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为什么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斯基来承当,如果成功,她就可以获得自由,他已经看到,孩子死后,在这里生活使她多么难受。

    他们把这意图透露给罗索洛夫斯基和卢德维卡,经过长久的磋商、改动、修正,潜逃的计划制定了。最初他们想这样做:在米古尔斯基被认为淹死以后,他一个人徒步逃走。阿尔宾娜乘马车离开,在约定的地点去接他。第一个计划原是这样。然而后来罗索洛夫斯基讲起,最近五年西伯利亚所有潜逃的尝试统统归于失败(这整个期间,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于是阿尔宾娜又提出另一个计划,——让约瑟躲在马车里,跟她和卢德维卡一同到萨拉托夫。他在萨拉托夫经过化装,沿着伏尔加河岸往下游走,到约定的地点搭上她在萨拉托夫雇来的小船,跟阿尔宾娜和卢德维卡一道,顺着伏尔加河往下行驶,直抵阿斯特拉罕,再经里海入波斯。所有的人,包括主要的组织者罗索洛夫斯基,都赞成这项计划,不过有个困难:要在马车中安排这样一块地方,既不会引起上司注意,而又容得下一个人。可是当阿尔宾娜到孩子的坟上去了一趟,回来对罗索洛夫斯基说,让孩子的尸骨留在异乡叫她多么伤心,这时候,他想了一想,说道:

    “您可以请求上司准许您随身运走孩子的棺材,您会得到批准的。”

    “不,我不愿,不愿这样!”阿尔宾娜说。

    “您申请吧。这是个关键。我们不运走棺材,只做一口装棺材用的大箱子,把约瑟夫装在箱子里面。”

    起初阿尔宾娜拒绝这项建议,她很不高兴将一个骗局跟对孩子的怀念联系在一起;可是米古尔斯基欣然赞许这个方案,她也就同意了。

    因此,最后制定的计划是这样:米古尔斯基想方设法叫上司相信他已投河自尽,等到大家都认为他死了,阿尔宾娜才递上一份申请书,说丈夫既已亡故,希望批准她回国,并随身运走孩子的尸骨。当这一点也获得批准时,她便假装已经挖开坟墓,运走了棺材,其实棺材还留在原地,那特制的箱子里装的不是孩子的棺材,而是米古尔斯基。他们把箱子搁在旅行马车上,这样直达萨拉托夫。从萨拉托夫起,他们将改乘小船。上了船,约瑟夫才从箱子里出来,于是他们航行到里海。以后到波斯或土耳其,他们就自由了。

    九

    米古尔斯基夫妇首先借口要送卢德维卡回国,购置了一辆旅行马车。然后着手在车上安装一口木箱,木箱中可以躺下一个人,虽然只能曲着身子,却也不致闷死,并且可以迅速地从那里出来和重新钻进去,而不会被人发觉。阿尔宾娜、罗索洛夫斯基和米古尔斯基三人一道,设计和装配了这口箱子。罗索洛夫斯基的帮助特别重要,他是一个很好的细木工。箱子做成这样:它固定在车身后部连接前后轴的梁木上,紧靠着车身,箱子靠车身的那块侧板是可以拿掉的,人抽出这块侧板,就能够一部分躺在箱子中,一部分躺在马车底部。此外,箱子上还钻了一些通气孔,箱子上面和侧面都应当包上蒲席,用绳索捆好。人可以从马车座位底下进出箱子。

    待到马车和箱子都已备妥,阿尔宾娜为了使上司精神上有所准备,还在丈夫隐藏起来之前,便去对中校说,她的丈夫心情忧郁,企图自杀,她为他担心,所以请求准许他休假几天。她的演剧艺术才能对她大有用处。她为丈夫焦急害怕的神色如此自然,中校竟受到感动,答应尽力而为了。之后,米古尔斯基就写了那封应该在乌拉尔河岸、在他的军大衣折袖里被人发现的书信,约定的那一天的傍晚,他去到乌拉尔河边,等到天黑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和装有书信的大衣往岸上一搁,偷偷溜回家来。在顶楼上给他准备好一个地方,外面加了锁。当天夜间,阿尔宾娜派卢德维卡去向中校报告,说她丈夫二十小时以前离家,至今未归。第二天早晨,有人给她带来丈夫的信,她装出深深绝望的神情,眼泪汪汪地将它交给了中校。

