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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鲁迅书信·致许寿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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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10年)

    季黻君监:

    手毕自杭州来,始知北行,令仆益寂。协和未识安在?闻其消息不?嗟乎!今年秋故人分散尽矣,仆无所之,惟杜海生理府校,属教天物之学,已允其请,所入甚微,不足自养,靡可骋力,姑庀足于是尔。前校长蒋姓,去如脱兔,海生检其文件,则凡关于教务者,竟无片楮,即时间表亦复无有,君试思天下有如此学校不?仆意此必范霭农所毁,以窘来者耳。斯人状如地总能如是也。北京风物何如?暇希见告。致文漱信,亦希勿忘。他处有可容足者不?仆不愿居越中也,留以年杪为度。入秋顿凉,幸自摄卫。

    仆树上 七月十一日

    树 又及:今至杭为起孟寄月费,因寄此书。留二三日,便回里矣。

    二

    (1910年)

    季黻君监:

    不审何日曾获手书,娄欲作答而忘居址,逮邵明之归,乃始询得。顾校中又复有事,不遑暇矣。今兹略闲,率写数语。君之近状,闻诸邵蔡两君,早得梗概。凡事已往,可不必言;来日正长,希冀在是。译学馆学生程度何若?厥目之坚,犹南方不?君之讲学,过于渊深,若欲与此辈周旋,后宜力改。中国今日冀以学术干世,难也。仆自子英任校长后,暂为监学,少所建树,而学生亦尚相安。五六日前,乃复因考大哄:盖学生咸谓此次试验,虽有学宪之命,实乃出于杜海生之运动,爰有斯举,心尚可原(杜君太用手段,学生不服,亦非无故。)今已下令全体解散,去其谋主,若胁从者,则许复归。计尚有百余人,十八日可以开校。此次荡涤,邪秽略尽,厥后倘有能者治理,可望复兴。学生于仆,尚无间言;顾身为屠伯,为受斥者设身处地思之,不能无恻然。颇拟决去府校,而尚无可之之地也。起孟在日本,厥状犹前,来书常存问及君,又译Jokai所为小说,约已及半。仆荒落殆尽,手不触书,惟搜采植物,不殊曩日,又翻类书,荟集古逸书数种,此非求学,以代醇酒妇人者也。欲言者似多,而欲写则又无有,故止于此,容后更谭。倘有暇,甚望与我简毕。

    弟树顿首 十月十四日

    三

    (1910年)

    季黻君监:

    三四十日以前曾奉尺牍,意其已氐左右。木瓜之役,倏忽匝岁,别亦良久,甚以为怀。故乡已雨雪,近稍就昷,而风雨如磐,未肯霁也。府校迩来大致粗定,藐躬穷奇,所至颠沛,一遘于杭,两遇于越,夫岂天而既厌周德,将不令我索立于华夏邪?然据中以言,则此次风涛,别有由绪,学生之哄,不无可原。我辈之挤加纳于清风,责三矢于牛入,亦复如此。今年时光已如水逝,可不更言及。明年子英极欲力加治理,促之中兴。内既坚实,则外界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恶口,当亦如秋风一吹,青蝇绝响;即犹未已,而心不愧怍,亦可告无罪于ぺスタロツチ先生矣。惟奠大山川,必巨斧凿,老夫臣树人学殖荒落,不克独胜此负荷,故特驰书,乞临此校,开拓越学,俾其曼衍,至于无疆,则学子之幸,奚可言议。武林师校杨星耜为教长,曩曾一面,呼謈称冤,如堕阿鼻;顾此府校,乃不如彼师校之难,百余学生,亦尚从令,独有外界,时能射人,然可不顾,苟余情之洵芳,固无惧于憔悴也。希君惠然肯来,则残腊未尽,犹能良觌,当为一述吾越学界中鱼龙曼衍之戏。倘能先赐德音,犹所说豫大庆。闻北方多风沙,诸惟珍重,言不尽思,再属珍重而已。

    仆树人上 十一月二十日

    四

    (1911年)

    季茀君监:

    得十一月望简毕,甚以说释。闻北方土地多茀淖,而越中亦迷阳遍地,不可以行。明年以后,子英欲设二监学,分治内外。发电以后,更令仆作函招致。顾速君来越,意所不欲。然以自为监学,不得显语,则聊作数言而不坚切。此函意已先达左右。仆归里以来,经二大涛,幸不颠陨,顾防守攻战,心力颇瘁。今事已了,正可整治,而子英渐已孤行其意。至于明年,恐或莫可收拾。于是仆亦决言不治明年之事。惟此监学一职,未得继者,甚以为难。与子英共事,助之往往可气,舍之又复可怜,左右思惟,不知所可。君倘来此,当亦如斯。惟仆于子英谊亦朋友,故前不驰书相阻,今既谢绝,可明告矣。越中理事,难于杭州。技俩奇觚,鬼蜮退舍。近读史数册,见会稽往往出奇士,今何不然?甚可悼叹!上自士大夫,下至台隶,居心卑险,不可施救,神赫斯怒,湮以洪水可也。无趾之书,已译有法人某之《比较文章史》,又有Mechinicoff之《人性论》,余均未详。君书咸存起孟处,价亦月拂不懈,力尚能及,可不必寄与也。吾乡书肆,几于绝无古书,中国文章,其将殒落。闻北京琉璃厂颇有典籍,想当如是,曾一览否?李长吉诗集除王琦注本外,当有别本,北京可能搜得。如有而直不昂,希为致一二种。倘见协和,望代存问,旧友云散,恨何可言?君此后与俅男语或通讯时,宜少憼,彼喜昭告于人,以鸣得意。斯人与奡头同在以斧斯之之迾者也。此地已寒,北京当更甚。校课竣后,尚希以简毕来。仆治校事约须廿四五方了,假时当有暇作闲话也。

    仆树顿首 十二月初二日

    五

    (1911年)

    季黻君左右:

    过年又已十日,今年是亥岁。观云当内妾,且月获五十金已上矣。去年得朱君逷先书,来集《小学答问》刊资,今附上。仆拟如前约,君将如何,希示。若与直接问讯,则可致书于嘉兴南门内徐家埭,或嘉兴中学堂。今年仍无所之,子英令续任,因诺暂理,然不受约书,图可随时逭遁。文薮谅终无复书,别处更无方术。君今年奚适?久不得消息,甚念甚念,假时希以书来。敬祝

    曼福。

    树人上言 正月八日

    六

    (1911年)

    季黻君监:

    得手书如见故人,甚以为喜。复知去年所奉书不达左右,则颇恨邮局,彼辈坚目人,不知置仆书于何地矣。师范收入意当菲薄,然教习却不可不为,对付今人只得如此(对付古人或亦只得如此)。燮和之事已定否?倘与相见,希为言,仆颇念之。卖田之举去年已实行,资亦早罄,迩方析分公田,仆之所得拟即献诸善人,事一成当即为代付刊资也。绍兴府校教员,今年颇聘得数人,刘楫先亦在是,杭州师校学生则有祝颖,沈养之,薛丛青,叶联芳,是数人于学术颇可以立,然大氐憧憧往来吴越间,不识何作。今遂无一存者,仅余俞乾三,宋琳二子,以今年来未播迁耳。起孟来书,谓尚欲略习法文,仆拟即速之返,缘法文不能变米肉也,使二年前而作此语,当自击,然今兹思想转变实已如是,颇自闵叹也。俅南善扬人短(与在东京时大不同矣),君若与书札往来,宜留意。此事似已奉闻,或尚未,均已忘却,故更以告。越中棘地不可居,倘得北行,意当较善乎?敬承

    曼福。

    周树人上 二月初七日

    七

    (1911年)

    季黻君监:

    得三月二日手毕,发读忻尉。月入八十,居北京自不易易,倘别有兼事,斯有济耳。协和自暌隔后,仅来一书,言离甚病,并令赓译质学,义不可却,已寄两帖,而信息遂杳,今乃知已移入陆军小学,大可欢喜。此不特面朱可退,即其旋行之疾,亦必已矣。越校甚不易治,人人心中存一界或,诸嵊为甚,山会则颇坦然,此殆气禀有别。希冀既亡,居此何事。三四月中,决去此校,拟杜门数日,为协和译书,至完乃走日本,速启孟偕返,此事了后,当在夏杪,比秋恐又家食,今年下半年,尚希随时为仆留意也。《小学答问》刊资已寄去,计十五圆,与仆相等,闻板已刻成,然方寄日本自校,故未印墨。此款今可不必见还,近方售尽土地,尚有数文在手。倘一思将来,足以寒心,顾仆颇能自遏其思,俾勿深入,读《恨赋》未终而鼾声作,法豪将为我师矣。迩又拟立一社,集资刊越先正著述,次第流布,已得同志数人,亦是蚊子负山之业,然此蚊不自量力之勇,亦尚可嘉。若得成立,当更以闻。北京琉璃厂肆有异书不?时欲入夏,幸力自摄。

