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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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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莱蒂斯家族的确是有一点坏血统……不过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有多任性,而且他们俩似乎真的是非常相爱……而且身边似乎也没多少小伙子好挑的,至少我从来没见到过有合适的。”

    “大多数都是些年轻的癞蛤蟆。”瑟科姆费伦斯夫人接口道。

    “而且我听说他们举办的这些派对糟糕透了。要是厄修拉说想要去的话,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可怜的凯泽姆老两口……”

    “如果我是维奥拉·凯泽姆,我会结结实实把她女儿给揍一顿的。”

    关于年轻一代的话题像哈欠一样在人群中蔓延。王室成员谈论着这些年轻人的缺席,那些开心的母亲们即便只有一个听话的女儿跟在身后,也都昂首挺胸,满带着骄傲与怜悯。

    “我听说他们另有一个自己的派对。”茅斯小姐说,“这次是在一架飞机上。”

    “在飞机上?真是太不寻常了。”

    “当然了,我没有从玛丽那里听到一点儿消息,但她的女仆告诉我的女仆说……”

    “我一直在纳闷儿,亲爱的基蒂,在他们那些个派对上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是说,他们会……那个吗?”

    “亲爱的,根据我听到的消息,我想他们是那个的。”

    “噢,真想重回年轻时代啊,基蒂。我想到,亲爱的,那会儿我们哪怕只是想稍稍变坏一点,就得要费上那么多的麻烦与周折……大清早偷偷跑过走廊,而妈妈就睡在隔壁。”

    “然而,亲爱的,我很怀疑他们还会像我们当年那样对这种事那么来劲……现在的年轻人觉得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年轻人若是能有经验就好了。”

    “老年人若是能有精力就好了(3),基蒂。”

    当晚晚些时候,奥特莱吉先生几乎是独自一人站在餐厅里喝着一杯香槟。他生活中的又一段插曲终结了,幸福在向他投以充满撩拨的几瞥后,又变幻莫测地闪身离开了。可怜的奥特莱吉先生,奥特莱吉先生想道,可怜的老奥特莱吉,总是只能堪堪来到某种辉煌的、能令他脱胎换骨的经历边缘;总是受挫……不就是个首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受着同事们的气,只是低俗漫画家的收入来源而已。奥特莱吉先生是一个永恒的灵魂吗,奥特莱吉先生忖道;他有翅膀吗,他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吗,他是生来就能得到永恒的吗?他啜饮着杯中的香槟,手指抚摩着胸前勋章的绶带,无奈地屈从于这碌碌的尘世了。

    不久,梅特罗兰勋爵和罗斯柴尔德神父走了进来。

    “玛戈特走了————去参加某个在飞艇上举办的派对了。我跟安克雷奇夫人聊了将近有一个小时,一直都在说那些个年轻一代。”

    “今天晚上似乎人人都在谈论那些个年轻一代,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无聊的话题了。”

    “唉,可再怎么说,如果没有人来将其继续下去的话,那么所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一切什么?”奥特莱吉先生环顾了一下餐厅,餐厅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只有两个男仆倚靠在墙上,看着就像那天早上从乡下温室送来的花束那样蔫不啦叽的。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有政府在做的事情。”

    “在我看来,这意味着许多艰苦的工作和少得可怜的回报。如果那些年轻人能有办法不要这些也把日子过好,那可真是他们的幸运。”

    “我明白梅特罗兰的意思了。”罗斯柴尔德神父说。

    “我可不明白。反正我自己没有孩子,对此我深感庆幸。我不理解他们,也不想理解。在战后,他们拥有的是以前历代人都没有过的机会。整个的文明都需要拯救与重建————而他们所做的似乎尽是些蠢事。请注意,我完全同意他们恣意行乐。我敢说,维多利亚时代的那些主张有点古板了。除了你们神父外,罗斯柴尔德,趁年轻的时候稍稍放纵一下那只是人的天性。不过今天的这些年轻人放纵得有点过度了,比如您的那位继子,梅特罗兰,可怜的老凯泽姆家的那个丫头,还有年轻的斯洛宾的弟弟。”