    过了一个星期,阿尔宾娜递上一份回国申请书。米古尔斯基太太流露的哀伤深深地触动了所有见到她的人。大家都怜恤这位不幸的母亲和妻子。她获准离境以后,又递上另一份申请书,要求许可她挖出孩子的尸骨,随身带走。上司对于她这样重感情觉得奇怪,但是也照准了。

    这件事获准后的第二天傍晚,罗索洛夫斯基跟阿尔宾娜和卢德维卡坐上一辆雇来的大车,带着那口本应用来装小孩棺材的箱子,去到墓地上孩子的坟前。阿尔宾娜跪在孩子的坟旁做完祷告,迅速站立起来,皱着眉头,转向罗索洛夫斯基,说道:

    “该做的事由你们去做吧,我下不了手。”就走到一边去了。

    罗索洛夫斯基和卢德维卡移开墓石,用铁锹刨了刨坟墓的表面,因此坟墓像是被人发掘过的样子。一切办完,他们叫来阿尔宾娜,带着装满泥土的箱子,回到家里。

    预定动身的日子到了。罗索洛夫斯基欣庆事情即将圆满成功,卢德维卡烤了一些面饼和馅饼供路上食用,她一边使用她喜欢的口头禅“Jak mame kocham”[24],一边说,她又害怕又高兴,心都要爆炸了。米古尔斯基既欣庆自己可以离开他蛰居过一个多月的顶楼,更欣庆阿尔宾娜恢复了生机和乐观精神。她似乎忘掉了早先的一切哀伤和当前的一切风险,好像少女时代一样,欢天喜地地奔到顶楼上来找他。

    清早三点钟来了一名负责护送的哥萨克兵,另一个赶车的哥萨克牵来三匹马。阿尔宾娜跟卢德维卡和一只小狗在铺着毛毯的马车座垫上就坐。哥萨克兵和车夫坐上车夫座。米古尔斯基一身农民装束,躺在车身里面。

    出城之后,三匹好马拉着车子,沿着平滑得像石头的坚实的道路,从一望无际的、没有耕种过因而长满隔年的银白色针茅的草原中间驰去了。

    十

    阿尔宾娜的心由于期待和喜悦,仿佛要停止跳动了。她希望有人分享她的感情,间或露出一丝微笑,一会儿用头指指那坐在车夫座上的哥萨克兵的宽大背脊,一会儿指指马车底下,向卢德维卡示意。卢德维卡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只是稍微撅起她的嘴唇。那是一个晴天。无边的荒凉的草原向四面伸展开去,因为长满了银白色的针茅,在朝阳的斜晖下熠熠闪耀着。三匹没有钉掌的快捷的巴什基里亚马沿着坚硬的、铺了柏油似的道路奔驰,发出响亮的蹄声,只是时而在道路的这一边,时而又在那一边,出现一些黄鼠堆成的小土堆,一只放哨的黄鼠蹲在那里,为了告警,尖声地吱吱叫着,钻到洞里去了。偶尔碰见过路的人——运送小麦的哥萨克车队或者骑马的巴什基里亚人,那负责护送的哥萨克兵总要用流利的鞑靼话跟他们搭讪几句。每个驿站上的马都精力充沛,吃得饱饱的,加之阿尔宾娜赏了半个卢布酒钱,这就使得车夫一路上快马加鞭,正如他们所说,像传送加急文书的信使一样了。

    在第一个驿站上,阿尔宾娜趁着原先的车夫已经牵走他的马,而新的车夫还没有将马牵来,那哥萨克兵又进了院子的机会,弯下身子,问丈夫觉得怎么样,是否需要什么。

    “好极了,很舒服。什么也不要。就是躺它两天两夜也不难。”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个大村庄傑尔加奇。为了让丈夫能够舒展一下四肢和恢复恢复精神,阿尔宾娜不住驿站,却在一家大车店投宿,并且立刻交给哥萨克兵一点钱,派他去替她购买鸡蛋和牛奶。马车停在一个棚子底下。外面黑沉沉的。阿尔宾娜叫卢德维卡监视着哥萨克,自己就放出丈夫来,让他吃点东西;趁着哥萨克回来以前,他重又钻进了他那个秘密的地方。第二天,他们换了马匹,继续赶路。阿尔宾娜感到精神越来越亢奋,简直抑制不住她的喜悦和快活。她的谈话对手无非是卢德维卡、哥萨克兵和特列佐卡[25],她只好拿他们来逗趣。

