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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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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清晨阳光洒进院子的情景。草坪四周的树梢上闪耀着灿烂的光环,露水很重,青草像盖了一层霜似的一片银白色。一只乌鸦开始歌唱,一只燕雀也随之唱了起来,于是很快响起了整个春天的大合唱。钟塔上的风标,首先披上朝阳,在空中闪着金光,它摆向西北,然而一动也不动。房屋那洁白的墙壁,猛一看显得暗淡无光,实际在旭日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新的柔光。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了把椅子坐在敞开的窗口,朝海上望去,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思绪,身体平静又安逸。没有问题涌现,没有什么忧虑硬要从深处跑出来骚扰这份幸福的宁静,似乎生命中的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决。面前的大道平坦无阻,已逝的岁月无足轻重,未来的日子只不过是对我现在所知所有的一种延续,它将永远如此,就像祈祷之后总要说个“阿门”一样。在以后也只能这样,我和瑞秋,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在这屋檐下长相厮守,相依为命,而门外的世界则悄然而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我们俩还活着。我记得祈祷书里就这么说的。

    我合上眼睛,她仍伴在我左右。后来我定是睡着了一会儿,因为当我醒来时,阳光已流进敞开的窗户,洒满整个房间。约翰已来过,他把我的衣服放在椅子上,还给我打来了热水,来过又走了,而我对此都没有察觉。我刮了脸,穿好衣服便下去吃早餐,早餐在餐具柜上,早已是冰凉冰凉的——斯考比一定是认为我早下楼了——不管怎么说,煮得很老的鸡蛋和火腿可以凑合算作一顿简餐吧,反正那天我什么都吃得下。吃完饭,我对狗打了个呼哨,便进了院子。我对塔姆林及他所珍爱的花毫不在意,凡是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只要进入我的视野,我都摘下来放在筐子里,就是前一天用来装珍珠宝石的那个筐子。然后我回到屋里,上了楼,沿着走廊径直走向她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正在用早餐。没等她喊出声来反对,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拉上帘子,我就一股脑儿地把山茶花撒向她的床,把她盖在底下。

    “早上好,”我说,“我想提醒你今天还是我的生日。”

    “不管是不是你的生日,”她说,“进门之前总要先敲门,这是惯例。你走吧!”

    面对满头满身的山茶花,以及掉进茶杯和奶油面包的山茶花,一个人再要保持那份体面的样子已非易事。我只是紧绷着脸,远远地退到墙角。

    “我很抱歉,”我说,“因为从窗户进来过,从门进来就变得随便了,我确实失礼了。”

    她说:“在斯考比上来收拾托盘之前你最好离开,我想,尽管今天是你的生日,但他只要看见你在这儿会吓一大跳的。”

    她冰冷的语气无异于给我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不过我想她的话有些道理。或许在一位女士正用餐时突然闯进来确实有点鲁莽,尽管她将成为我的妻子——斯考比对此还一无所知。

    “我走了,”我说,“请原谅,我只是想对你说一件事,我爱你!”

    我转身离去,记得当时我注意到她没有戴那串珍珠项链,一定是一大早我离开后就摘掉了,地板上也没有珍珠宝石,一切都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在她身边的早餐托盘上放的正是前一天我签了字的文件。

    楼下,斯考比在等我,他手里拿着用纸包着的一个包裹。

    “菲利普先生,”他开口说,“这是一个非凡的时刻,我能不能冒昧地向您说声生日快乐、非常快乐?”

    “当然可以,斯考比,”我答道,“谢谢你。”

    “先生,这不过是件小物件而已,只是对于多年来尽忠尽职的一份纪念品,我希望您不要生气,我诚请您很高兴地把它作为生日礼物接收。”

    我打开纸包,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斯考比本人的侧身画像,没有刻意美化,但确实非常像他。

    “这的确很好,”我认真说道,“真的很好,它应该挂在楼梯附近最好的地方,给我拿一把锤子一颗钉子来。”他郑重其事地拉了铃,让小约翰去替他跑腿。

    我们两个人把那肖像挂在了餐厅外的画框里。

    “先生,你说那画是不是真的像我?”斯考比问我,“还是画家给某些器官添加了一些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特别是这鼻子,我觉得并不十分满意。”

    “对一张肖像来说,完美无缺是不可能的,斯考比。”我回答他说,“这已经是最不错的了,至于我,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那就好。”他答道。

    此时此地我真想告诉他,我和瑞秋就要结婚。我实在是太兴奋,太开心了,但我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此事太神圣,太微妙,不能这样随便告诉他,或许,我们应该一起告诉他。