    仆树上 三月十四日

    并希时通消息,信可寄舍间或绍城塔子桥僧立小学堂周乔峰。

    八

    (1911年)

    季黻君监:

    不数日前曾奉一函,意已先尘左右。昨得手札,属治心学,敬悉一是。今年更得兼任,至为欢忻。以微事相委,本亦当效绵力,顾境遇所迫,尚有不能已于言者。仆今年在校,卒卒鲜暇,事皆末猥杂,足浊脑海,然以饭故,不能立时绝去,思之所及,辄起叹喟;与去年在师校时,课事而外更无余事者,有如天渊。而协和忽以书来,命赓前译,且须五月中告成,已诺之矣。然执笔必在夜十时以后,所余尚二百余叶,未知如何始克告竣,惟糊涂译去,更不思惟以乱心曲矣。若无此事,心学固可执笔,今兹则颇无奈何,可不秋季再行应命?然亦希别择简洁之本,自加删存,指定孰则应留,孰则应去。若以是巨册令仆妄加存薙,则素不治心学,殊无所措其手足,有如业骑之人,操楫而涉汒洋,纵出全力,亦当不达彼岸也。如何?希昭察之。复试又在即,故友当又渐渐相聚,闻杭州师校欲请君主讲,有无消息?诺不?此承

    曼福。

    仆树顿首 三月二十二日

    九

    (1911年)

    季茀君监:

    两月前乘间东行,居半月而返,不访一友,亦不一游览,廑一看丸善所陈书,咸非故有,所欲得者极多,遂索性不购一书。闭居越中,与新颢气久不相接,未二载遽成村人,不足自悲悼耶。比返后又半月,始得手示,自日本辗转而至。属购之书已不可致,惟杂志少许及无趾之书,则已持归,可一小箧,余数册未出,已函使直寄北京。又昨得逷先书并《小学答问》一大缚,君应得十五部,因即以一册邮上,其他暂存仆所,如何处置,尚俟来命。(逷先云刻资共百五十金,印三百部计五十金,奉先生一百部,其二百则分与出资者,计一金适得一部云。)越中学事,惟从横家乃大得法,不才如仆,例当沙汰。中学事难财绌,子英方力辞,仆亦决拟不就,而家食既难,它处又无可设法,京华人才多于鲫鱼,自不可入,仆颇欲在它处得一地位,虽远无害,有机会时,尚希代为图之。协和自四月以来即无消息,其近状如何,亦乞示及。写利初愈,不能多作书,余待后述。倘有暇,尚祈以尺书见投。此颂

    曼福。

    树人上 闰六月初六日

    又及:起孟及ノブ子已返越,即此问候,稍后数日当以书相谭。

    十

    (1916年)

    季芾君足下:

    别后于四日到上海,七日晨抵越中,途中尚平安。虽于所见事状,时不惬意,然兴会最佳者,乃在将到未到时也。故乡景物颇无异于四年前,臧否不知所云。日来耳目纷扰,无所可述。在沪时闻蔡先生在越中,报章亦云尔;今日往询其家,则言已往杭州矣。在此曾一演说,听者颇不能解,或者云:但知其欲填塞河港耳。朱渭侠忽于约十日前逝去,大约是伤寒后衰弱,不得复元,遂尔奄忽,然大半亦庸医速之矣。杭车中遇未生,言章师在外亦颇困顿。浙图书馆原议以六千金雇匠人刻《章氏丛书》,字皆仿宋,物美而价廉。比来两遭议会质问,谓此书何以当刻,事遂不能进行。国人识见如此,相向三叹。闻本年越中秋收颇佳,但归时问榜人,则云实恶,大约疑仆是南归收租人,故以相谩,亦不复究竟之矣。此颂

    曼福。

    仆树人顿首 十二月九日

    铭伯先生前乞致意问候,不别具。

    十一

    (1918年)

    季芾君足下:

    一别忽已过年,当枯坐牙门中时,怀想弥苦。顷蒙书,藉审梗概,又据所闻,则江西厅较之不上不落之他厅,尚差胜,聊以慰耳。来论谓当灌输诚爱二字,甚当;第其法则难,思之至今,乃无可报。吾辈诊同胞病颇得七八,而治之有二难焉:未知下药,一也;牙关紧闭,二也。牙关不开尚能以醋涂其腮,更取铁钳摧而启之,而药方则无以下笔。故仆敢告不敏,希别问何廉臣先生耳。若问鄙意,则以为不如先自作官,至整顿一层,不如待天气清明以后,或官已做稳,行有余力时耳。再此间闻老虾公以不厌其欲,颇暗中作怪,虽真否未可知,不可不防。陈君地窃谓当早为设法,缘寿山请托极希,亦当聊塞其请也。《新青年》以不能广行,书肆拟中止;独秀辈与之交涉,已允续刊,定于本月十五出版云。罗遗老出书不少,如明器,印之类,俱有图录,惜价贵而无说,亦一憾事。孙氏《名原》亦印出,中多木丁未刻,观之令人怅然,而一薄本需银一元,其后人惰于校刻而勤于利,可叹。仆迄今未买,他日或在沪致之,缘可七折,而今又不急急也。起孟讲义已别封上。

    树言 一月四日

    部中对 君尚无谣言。兽道已在秘书处行走,自遇兽道,可谓还治其身矣。吉黑二厅,闻迄今尚未得一文,颇困顿。女官公则厌厌无生意,略无动作。今日赴部,有此公之腹底演说,只闻新年二字,余乃倾听亦不可辨,然仆亦不复深究也。诸友中大抵如恒。惟季上于十月初病伤寒,迄今未能出动;其女亦病,已痊;其夫人亦病,于年杪逝去,可谓不幸也矣。协和博负钱七八十,今日见之,目眶下陷,自言非因失眠,实缘小病,每微病而目眶便陷,彼家人人如此,似属遗传云云,仆亦不复深究之矣。此颂

    曼福。

    树顿首 作(指周作人,编者注)附笔候

    十二

    (1918年)

    季芾君足下:

    数日前蒙书,谨悉。《文牍汇编》第三,今无其书,亦无付印朕兆。所物色之人,条件大难,何可便得,善于公牍已不凡,而况思路明晰者哉?故无以报命。若欲得思路胡涂者,则此间触目都是,随时可以奉献也。子英通信处是大路俊诚陞记箔庄转交,陈君尚无事。所需书目,起孟写出三种如别纸,惟其价目,今或因战事已稍增。又第三种较深,今之学生,虑未能读,可以从缓。《新青年》第二期已出,别封寄上。今年群益社见贻甚多,不取值,故亦不必以值见返耳。日前在《时报》见所演说,甚所赞成,但今之同胞,恐未必能解。仆审现在所出书,无不大害青年,其十恶不赦之思想,令人肉颤。沪上一班昏虫又大捣鬼,至于为徐班侯之灵魂照相,其状乃如鼻烟壶。人事不修,群趋鬼道,所谓国将亡听命于神者哉!近来部中俸泉虽不如期,尚不至甚迟,但纸券暴落,人心又不宁一,困顿良不可言。家叔旷达,自由行动数十年而逝,仆殊羡其福气。至于善后,则殆无从措手。既须谋食,更不暇清理纠葛,倘复纷纭,会当牺牲老屋,率眷属拱手让之耳。专此并颂

    曼福。

    仆周树人顿首 三月十日

    十三

    (1918年)

    季芾君足下:

    顷蒙书,祗悉,便赴文书科查检案卷,有上海高等实业学堂(系南洋商务学堂改称),江南实业学堂,而南洋高等实业学堂则无有。又查上海江南两学堂名册,亦不见魏公之名。此宗案卷从前清移交,有无阙失,不可知。总之此公则不见于现存经传中,非观其文凭难辨真妄。然既善于纠缠,则纵令真为南洋高等实业学堂最优卒业,肄业年限为一百年,亦无足取耳。部中近事多而且怪,怪而且奇,然又毫无足述,述亦难尽,即述尽之乃又无谓之至,如人为虱子所叮,虽亦是一件事,亦极不舒服,却又无可叙述明之,所谓“现在世界真当仰东石杀者”之格言,已发挥精蕴无余,我辈已不能更赘矣。《新青年》第五期大约不久可出,内有拙作少许。该杂志销路闻大不佳,而今之青年皆比我辈更为顽固,真是无法。此复,敬颂

    曼福。

    仆树人顿首 八〔五〕月廿九日

    十四

    (1918年)