    卢德维卡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是她一跟男人打交道,立刻怀疑这个男人有意爱她,现在对于这位身材高大而性情憨厚的、生着一对非常明亮善良的浅蓝色眼睛的乌拉尔哥萨克,她也怀疑他有同样的意思,何况他在护送途中本来就以他的淳朴与和蔼可亲,使两个妇女特别高兴。因此,除了阿尔宾娜不时吓唬着它、不让它在座位底下嗅来嗅去的特列佐卡之外,现在她又可以拿卢德维卡逗趣了,卢德维卡可笑地向哥萨克卖弄风情,而他并没料到人家会认为他有这种意图,只是用憨厚的微笑回答别人对他讲述的一切。阿尔宾娜被她所冒的风险、事情的初步成功、美妙的天气以及草原上的空气振奋激励着,体验到一种她好久不曾体验过的小孩般的喜悦和快活的心情。米古尔斯基听见她的欢快的谈话声,不顾他一直隐瞒着的、由他躺卧的位置所造成的肉体上的痛苦(他觉得特别闷热,又苦于口渴),竟也忘记自己,为她的快乐而快乐了。

    第二天傍晚,从雾霭中逐渐呈现出一个什么东西。这是萨拉托夫和伏尔加河。哥萨克兵凭着他那草原居民的敏锐眼睛看见了伏尔加河和桅杆,于是指给卢德维卡观看。卢德维卡说她也看到了。阿尔宾娜却完全辨认不出来。不过为了使丈夫能听见,她故意大声说:

    “萨拉托夫,伏尔加。”像是跟特列佐卡谈话似的,阿尔宾娜把她看到的一切都讲给丈夫听了。

    十一

    阿尔宾娜没有进萨拉托夫城,就在伏尔加河左岸,市区对面的波克罗夫镇住下。她希望夜间能够在这里跟丈夫谈一谈,甚至让他从箱子中出来。可是这整个短促的春夜里,哥萨克兵都不曾离开马车,一直坐在附近棚子底下的一辆空大车上。卢德维卡依照阿尔宾娜的吩咐,坐在马车里面,她完全相信,哥萨克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不肯离开马车的,她向他挤眉弄眼,吃吃地笑,还用一块手帕蒙住她那张麻脸,但是阿尔宾娜从这里再也看不出什么可乐的东西,她越来越不放心,不明白为什么哥萨克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边。

    在这个短促的、晚霞与朝霞交织在一起的五月之夜,阿尔宾娜有好几次经过一条臭烘烘的走廊,从大车店的客房来到后院的台阶上。哥萨克兵仍然没有睡,他坐在马车附近那辆空大车上面,放下两条腿子。直至天将破晓,家家户户的公鸡都已醒来,此呼彼应的时候,阿尔宾娜才走下台阶,找到机会跟丈夫谈了几句。哥萨克伸开四肢,随随便便躺在大车上,正在打鼾。她小心地走到马车跟前,碰了碰箱子。

    “约瑟!”没有回答。“约瑟!约瑟!”她惊慌地提高嗓门说。

    “你怎么啦,亲爱的,什么事?”米古尔斯基用带睡意的声音从箱子里说道。

    “你为什么不回答?”

    “睡着了,”他说,她从他的语音知道他在微笑,“怎么样,出去吗?”他问。

    “不行,哥萨克在这里,”说完这话,她朝那睡在大车上的哥萨克看了一眼。

    怪事,哥萨克在打鼾,而他的眼睛,那一对善良的浅蓝色眼睛,却是睁开的。他望着她,可是刚刚跟她的视线相遇,他又闭上眼睛了。

    “这是我的错觉,还是他真的没有睡着?”阿尔宾娜问自己。“大概是错觉。”她想,随后又转向丈夫。

    “再忍耐一会儿。”她说,“想吃吗?”