    我从后面去了办公室,假装在工作,而实际上,我只是坐在桌前直视前方,我的眼前一直是她背靠着枕头吃早餐,盘子里满是花朵的情景。清晨的宁静已离我而去,昨晚那种激动又一次向我袭来。我仰靠在椅子上,嘴咬着笔端,心里在想,我们结了婚,她就不会再这么轻松地把我从她身边打发走。我会和她一起用早餐,而不用再独自下楼去餐厅了,我们将开始一种新的日常生活。

    时钟敲了十下,我听到庭院里,办公室窗外院子里仆人伙计们在走动。我看了一眼那一沓沓的账单,又推在一边。然后就给一位在任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地方法官写信,写了又撕掉。因为想不出什么词,所以写的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中午,瑞秋才会下楼。朋海尔来的一个叫奈特·伯瑞的农夫进来见我,说了一大堆什么牛跑到特里南特的事。他说这完全是他邻居的错,因为没有看好篱笆。我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却似乎什么也没听清,因为现在瑞秋肯定已换好服装,在院子里和塔姆林说话呢。

    我打断了这位倒霉蛋的话,向他道了声日安。看着他受伤的狼狈样子,我让他去管家房找斯考比喝杯啤酒。

    “奈特,”我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不忙事务,我现在是最幸福的人。”说着拍了一把他的肩,就走了,让他一个人张大嘴巴愣在那里。

    接着,我把头伸向窗外,对着院子那面的厨房喊叫,让他们准备好野餐的午餐篮。因为我突然想和她单独相处,在阳光下,在那没有室内、餐厅饭桌上银具的拘束的地方。吩咐之后,我向马厩走去,想叫威灵顿为夫人备好所罗门。

    威灵顿不在,马车房的门敞开着,马车也不见了。马房伙计在清理着那些鹅卵石,他对我的询问显得很茫然。

    “刚过十点,夫人就叫了马车,”他说,“说不上她去哪儿了,也许进城了吧。”

    我回房按铃叫斯考比,可他也提供不出什么情况。只是说十点刚过威灵顿就把马车备在了门口,瑞秋当时在客厅准备出门。她以前从不在上午驾车出去的,我高昂的情绪猛地一落千丈。这一天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我根本没料到会这样。

    我闲坐着,等她。中午到了,佣人们用餐的铃在外面响起。野餐篮就在我的旁边,所罗门已备好,而马车却没有回来。最后到了两点钟,我自己牵着所罗门溜达回马厩,并吩咐马房伙计为所罗门卸鞍。然后我沿着树林向新大道走去,清晨的兴奋已变成了冷漠。即使现在她来了,也因太迟而不能去野餐了,四月阳光的温热到四点钟就会消失的。

    当我快走到大道尽头的大十字路口时,看到马夫打开大门,马车驶了过来。我站在道中间等着,马车走近了,威灵顿一看到我就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过去几个小时万般沉重的失落感在一瞥见她的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她坐在马车上,等我上车后就招呼威灵顿继续赶车。我坐在她对面又硬又窄的位子上。

    她裹着黑黑的披风,遮着面纱,我看不到她的脸。

    “从十一点起我就一直在找你,”我说,“你究竟去哪里了?”

    “去了派林,”她说,“去见你教父了。”

    所有完全深埋的忧虑和困扰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十分不安,想知道他们俩都干了些什么,会不会破坏我的计划。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道,“有必要这样急急忙忙去找他吗?一切都办妥了呀。”

    “我不大明白你所说的一切是指什么。”

    马车在路边的车辙里颠了一下,她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抓住带子。看她穿着丧服戴着面纱坐在那儿,我觉得她是那么遥远,那个把我紧紧抱着贴在她胸口的瑞秋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那份文件,”我说,“我知道那份文件的事,可你已无法改变,我已到了法定的年龄,我教父也无能为力了。已经签了名,盖了印,并且作了证,一切都是你的了。”

    “是的,”她说,“现在我明白了。只是上面的措辞有点含糊,因此我希望弄弄清楚。”

    依然是那种遥远的声音,那样冷漠,那样的无动于衷。我的耳朵里、脑子里回想着的则是午夜悄悄在我耳旁低语的另外一个声音。

    “那你现在清楚了吗?”我问。

    “很清楚了。”她答。

    “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再没有可说的了吧?”

    “没有了。”

    然而我心里仍然有个结,有种莫名的不信任。我给她珠宝时我们俩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欢笑现在都已消失了。该死的教父,是不是说什么伤害她了?