    “你难道不认为,”罗斯柴尔德神父彬彬有礼地说道,“或许这一切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历史的安排?我认为,人们从来也不会主动想要失去他们的信仰,无论是在宗教上,还是在别的方面。我认识的年轻人很少,但在我看来,他们全都被一种几乎致命的渴望给攫住了,那就是对于永恒的渴望。我相信所有的那些离婚正说明了这一点。人们不满足于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们都在用‘冒牌货’这个词……如今他们不会再对一份糟糕的工作将就了。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说过,‘如果一件事毕竟还值得去做,那就值得将其做好。’我的教会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用不同的言辞也在教授同样的道理。但这些年轻人抓住的是木棍的另一头,而我们都知道,那可能是正确的一头。他们说,‘如果一件事不值得将其做好,那它就根本不值得去做。’有了这种想法,一切对他们来说就都变得无比困难了。”

    “天哪,我想是的。这是多么愚蠢的一条准则啊。我是说,如果一个人不做任何不值得做好的事情————瞧,那他还有什么可干的呢?我一直就说,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功,你就得弄明白,每样工作值得花的精力该有多么少……然后分配精力……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承认,我算是个相当成功的人了。”

    “对,我想他们会的,奥特莱吉。”罗斯柴尔德神父用感到好笑的眼光望着他说道。

    但首相心中那个自我谴责的声音却沉静了下来。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小小的辩论更能令心情平复了。任何东西一旦说出了口就变得如此简单了。

    “对了,你说的‘历史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这就像即将来临的这场战争……”

    “什么战争?”首相倍感突然地说道,“没人向我提起过一丁点儿关于战争的事儿。我真的觉得早就应该有人告诉我了。”他换了一副挑战的姿态说道,“我可不能让他们不和我商量就开战,休想!如果连这点互相信任都没有的话,那还要内阁干什么?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为什么想要开战呢?”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没人谈论战争,也没有人想要战争。之所以没有人谈论战争正是因为没有人想要战争。他们都害怕提到战争。”

    “哼,岂有此理,如果没有人想要战争,谁又会硬要把战争塞给他们呢?”

    “战争可不是因为人民想要才打起来的。我们向往和平,我们的报纸上全都是关于裁军和仲裁的会议,但在我们整个的世界秩序中有一种极度的不稳定性,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重新步入那毁灭性的危险局势中去了,之前那些绥靖的企图将成为千夫所指。”

    “嗬,你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啊。”奥特莱吉说,“我觉得我应该早一点得知才对。我想,这就意味着,我得和那个夸夸其谈的老布朗组成联合政府了。”

    “再怎么说,”梅特罗兰勋爵说,“我也看不出来这怎么能解释我那个继子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而且跟个黑女人一起到处招摇过市。”

    “我觉得它们之间还是有联系的,这你知道。”罗斯柴尔德神父答道,“可这要说清很不容易。”

    随后他们就分手了。

    罗斯柴尔德神父在前院里套上了一条紧身军裤,然后骑上摩托,消失在了夜色里,因为他在上床睡觉前还有很多人要看,有很多事要办。

    梅特罗兰勋爵离开公馆时情绪有点低落。玛戈特把车给开走了,但走到希尔大街也就是五分钟的路。他从盒子里拿了一支大雪茄,点上,把下巴缩在外套的阿斯特拉罕羔羊皮领子里,这几乎完全符合公众心目中一个极受人羡慕的男人的形象。但他的心头却是沉甸甸的。罗斯柴尔德说的是多么扯淡的东西啊,至少他希望这些东西都是扯淡。

    说来真不走运,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彼得·帕斯马斯特在摸索着开锁,于是两人就一起进了屋。梅特罗兰勋爵注意到门边的桌子上有一顶高高的礼帽。“那准是年轻的特朗平顿的。”他在心中忖道。他的继子一次也没朝他看过,管自朝楼梯走去,步履蹒跚,帽子只搭住一点后脑勺,伞还拿在手上。

    “晚安,彼得。”梅特罗兰勋爵招呼道。

    “哦,见鬼去吧。”他的继子粗声说道,然后他在楼梯上转过身来又加了一句,“明天我要出国了,去几个星期,请你跟我母亲说一声好吗?”