    “不。想抽烟。”

    阿尔宾娜又看了哥萨克一眼。他在睡觉。“对,这是我的错觉。”她想。

    “我现在就去找省长。”

    “好,祝你顺利……”

    于是阿尔宾娜从皮箱中取出一件长衫,回到客房去换衣。

    阿尔宾娜换上这件最适合孀妇身份的长衫,渡过伏尔加河。她在滨河大道雇了一辆马车,前去拜会省长。省长接见了她。这个美貌的波兰孀妇露出可爱的笑容,操着一口纯熟的法语,叫打扮得年轻的老省长好不喜欢。他一切照准,还请她明天再来一次,向他领取给察里津市长的指令。阿尔宾娜欣庆自己的请求获得了成功,而且从省长的态度上看出她的妩媚产生了效验,她感到幸福,满怀着希望,坐上一辆敞篷车,沿着没有铺砌的街道向坡下行驶,回到码头。这时太阳已经升得比森林更高,它的斜晖在浩瀚的、微波起伏的水面闪动。左右山坡上都可以看见香花满枝的苹果树,好似一片片白云。岸边桅樯林立,河水在阳光中闪耀,被微风激起道道波纹,把帆篷映照得白晃晃的。阿尔宾娜在码头上跟车夫攀谈了一阵,问他能否雇船直放阿斯特拉罕;随即有几十个吵吵闹闹的快活的船家,纷纷表示愿意提供船只,为她效劳。她跟一个她最中意的船家谈妥以后,前去看看他那条没有甲板的中型木船,它停泊在码头附近,挤在其他船舶之间。船上安了一根带帆篷的不大的桅杆,所以能够随风航行,无风的时候就靠划桨,两名健壮快活的纤夫兼桨手正浴着阳光,坐在船上。快活而忠厚的领港人劝她不要丢掉她的旅行马车,不如卸下轮子,把马车装上船去。“正好可以摆下,这样您坐着还舒服些。要是上帝保佑,天气好,五天就能赶到阿斯特拉罕。”

    阿尔宾娜跟船家讲好价钱,嘱咐他到波克罗夫镇的洛金大车店去看看马车,领取定洋。一切都办得比她预料的更好。阿尔宾娜怀着最欢快幸福的心情渡过伏尔加河,付清车钱,向大车店走去。

    十二

    哥萨克兵达尼洛·利法诺夫是公共高原射击军庄[26]人。他现年三十四岁,这是他的哥萨克服役期的最后一个月。他家有一位九十高龄的、还记得普加乔夫[27]的老爷爷,两个弟弟,为了信奉旧教[28]而被流放西伯利亚做苦工的哥哥的儿媳妇,他自己的老婆,两个女儿以及两个儿子。他的父亲在对法国人作战时阵亡。他是当家的。他们家有十六匹马、两群公牛,开垦了十五俄垧自留地[29],都种着小麦。他达尼洛在奥伦堡和喀山服过兵役,马上要满期了。他笃信旧教,不抽烟,不喝酒,不跟世俗的人合用一件餐具,并同样严格地信守誓言。他处理任何事情都是稳扎稳打,对于上司交办的差事,他总是贯注全神去做,在完成他所理解的全部使命以前,他一时一刻也不会忘记它。现在他奉命护送两个运棺材的波兰女人到萨拉托夫去,是为了一路上不让别人对她们干什么坏事,也为了让她们老老实实地赶她们的路,不要调皮捣蛋,到了萨拉托夫,便规规矩矩把她们交给上司。他正是这样把她们,连同那只小狗,连同她们搬运的两口棺材,一齐送到了萨拉托夫。这两个女人很老实、和气;虽然是波兰人,倒没有干什么坏事。可是在这里,在波克罗夫镇,当他傍晚从马车旁边走过的时候,看见小狗跳上马车,在那里尖声叫着,摇着尾巴,他似乎觉得马车座位底下有人的声音。那个年纪大些的波兰女人看见小狗上了马车,吓了一跳,就抓住小狗,将它抱走了。

    “这里有点鬼,”哥萨克兵想,于是注意起来。那年轻的波兰女人夜间来到马车跟前时,他假装入睡,分明听见箱子里发出男人的声音。第二天清早他上警察局报告,说他奉命护送的那两个波兰女人不安好心,她们用箱子装运的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活人。

    正当阿尔宾娜满心欢快,相信现在大功告成,再过几天他们便可以自由了,——当她这样走近大车店时,她不胜惊讶地看见大门口有一辆考究的双套马车和两名哥萨克。大门内聚集着一群人,向院子里张望。