    “把面纱撩起来。”我对她说。

    她好一阵子没动,看了看威灵顿宽宽的脊背和坐在他旁边箱子上的马夫。这时马车已从弯曲的车道来到笔直的路上,只见他抽了马一鞭子,马轻快地跑了起来。

    她掀起了面纱,眼睛直直看着我。但她的眼睛既不是我希望的那样在微笑,也没有我害怕看到的眼泪,而是沉着宁静,一动不动,完全是出门料理事物得到满意解决后的那种神情。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像是受了骗的感觉。我多么希望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日出时的那样。我傻傻地想,可能那是因为她还蒙着面纱,所以才这样。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我在家门口台阶上痛苦地等她的时候,大概她正坐在我教父书房的桌子旁,面对他,她是那样果断、老练,十分冷静,没有丝毫惊恐。

    “本来早就回来了,”她说,“他们非让我留下吃午饭,我也不好拒绝。你是否已计划好了?”她把脸转过去看那闪过的路景。我不明白她坐在那儿的神情为什么像是和我偶然相识的样子,我只能尽量不伸出手去碰她。自昨天以来,一切都改变了,然而从她身上却看不出丝毫不同。

    “我是有个计划,但现在无所谓了。”我说。

    “肯达尔父女晚上在城里吃饭,”她说,“他们回家前要来看咱们,我觉得我和露易丝的关系有所发展,她的态度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这样我很高兴,我希望你们成为好朋友。”我说。

    “事实上,”她继续说道,“我又回到原来的想法上了,她对你很合适。”

    她说完笑了,但我没有一起笑,我认为拿可怜的露易丝开玩笑真是不太好。只有上帝知道,我并不希望这个女孩子受到伤害,而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丈夫。

    “我认为你教父对我很反感,”她说,“他完全有权利这样做。不过午餐结束的时候,我想我们彼此都理解了,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缓解,谈话也就轻松了,我们还计划了许多伦敦会面的事。”

    “在伦敦?”我问,“你不会还打算去伦敦吧?”

    “噢,为什么不呢?”

    我无话可说,当然,如果她愿意,她应该有权去伦敦,去逛商店,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尤其现在她手里有钱。然而……她可以等我的,等到我们能一起去。我们有许多事必须商议,但我踌躇了一下。我突然猛地想起以前从没想到过的一个问题,安布鲁斯死后才九个月,仲夏之前我们结婚是不对的。无论如何,深夜不成问题的问题到了白天成了问题,而我真不希望有什么问题。

    “别急着回家啊,”我对她说,“跟我去林子里走走吧。”

    “好的。”她答应道。

    车在山谷里看林人的小屋旁停下,我们下了马车,让威灵顿先走,然后便登上了一条蜿蜒向山顶爬去的溪边小径。大树下,到处是一簇簇美丽的报春花,瑞秋一边弯下身去摘花,一边又回到了露易丝的话题上,说那女孩对花园很有眼光,要是再能指导一下,定能更加精通。让露易丝到天边去,到天涯海角的什么地方都行,去找寻她满意的花园。我带瑞秋来到树林可不是为了来谈论她的。

    我从她手里拿过花,放在地上,然后把我的外套铺在一棵树下,让她坐下。

    “我不累,”她说,“我已经在马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也是。”我说,“这四个小时我一直在前门等你。”

    我摘掉她的手套,吻了吻她的手,把她的帽子和纱巾放到花上,接着迫不及待地去吻她,我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这次,她依然毫不抵抗。我一边吻她一边说:“这本来是我计划中的,你却和肯达尔父女吃午饭,把我的计划破坏了。”

    “我猜想会是这样。”她答道,“这正是我去找他的原因之一。”

    “瑞秋,你答应过我,在我生日这天不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可任性也得有个限度。”她说。

    现在只有我们俩,我又兴奋起来,所有的焦虑都烟消云散。

    “如果看林人常走这条路,让他看见会显得我们很傻。”她说道。

    “那么星期六我付给他工钱时,他会显得更傻。”我说,“你要把剩余的一起都接管了吗?我现在是你的仆人,还有一个斯考比,随时等候您的吩咐。”

    我躺在那儿,头枕在她腿上,她的手抚弄着我的头发。我闭上眼,希望此情此景能永远延续下去,留住这一刻,直到永远。

    “你在想我为什么没感谢你吧?”她说,“在马车上,我见你的眼神很迷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容易冲动的人,然而你却比我更易冲动。我想,我还得花些时间才能面对你那些慷慨的举动。”

    “我并不慷慨,”我对她说,“那是你应得的,让我再吻你一下,我得补上那些在门口等你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不和你一起来林子里了。好了,菲利普,让我起来。”

    我弯腰扶她起来,又鞠了一躬,把帽子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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