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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上海生活——前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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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烹饪法,依法办理,则构造味道,总还可以较为清楚,有味。人往往以神话中的Prometheus比革命者,以为窃火给人,虽遭天帝之虐待不悔,其博大坚忍正相同。但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以为倘能味道较好,庶几在咬嚼者那一面也得到较多的好处,我也不枉费了身躯:出发点全是个人主义,并且还夹杂着小市民性的奢华,以及慢慢地摸出解剖刀来,反而刺进解剖者的心脏里去的“报复”。梁先生说“他们要报复!”其实岂只“他们”,这样的人在“封建余孽”中也很有的。然而,我也愿意于社会上有些用处,看客所见的结果仍是火和光。这样,首先开手的就是“文艺政策”,因为其中含有各派的议论。(《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在“左联”成立时,鲁迅发表演说,首则警戒“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继则提出今后应注意的几点:“第一,对于旧社会和旧势力的斗争,必须坚决,持久不断,而且注重实力。……第二,我以为战线应该扩大。……第三,我们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同时,在文学战线上的人还要‘韧’。”(《二心集·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

    从此“左联”成为中国新文艺界的主力,一直发展下去,而鲁迅则成为其领导者。

    一九三一年一月,因柔石等被捕,谣传鲁迅也被拘或已死了。大报上虽没有记载,小报上却言之凿凿。我正在忧疑焦急,而他的亲笔邮信忽然到了,知道他已经出走,这才使我放心。信中体裁和以前的大不相同,不加句读,避掉真名而用“索士”和“令斐”,这是同一个人,我素所知悉的。且以换住医院,代替出走。原信录如下:

    季黻吾兄左右昨至宝隆医院看索士兄病则已不在院中据云大约改入别一病院而不知其名拟访其弟询之当知详细但尚未暇也近日浙江亲友有传其病笃或已死者恐即因出院之故恐兄亦闻此讹言为之黯然故特此奉白此布即请

    道安

    弟令斐顿首 一月二十一日

    至于谣传被拘的原因是这样的。鲁迅告诉我:“因为柔石答应了去做某书店的杂志编辑,书店想印我的译著,托他来问版税的办法,我为要他省掉多跑一趟路,便将我和北新书局所订的合同,抄了盖印交给他,临别时我看他向大衣袋里一塞,匆匆的去了。不料翌日就被捕,衣袋里还藏着我那盖印的合同。听说官厅因此正在找寻我,这是谣传我被拘的原因。”柔石原名平复,姓赵,浙江宁海县人,创作之外,致力于绍介外国文艺,尤其是北欧、东欧的文学与版画。被捕后二十日,秘密枪决(参阅《二心集·柔石小传》)。鲁迅更有一篇《为了忘却的记念》(《南腔北调集》)写得真挚沉痛,中有一诗如下: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他对我解释道:“那时我确无写处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袍子,所以有‘缁衣’之称。”同时他又写给我看许多首旧作。这诗中“刀丛”二字,他后来写给我的是作“刀边”。

    鲁迅说:同是青年而不可以一概论,志行薄弱者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别国的硬汉为什么比中国多?是因为别国的淫刑不及中国的缘故。中国也有好青年,至死不屈者常常有之,但皆秘不发表。其不能熬刑至死者,就非卖友不可,非贩人命以自肥不可。所以坚卓者壮烈而先亡,游移者偷生而堕落。

    鲁迅是大仁,他最能够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尤其能够感到暗暗的死者的惨苦。他说:“造化生人已经非常巧妙,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他又说:“我每当朋友或学生的死,倘不知时日,不知地点,不知死法,总比知道的更悲哀和不安!由此推想那一边,在暗室中毕命于几个屠夫的手里,也一定比当众而死的更寂寞。……我先前读但丁的《神曲》,到《地狱》篇,就惊异于这作者设想的残酷;但到现在,阅历加多,才知道还是仁厚的了:他还没有想出一个现在已极平常的惨苦到谁也看不见的地狱来。”他说话时的神情,悲悯沉痛,至今还使我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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