伸开双臂,张开双手托举着你,就像是阿拉伯大精灵托着阿里王子在飞行一样。飞机的机翼就是他的翅膀。我们最后降落在奈瓦莎一位朋友的农场上。从空中看去,房子小得厉害,周围的树木也非常小。我们降落的时候,这些树全部躺倒在了地上。

    如果没有时间长途飞行,我和丹尼斯会在恩贡山间做一次短途旅行。通常我们是在日落时分开始向山间飞的。恩贡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山峦,从空中俯瞰,可以看见它们最漂亮的一面。越是靠近四座主峰的山脊越是荒凉。在飞行的过程中,山峦与飞机一起攀升,一起向前奔跑,或者突然下降,平铺成一片小草地。

    这儿是有水牛的。年轻的时候,我总是想把每种生物都打上一只,好像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那时,我曾用枪打死过一头公牛。后来,我对狩猎不感兴趣了,开始喜欢观察野生动物。我会去山里看它们。每次去的时候,就会和仆人们带上帐篷和食物,到半山腰的一眼泉水旁安营扎寨。我和法拉在凌晨的黑暗中起床,在冰冷的空气中匍匐进灌木丛和长草地,想要看上一眼水牛群。但出去露营了两次,都无功而返。但我知道,它们就生活在这儿的山上,就在农场的西边,还是我的邻居。我在农场上的生活因为它们变得更加有意义。这是一群山间的贵族,很有思想深度,且非常自立,不喜欢接待别人。它们的数量一直在减少。

    一天下午,我正在和北部来的几位朋友喝茶,丹尼斯开着飞机,从我们的头顶向西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掉头飞回来,降落在农场上。他这次是从内罗毕飞来的。我和德拉米尔夫人开车去接他回来,但他不下飞机。

    他说:“水牛们出来吃草啦,赶紧跟我出去看看去!”

    “我去不了呀,”我说,“家里朋友们还在喝茶呢。”

    “我们就去看看它们,顶多十五分钟就回来了。”他坚持道。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有人在梦中对我提议。德拉米尔夫人不愿意坐飞机去飞,所以我就跟着丹尼斯去了。我们在太阳里飞行,很快就进入了一片透明的棕色阴影中,山坡就在这片阴影中矗立。恩贡山长长的山脊一片碧绿,看起来很圆润。它们像是一块块折叠起来的布挂在峰顶上,然后沿着恩贡山的一面向下摊开。没过多久,我们就从空中看到了水牛。这是个水牛群,一共有二十七头,正在一条山脊上吃草。刚开始,它们在飞机下很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地面上的老鼠在慢慢地移动。后来,飞机俯冲下去,沿着山脊盘旋,大概距离它们有一百五十英尺的高度,这是很理想的射击距离。它们在下面平静地吃着草,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又分开。我们在空中一个个地数着它们。有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色老水牛,还有一两头年轻的水牛,以及一些小水牛。它们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漫步,草地被灌木丛遮挡着。如果此时地面上有任何陌生人靠近它们,它们立刻就能听到动静或闻到气味,但它们绝对想不到来自空中的访客。我们一直在空中跟着它们。终于,它们听到了空中飞机的声音,就停下来不再吃草,但它们好像并不想抬头看。最后,它们意识到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头老水牛率先有了行动。它走到队伍的前面,扬起那一百多斤重的牛角,要勇敢地向看不见的敌人挑战了。它定定地站在地上,突然扬起四个蹄子开始沿着山脊往下奔跑,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慢跑。整个水牛群惊慌失措地跟在它后面,沿着山脊向下跑着。在它们转身向丛林中逃窜的过程中,它们的身后扬起了大量尘土和松软的石子。跑到丛林里之后,它们停下来,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它们好像是在一片铺着黑灰色石子的林中空地上。在这里,它们觉得自己隐蔽起来了。对于地面上任何移动的东西确实是如此,但它们不可能躲过空中鸟儿的视线。我们向上飞起,离开了。这次飞行中的我们像是走过一条秘密的、无人知道的小路,走进了恩贡山的心脏。