    她是那样充满着希望和毅力,绝没想到这辆双套马车和聚拢的人群跟她有什么相干。她走进院子,同时朝那停放她的旅行马车的棚子底下瞧了一眼,看到有另一群人正好聚集在她的马车附近,同一瞬间,她又听见了特列佐卡的绝望的叫声。可能发生的最可怕的事,竟然发生了。马车跟前站着一个威风凛凛的人物,他留着一部乌黑的连鬓胡子,整洁的制服泛出光泽,钮扣、肩章和漆皮长靴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他正在扯开嘶哑的嗓子,用命令语气说着什么。他的前面,在两名士兵之间,站着她的约瑟,他一身农民装束,蓬乱的头发上沾着干草,似乎弄不清他周围所出的事故,只是耸耸他的强壮的肩膀。特列佐卡不知道它自己便是造成这全部不幸的原因,它竖起背脊上的毛,凶狠可是徒劳地向市警察局长汪汪乱叫。一看见阿尔宾娜,米古尔斯基颤抖了一下,他想走近她,但是被两名士兵拦住了。

    “没有关系,阿尔宾娜,没有关系。”米古尔斯基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

    “那位太太也来啦!”警察局长说,“请到这里来。您的小娃娃的棺材呢?啊?”他向米古尔斯基丢了个眼色,说道。

    阿尔宾娜没有理睬,只是抱住胸脯,张开嘴巴,又惊讶又愤慨地望着丈夫。

    正如人在临终的时刻以及生活中一般的决定性时刻所常有的情况,这一瞬息之间,无数种思想感情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同时,她还不理解、不相信自己的不幸。第一种感情是她早已熟悉的——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因为她看见她的英雄丈夫如今处在那些粗暴野蛮的家伙的淫威之下,蒙受屈辱。“他是人类的菁华,他们怎么敢对他大施淫威!”与此同时,她心中还充满着另一种感情: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不幸。这种自知不幸的意识又使她回想起她一生的主要不幸——孩子的死。于是立刻产生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夺去了她的孩子?“为什么夺去了她的孩子?”这个问题又引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她的爱侣,人类的菁华,她的丈夫,现在面临着毁灭,受人折磨?”她马上想起他将遭到多么可耻的惩罚,想起这全是她一个人的过错。

    “他是您的什么人?他是您的丈夫吗?”警察局长重复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叫道,随后发出一阵止不住的歇斯底里的大笑,趴倒在箱子上面,这时箱子已从车夫座上搬下来,放在马车旁边。卢德维卡哭得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地走到她的跟前。

    “小姐,亲爱的小姐!只要俺们爱上帝,就出不了事,出不了!”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双手在她身上来回抚摩。

    米古尔斯基被戴上手铐,从院子里押走了。阿尔宾娜一见,紧跟着奔了出去。

    “原谅我,原谅我,”她说,“全是我!全是我一个人的过错!”

    “是谁的过错,以后总会查清的。您反正脱不了干系。”警察局长说,并且用手推开她。

    米古尔斯基被押往渡口那边,阿尔宾娜不听卢德维卡劝告,也跟在他后面走去,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这整段时间内,哥萨克兵达尼洛·利法诺夫一直站在旅行马车的轮子旁边,用忧愁的眼光时而看看警察局长,时而看看阿尔宾娜,时而又看看自己的脚。

    米古尔斯基被押走以后,单独留下的特列佐卡摇着尾巴,向哥萨克表示亲热。它一路上跟他混熟了。突然之间,哥萨克离开马车,从头上摘掉帽子,使劲往地下一摔,又一脚踢开特列佐卡,就上一家小馆子去了。他在馆子里要来伏特加,喝了一天一夜,把身上所有的现钱和衣物喝光用尽,直到第二天夜间,他在一条壕沟里醒来,才不再思索那个使他苦恼的问题:他把波兰女人的丈夫躲在箱子里的事报告了上司,他这样做好不好呢?

    米古尔斯基经过审讯,因潜逃罪被判夹鞭刑一千军棍。他的亲属和在彼得堡有关系的万达为他设法减刑,结果他被终身流放西伯利亚。阿尔宾娜也跟着他去了。

    至于尼古拉·帕夫洛维奇,他倒是很得意,因为他不但在波兰,而且在全欧洲杜绝了革命大患;他又很自豪,因为他没有违背俄国君主专制的遗训,为了俄国人民的利益,仍然把波兰保持在俄国控制之下。那些戴勋章和穿绣金制服的人为这件事大肆吹捧他,以致他居然真的相信他是一个伟大人物,相信他的一生给全人类,特别是给俄国人带来了极大的利益,虽然他曾不自觉地竭尽全力来使他们变得堕落而愚昧。

