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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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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斯·芬奇-哈顿每次长途旅行之后,都会来农场住上一段时间。在我解散仆人,要打包走人的时候,他就没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于是就住在了内罗毕的休·马丁家。他每天都从那儿开车来农场和我一起吃饭。我把所有家具都卖掉之后,我们就坐在打好包的箱子上一起吃饭。我们会坐在那儿,一直坐到深夜。

    有好几次,我们聊天的时候都表现得像是我真的马上就要离开了。他把非洲看作是自己的家,但也很理解我,和我一起伤心难过,不过他还是嘲笑了我和仆人们分别时的离愁别绪。

    他问我:“你真觉得离开西朗加就活不下去了?”

    “是啊。”我回答说。

    大多数时间,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聊天,做各种事情,好像未来并不存在似的。担心未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自己很清楚,如果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利用未知的力量。因此,他很自然地支持我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的生活方式。别人爱怎么想,爱怎么说,都随他们去吧。坐在一间空房子的包装箱上吃饭聊天,这种行为对我们来说很正常,也很符合我们的生活品味。他曾经引用一首小诗送给我:

    你要用愉快的方式,

    吟唱悲伤的歌曲,

    我永远不会为怜悯而来,

    而是为快乐而至。

    在离开前的那几个星期,我们常常会在恩贡山或保护区上空飞短途路线。一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丹尼斯就来到农场接我。然后我们就在恩贡山的南边看到了一头狮子。

    他曾经提过要把放在我家里的书打包带走,但一直都没有动手。

    他说:“你留着吧,我现在没地方放这些书。”

    我马上要处理房子了,他还没有决定好要搬到哪里去。一个朋友坚持让他去内罗毕看看。耐不住这位朋友的劝说,他开车去了内罗毕,那里有一栋小别墅要出租。从内罗毕回到农场后,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就是因为在内罗毕经历的一切,他甚至都不愿意跟我提。吃饭的时候,他本来正在跟我描述那些房子和家具,却突然停下来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了不常见的厌恶和悲伤。显然,他接触到了一个他无法忍受的世界。

    但我知道,他这次无非就是遭人刁难,而这种刁难也是很客观的,并没有掺杂什么个人的感情。他忘记了,他本来是应该参与这个世界的。我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他,他打断了我的话说:“哦,至于我,就算住在马赛保留区的帐篷,我也会很开心。或者,我会在索马里的村子里找一座房子住。”

    这次,他终于谈起了我在欧洲的未来。他说,我在欧洲会比在农场上开心,不会经历到我们将在非洲经历的文明世界。他说:“你也知道,在这片非洲大陆上,我们常常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讽刺感。”

    丹尼斯在南方沿海有一片土地,位于蒙巴萨岛北部三十英里的塔卡普纳大溪湾。那里是一片阿拉伯殖民地的遗迹,还保留着一座很庄严的尖塔和一口井。这是一片盐碱地,有被岁月风化的灰色石头,还有几棵古老的杧果树。丹尼斯在这里有座房子,我还在里面住过。房子前面是蓝色的印度洋,海面清澈,海景宏大而神圣,同时也沉闷无趣,视线所及只有又长又陡峭的浅灰色海岸线和黄色的珊瑚石。

    退潮之后,可以走到离房子好几英里的海边。此时的海边,看起来很像是一座宽阔但又不平整的露天广场。还可以捡到很多又长又尖、奇形怪状的贝壳和海星。腰里裹着布、头上戴着红色或蓝色头巾的斯瓦希里渔夫在周围晃悠,看起来好像是水手辛巴达来到了人间。他们会卖各种颜色的尖刺鱼,有些还相当好吃。在房子下面,有一排凹进去的深洞和岩穴,里面非常凉爽,你可以坐在里面眺望远方亮晶晶的蓝色海水。涨潮时,海水就会淹没这些洞穴,然后漫到地面。大海在充满洞孔的珊瑚石里唱歌、叹息,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好像你脚下的地面有了生命似的。长长的海浪奔跑着,像大批军队一样,涌进塔卡普纳溪水里。

    我在塔卡普纳住的时候,刚好遇到满月。满月之夜的塔卡普纳光芒四射,静谧至极,简直是美到极致,你的心不由得就被它征服。睡觉的时候,你可以打开面朝银色大海的大门。温暖的微风嬉闹着,低语着,把细软的沙子带进房间,让它们落在屋里的石头地板上。一天晚上,一排阿拉伯帆船驶近海岸线,在季风的推动下默默地在海上向前漂,于是月下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棕色帆影。