    当我回到我的茶餐派对时,我在石桌上的茶壶还烫得厉害,甚至把我的手指都烫伤了。先知穆罕默德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刚打翻了一壶水,大天使加百利[1]就带着他飞到了七层天。但当他们飞回来时,水壶里的水还没有从壶里流出来。

    恩贡山里还有一对鹰。丹尼斯常常在下午的时候说:“走,咱们去看看那两只鹰。”有一次,我看到其中的一只站在山顶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然后飞走了。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空中飞着。很多时候,我们开着飞机追逐着其中的一只。机身倾斜着,一会儿把我们甩向左翼,一会儿又把我们甩向右翼。我觉得那只眼神锐利的鹰肯定是在跟我们嬉闹。有一次,我们和它肩并肩飞行,丹尼斯关掉了发动机,我听到了鹰的尖叫声。

    土著人也很喜欢这架飞机。农场上有段时间很流行画飞机。厨房里、厨房的墙上,到处都是飞机的画像,上面还有认真抄写下来“ABAK”。但土著人其实对飞机本身和飞行并不感兴趣。

    就像我们讨厌噪音一样,土著人讨厌的是过快的速度。即使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们也难以忍受高速行驶。他们与时间相处得很是融洽,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所谓的“消磨时光”或“杀死时间”。时间越多,他们会越开心。如果你要拜访某人,然后让一位基库尤人帮你拉马,你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非常期待你尽可能地多拜访一会儿。他不会费劲去“打发时间”,而是直接坐下来,开始“生活”。

    土著人对任何机器或机械物都不感兴趣。曾经有一群基库尤年轻人被欧洲人对摩托车的狂热感染,一位基库尤老人就告诉我,他们肯定会在年轻的时候死去。他很可能是对的,因为通常情况下,一个民族的变节者都是其中的软弱群体。在文明社会的所有发明中,土著人最钦佩最喜欢的东西是火柴、自行车和来福枪,但只要有人谈论起牛,他们马上就会忘掉这些。

    弗兰克·格雷斯·威廉姆斯住在克东山谷里。他有一次回英国的时候带上了一个马赛人给他做马夫。后来他告诉我,他们刚刚到伦敦一周,这个马赛人就骑着马在海德公园逛上了,就好像他就是伦敦人一样。马赛人回到非洲后,我问他在英国发现什么好东西没。他认真地想了好久,然后很礼貌地回答说,白人们建造了非常漂亮的大桥。

    对于没有人力或自然力介入就可以动起来的东西,土著老人们都会表示怀疑,甚至会感觉这是人的一种耻辱。他们的心会很自然地避开巫术,就好像它是很不体面的东西似的。他们或许会被迫去关心巫术的效果,但从来不会去关心巫术的内部原理,也没有人会去试着从巫婆嘴里套出她巫酒的秘方。

    有一次,我和丹尼斯在农场降落之后,一位基库尤老人走过来和我们说话。

    他说:“今天你飞得真高。我都看不见你了,只能听见飞机像蜜蜂一样在唱歌。”

    我们确实飞得很高。

    “你们看到上帝了吗?”他问道。

    “没有,恩迪韦蒂,”我回答说,“我们没看到上帝。”

    “啊,那你们飞得还是不够高。你能告诉我,如果飞得足够高,你们就能看到他吗?”

    “恩迪韦蒂,我不知道呀。”我说。

    “那你呢,贝达,”他转身面向丹尼斯问道,“你觉得呢?你如果在飞机里飞得高高的,就能看到上帝吗?”

    “我真不知道。”丹尼斯回答道。

    “那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飞得那么高了。”恩迪韦蒂说。

    [1]替上帝把好消息报告给世人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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