    (1906年)

    蒋路 译

    * * *

    [1]一七七二年,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瓜分了波兰的一部分领土。一七九三年,俄、普两国又对波兰的另一部分进行第二次瓜分。一七九四年,著名政治家和军事家塔·科希秋什科(1746—1817)领导的起义失败,次年俄、普、奥进而肢解了剩余的波兰国土;波兰至此灭亡,直到一九一八年才恢复独立。

    [2]叶卡捷琳娜二世(1729—1796),一七六二年即位的俄国女皇。曾参与对波兰的三次瓜分,吞并了原属波兰的西乌克兰、白俄罗斯和立陶宛三地区的部分领土。

    [3]斯·奥·波尼亚托夫斯基(1732—1798),波兰末代国王(1764—1795),他是在叶卡捷琳娜二世和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扶植下登上王位的。

    [4]拿破仑于一八〇七年击败普鲁士,进军原波兰境内的普鲁士占领区,次年在该区成立华沙大公国,并组建一支相当庞大的波兰军队。一八一二年拿破仑侵俄时,曾利用这支部队。

    [5]拿破仑失败后,俄、普、奥三国在一八一四至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又一次瓜分了波兰。原华沙大公国的大部分领土被割让给沙俄,改名波兰王国,沙皇兼摄国王,由他委派总督,代为统治。

    [6]亚历山大一世(1777—1825),一八〇一年即位的沙皇,一八一五年起兼摄波兰国王,同年为波兰制定一部宪法,表面上给了波兰较大的自治权。一八三〇至一八三一年波兰起义失败后,这部宪法即被废除。

    [7]神圣同盟,一八一五年俄、普、奥三国君主在巴黎缔结的反动同盟,目的在维持维也纳会议上确立的封建统治秩序,扑灭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当时欧洲绝大多数君主国都加入了这个同盟。

    [8]康斯坦丁·帕夫洛维奇(1779—1831),亚历山大一世之弟,自一八一四年底起任波兰王国总司令,实际上是沙皇派驻波兰的总督。他是镇压这次波兰起义的刽子手之一。

    [9]维尔诺,立陶宛的维尔纽斯,当时属波兰。

    [10]约瑟即约瑟夫。

    [11]法语:让他先苦后甜。

    [12]指一八三〇年法国七月革命。这次革命和同年的比利时九月革命推动了波兰起义。

    [13]约瑟夫·赫沃皮茨基将军在起义中被推为首领,但他主张对沙皇妥协,反对波兰脱离俄国,不久即卸任。

    [14]波兰语:波兰人万岁,消灭俄国佬!乌拉!

    [15]伊·伊·季比奇(1785—1831),俄国元帅,从一八三〇年十二月起指挥俄军镇压波兰起义,不久病死。

    [16]伊·菲·帕斯凯维奇(1782—1856),俄国元帅,尼古拉一世的亲信。他接替季比奇继续镇压波兰起义,事后任波兰总督,竭力推行民族压迫和俄罗斯化的政策。一八四九年又率军扑灭匈牙利革命。

    [17]史书记载,这次起义失败后,有五千户波兰贵族流放高加索,其土地被没收。二百六十名大学生充军,三十个妇女被迫当修女。

    [18]波币名。

    [19]旧时西欧人对俄国的称呼。

    [20]此处“中校”原作“上校”,当系作者笔误,译者已擅自改正。

    [21]丘古耶夫在乌克兰,当时是重要的军屯区。新罗西斯克位于黑海之滨,设有要塞。

    [22]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在彼得堡起义反对沙皇制度的贵族革命家。

    [23]拉丁语:上帝啊,以你的慈爱赦免我。

    [24]波兰语:我的好妈哟。

    [25]狗名。

    [26]射击军是十六世纪四五十年代由伊凡雷帝建立的常备军。彼得一世时,射击军多次发动叛乱,遭到弹压,许多人被流放西伯利亚。射击军庄是被流放的射击军的后代的居留地。

    [27]普加乔夫(约1742—1775),杰出的俄国农民起义领袖。

    [28]旧教,十七世纪中叶从俄国东正教中分出的一派,又称分裂教派,主张保存宗教生活和礼拜仪式中的旧规矩,反对官办教会,长期受到政府迫害。

    [29]1俄垧合100平方俄丈,即213.4平方米。当时哥萨克还保存着土地公有制。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