    丹尼斯偶尔会说,要把这里变成他在非洲的家,以后出去游猎的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发。当我刚开始计划离开农场的时候,他就把这栋房子贡献出来供我居住,就像我把我在非洲高原上的房子给他住一样。但我觉得,如果没有舒适的设施,白人无法在这样的海岸线附近住太久。这里海拔太低,太热了。

    我在五月份要离开非洲的时候,丹尼斯计划南下到这里住上一星期。他计划再建一座更大的房子,再种些杧果树。他开着飞机离开,打算先飞到沃伊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猎杀的大象,因为当地的土著常常提到有一群大象从西边迁徙过来,在沃伊附近生活。其中有一头非常高大,至少是普通大象的两倍,常常独自在沃伊的林子里出没。

    丹尼斯自称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但他常常会被某种特殊的情绪或预感左右,然后持续沉默好多天,甚至好几周。只是他自己觉察不到这种状态,我问他怎么了,他反而还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这次出发前他就是如此,一直恍恍惚惚的,好像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当我告诉他我的这些感觉时,他还反过来嘲笑我。

    我想如果能再次看到大海,我一定会很开心,所以就要求跟他一起去。他答应了,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不同意我去。他说这次的航线很复杂,要绕过沃伊附近,很可能会在林子里降落,还要在里面过夜,所以他最好是带个土著仆人一起跟他去。我提醒他,他以前说过要带着我飞遍非洲的。是的,他说他确实说过。如果沃伊附近真的有大象,他会在选好降落地点和野营的地方后,再回来接我一起去看大象。这是唯一一次在我要求他带上我,却被他拒绝的一次飞行。

    他在八号离开,那天是星期五。离开之前他说:“下周四到门外等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吃午饭。”

    他都已经发动汽车,准备去内罗毕的机场了,却又关掉了汽车的引擎,跑回来找一本送给我的诗集,说是要带着它上路。他脚踩着汽车的脚踏板,手指着我们曾经讨论过的一首诗。“听着,这是你的‘灰雁’。”他说。

    我看到,灰雁飞过平原,

    在高空中,拍动着翅膀,

    笔直地,从一个天际飞向另外一个天际。

    灵魂蹿至咽喉,坚硬如石,

    天空浩瀚,腰间系上了一条灰白的缎带,

    太阳的轮辐,碾压过层层褶皱的山峦。

    然后,他朝我挥了挥手,永远地离开了。在蒙巴萨岛降落的时候,他把飞机的一只螺旋桨折断了,于是就发电报到内罗毕的东非航空公司,索要备用螺旋桨。航空公司派了一个小伙子把螺旋桨带给他。飞机修好之后,他准备继续起航,还让这个小伙子跟他一起。但这个年轻人却不愿意跟他去。这个男孩以前经常飞行,也跟其他人一起飞过,还坐过丹尼斯的飞机跟他一起飞行。而丹尼斯又是一个很优秀的飞行员,飞行的技术和他的其他能力一样,在土著人中间相当有名气。但这次,这个男孩死活不愿意跟他一起飞。

    很久之后,他在内罗毕遇到法拉时聊起了这件事情。他是这样跟法拉说的:“那次即使给我一百卢比,我也不会跟贝达先生去飞的。”那次飞行之前的几天,丹尼斯可能也觉察到了命运的阴影,但这个土著男孩的感觉要比他强烈得多。

    最后,丹尼斯只好带着自己的仆人卡马莫向沃伊飞去。可怜的卡马莫特别害怕飞行,他跟我说过,一旦坐上飞机离开地面后,他就会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直到再次落到地上。只要抬头瞟一眼飞机外面的天空,或从这么高的地方向下看一看地面,他都会被吓个半死。

    周四的时候,我走到屋外等待丹尼斯。我估计他会在日出的时候飞到沃伊,然后两个小时后就飞到恩贡。但他还没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在内罗毕还有事情要办,所以就开车进城去了。

    在非洲,一旦我生病,或者特别忧心的时候,就会被一种类似强迫症似的想法所折磨。我会感觉自己的周围非常危险,所有的人都处于不幸之中。在这样的灾难中,我好像站错了地方,大家都不再信任我,甚至还会害怕我。

    这实际上是战争带给我的一种白日梦魇。当时,有好多年,殖民地的人们都怀疑我是个亲德派,一直都不怎么信任我,他们一直怀疑我在战争爆发前不久,曾在奈瓦沙为德属东非的冯·莱特托将军买过马匹,其实我是无辜的。事情是这样的。在战争爆发前的六个月,我和他乘坐同一艘船来非洲,他请求我帮他买十匹阿比西尼亚母马。那时我还是第一次来非洲,心里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所以很快就把他的请求忘记了。后来,他写信提醒我这件事,我才跑到奈瓦沙区去给他买了马。但战争很快爆发了,这些母马也就没有被运出肯尼亚。即使如此,“在战争初期,曾经为德国军队买过马”这个所谓的事实,我再也无法摆脱掉。后来,我哥哥自愿参加英国军队,在法国鲁瓦南部的亚眠战役中被授予了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人们对我的怀疑这才逐渐消散。那时,战争还没有结束。哥哥获得勋章这件事还上了《东非标准报》,大标题是:一枚东非十字勋章。