    “过得开心。”梅特罗兰勋爵回道,“恐怕你会发现哪儿都是一样冷。想把游艇开走吗?家里没人要用。”

    “哦,见鬼去吧。”

    梅特罗兰勋爵走进书房去把他的雪茄抽完。要是在楼梯上遇见年轻的特朗平顿的话,会令他感到尴尬的。他在一张非常舒服的椅子里坐下……一种极度的不稳定性,罗斯柴尔德说过的,一种极度的不稳定性……他环顾着自己的书房,看见了满架子的书————有《全国传记辞典》、一套早期版本的宏大的《大英百科全书》、《名人录》、《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联合王国贵族谱系录》、《英国韦提克年鉴》、几卷《英国议会议事录》、几册蓝皮书和各种地图册————角落里一只漆成绿色的、带黄铜把手的保险箱,他的写字台,他秘书的桌子,几把非常舒服的椅子和几把非常一本正经的椅子,放了几个酒瓶和一碟三明治的餐盘……极度的不稳定性,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可怜的老奥特莱吉怎么会让自己被一个耶稣会会士骗子给骗了呢。

    他听见前门打开又关上,阿拉斯泰尔·特朗平顿出去了。

    接着他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上楼去,把雪茄留在烟灰缸里燃着,令书房里充满了芬芳的烟味儿。

    ∗

    斯泰尔公爵夫人照往常一样,跑上四分之一英里去跟自己的大女儿道晚安。她穿过房间,把窗子提起几英寸,因为这是一个寒气凛冽的夜晚。接着她走到床边,平整了一下枕头。

    “晚安,亲爱的孩子。”她说,“今晚上你的样子非常可爱。”

    厄修拉小姐穿着一件轭领长袖的细麻纱睡袍,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

    “妈妈,”她说,“爱德华今晚向我求婚了。”

    “亲爱的,你可真是个滑稽的姑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该不是吓坏了吧?你是了解你父亲和我的,只要是能让我们的小姑娘高兴的,我们都乐意见到。”

    “嗯,我说我不想嫁给他……真抱歉。”

    “可,我亲爱的,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把这事儿交给你老妈来处置吧。明天早上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可是,妈妈,我不想嫁给他。我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的。我之前是一直想着要嫁给他的,你们知道。可不知怎的,等到他真的向我开口求婚了……我就是不想答应。”

    “好了,亲爱的孩子,不要再为这事儿担心了。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父亲和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这事儿只有你自己能决定,毕竟,这事关你的生活和你的幸福,不是我们的,对不对,厄修拉?……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嫁给爱德华。”

    “可是,妈妈,我不想……我不能……这会要我命的!”

    “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儿,别再为这事儿伤脑筋了。你知道,你父亲和我只想要你幸福,亲爱的。没有人会逼我的宝贝女儿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你老爸明早会去见爱德华,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亲爱的安克雷奇夫人今晚上刚刚才说过,你会成为一个非常可爱的新娘。”

    “可是,妈妈……”

    “别再多说了,亲爱的孩子。已经很晚了,你明天得漂漂亮亮地去见爱德华,不是吗,亲爱的?”

    公爵夫人轻轻地关上了门,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她丈夫正待在自己的梳妆室里。

    “安德鲁。”

    “什么事儿,亲爱的?我正在祷告呢。”

    “爱德华今晚向厄修拉求婚了。”

    “噢!”

    “你不高兴吗?”

    “我跟你说了,亲爱的,我正在祷告呢。”

    “看到可爱的孩子们如此幸福,真是一件赏心乐事啊。”

    * * *

    (1)这里用的词是queer,其名词先在俚语中有了“同性恋者”的意义,但表示“同性恋的”之形容词含义则出现得晚些,至少在金杰说此话时这种用法尚未出现,这是作者后来修改时加进去的一个玩笑。

    (2)这里指的是一组英国历史名人,其中皮特指威廉·皮特,是一对同名的父子首相,父亲老威廉(1708——1778)是英国历史上的第九任首相,儿子小威廉(1759——1806)是英国历史上的第十四任首相(从下文来看,这里更有可能是指小皮特);福克斯指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1749——1806),他是英国第一位外交大臣,是小皮特首相的长期政敌;伯克指埃德蒙·伯克(1729——1797),他是爱尔兰政治家,也是著名的作家和哲学家;汉密尔顿夫人(1765——1815)原名爱玛·哈特,其最著名的身份是英国著名海军元帅纳尔逊(1758——1805)的情妇,有许多文艺作品描写了他们之间的恋情;博·布鲁梅尔(1778——1840)是摄政时期英国时尚界一言九鼎的风云人物,摄政王的好友;约翰生博士指塞缪尔·约翰生(1709——1784),他是英国著名的作家、诗人和词典编纂家,以编纂了英国历史上第一部英语词典而闻名。

    (3)仿宋体的两句原文都为法语,是配套的两句,意即有些事年轻时想做缺乏经验,等老来想做时却又缺乏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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