    那时的我其实把自己被孤立这件事看得并不严重,因为我清楚自己一点儿都不亲德,在必要的时候我会站出来自己澄清这件事。但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却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因为在好多年后,每当我异常疲惫,或者发高烧时,那时的感受就会回来。在我离开非洲前的几个月里,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我就感觉好像有一片黑云突然从头而降。我有些害怕这种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周四到内罗毕后,这种噩梦感又袭击了我,但没有任何征兆却又异常猛烈,都快把我给逼疯了。莫名其妙地,我觉得整座城市和遇到的所有人都非常悲伤,而且所有人好像都在故意避开我似的。谁都不愿意停下来和我说话,朋友们看到我之后也立刻开车走了,就连来自苏格兰的杂货商老邓肯在店里看到我后,也立刻离开了铺子,脸上还带着一种惊骇的表情。我可是在他的铺子里买了好多年生活用品,甚至还在政府办公楼的舞会上跟他跳过舞。我开始觉得,这次到了内罗毕,我好像是来到了一座荒岛上,孤单得厉害。

    来之前,我让法拉留在农场去接丹尼斯,所以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基库尤人不擅长这种事情,因为他们对现实的理解,包括他们所处的现实世界,都与我们不同。我还要去奇罗莫和麦克米伦女士一起吃午餐,所以就想,到那儿之后就可以和一些白人聊聊,也恢复一下理智。

    我开车去了位于奇罗莫的那栋可爱的老房子,驶过竹林大道之后,就发现了午餐会。但这里的情景和内罗毕一模一样。所有人看起来都很伤心,我走进去后,他们突然闭口不语。我走到老朋友布尔佩特的身边坐下来,他眼睑低垂,嘟哝了几个字。我感到身上压着一个沉重的黑影,很想把它甩下来,于是就和他提起了他在墨西哥的登山活动,但他好像完全忘记了。

    于是我就想,这些人也帮不了我了,我得回农场去,丹尼斯应该已经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可以理智地聊聊天,做一点儿事,那样我就正常了,就能继续理解所有事情了。

    吃完午餐之后,麦克米伦女士请我和她一起去小客厅坐坐。坐在客厅后,她告诉我沃伊发生了一场事故。丹尼斯的飞机在那儿坠毁了,他当场身亡。

    在她说完之前,我刚听到丹尼斯的名字,就知道了真相,立刻就理解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之后,沃伊的地区委员给我写了一封信,向我描述了坠机事件的所有细节。飞到沃伊之后,丹尼斯和地区委员一起过了一夜,早上和仆人一起走到机场,然后开着飞机朝我的农场飞去。但他很快就又飞了回来,而且飞得很低,大概只有两百英尺。突然,飞机开始摇摆,然后开始旋转,最后像一只鸟一样俯冲下来,一头栽到了地上,然后就起火了。人们飞奔过去,但却被热浪阻挡着不能靠近,只能拿起树枝扑火,把沙土扔到火里。火被扑灭之后,大家才发现,飞机早已经撞毁了,机上的两人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丹尼斯坠机后的很多年,殖民地的人们都认为他的死是一个不可弥补的损失。出自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价值观的敬畏,普通的殖民者对他的态度开始好转。提到他时,他们经常把他称为“运动员”,会提到他在做板球手和高尔夫球手时的辉煌成绩。丹尼斯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他的这些经历,所以我也是到了这时才了解到他在这么多的运动中的声誉。人们在称赞他的运动生涯的同时,也会顺便提一句:当然啦,他也是很有才华的。但他们真正记得的,是他身上的那种绝对的大公无私,或者说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对任何人都会无条件地真诚。除了白痴和他,我再也没见到过这样的人。在一个殖民地里,这些品质通常不会成为人们模仿的对象,只有在一个人死去之后,它们才会被真心地赞美和欣赏。殖民地的人要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擅长这样做。

    土著人比白人们更了解丹尼斯,对他们而言,他的死就像是朋友或亲人的死。

    得到丹尼斯的死讯后,我准备去沃伊。航空公司要派汤姆·布莱克到沃伊做一份关于这起坠机事件的报告,我就开车去机场,想请求他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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