    季芾君足下:

    日前从铭伯先生处得知夫人逝去,大出意外。朋友闻之亦悉惊叹。夫节哀释念,固莫如定命之谭,而仆则仍以为不过偶然之会,吊慰悉属肤辞,故不欲以陈言相闻。度在明达,当早识聚离生死之故,不俟解于人言也。惟经理孺子,首是要事,不知将何以善其后耶?《新青年》第五期及启孟讲义前日已寄上。溽暑尚自珍摄。

    仆树顿首 六月十九日

    十五

    (1918年)

    季芾君足下:

    早蒙书,卒卒不即复。记前函曾询部中《最新法令汇编》,当时问之雷川,乃云无有。前答未及,今特先陈。夫人逝去,孺子良为可念,今既得令亲到赣,复有教师,当可稍轻顾虑。人有恒言:“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仆为一转曰:“孺子弱也,而失母则强。”此意久不语人,知君能解此意,故敢言之矣。《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又有白话诗署“唐俟”者,亦仆所为。前曾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后以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种发见,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京师图书分馆等章程,朱孝荃想早寄上。然此并庸妄人(钱稻孙,王丕谟)所为,何足依据。而通俗图书馆者尤可笑,几于不通。仆以为有权在手,便当任意作之,何必参考愚说耶?教育博物馆等素未究,必无以奉告。惟于通俗图书馆,则鄙意以为小说大应选择;而科学书等,实以广学会所出者为佳,大可购置,而世多以其教会所开而忽之矣。覃孝方之辞职,闻因为一校长所打,其所以打之者,则意在排斥外省人而代以本省人。然目的仅达其半,故覃去而X至,可谓去虎进狗矣。部中风气日趋日下,略有人状者已寥寥不多见。若夫新闻,则有エバ之健将牛献周佥事在此娶妻,未几前妻闻风而至,乃诱后妻至奉天,售之妓馆,已而被诉,今方在囹圄,但尚未判决也。作事如此,可谓极人间之奇观,达兽道之极致,而居然出于教育部,宁非幸欤!历观国内无一佳象,而仆则思想颇变迁,毫不悲观。盖国之观念,其愚亦与省界相类。若以人类为着眼点,则中国若改良,固足为人类进步之验(以如此国而尚能改良故);若其灭亡,亦是人类向上之验,缘如此国人竟不能生存,正是人类进步之故也。大约将来人道主义终当胜利,中国虽不改进,欲为奴隶,而他人更不欲用奴隶;则虽渴想请安,亦是不得主顾,止能侘傺而死。如是数代,则请安磕头之瘾渐淡,终必难免于进步矣。此仆之所为乐也。此布,即颂

    曼福。

    仆树人顿首 八月廿日

    十六

    (1919年)

    季芾君足下:

    日前蒙书,谨悉。仆于其先又寄上《新青年》五卷之第三四两本,今度已达。来书问童子所诵习,仆实未能答。缘中国古书,叶叶害人,而新出诸书亦多妄人所为,毫无是处。为今之计,只能读其记天然物之文,而略其故事,因记述天物,弊止于陋,而说故事,则大抵谬妄,陋易医,谬则难治也。汉文终当废去,盖人存则文必废,文存则人当亡,在此时代,已无幸存之道。但我辈以及孺子生当此时,须以若干精力牺牲于此,实为可惜。仆意君教诗英,但以养成适应时代之思想为第一谊,文体似不必十分决择,且此刻颂习,未必于将来大有效力,只须思想能自由,则将来无论大潮如何,必能与为沆瀣矣。少年可读之书,中国绝少,起孟素来注意,亦颇有译述之意,但无暇无才无钱,恐成绩终亦甚鲜。主张用白话者,近来似亦日多,但敌亦群起,四面八方攻击者众,而应援者则甚少,所以当做之事甚多,而万不举一,颇不禁人才寥落之叹。大学之《模范文选》,本系油印,近闻已付排印,俟成后奉寄,不必得模胡之旧印矣。大学学生二千,大抵暮气甚深,蔡先生来,略与改革,似亦无大效,惟近来出杂志一种曰《新潮》,颇强人意,只是二十人左右之小集合所作,间亦杂教员著作,第一卷已出,日内当即邮寄奉上(其内以傅斯年作为上,罗家伦亦不弱,皆学生)。仆年来仍事嬉游,一无善状,但思想似稍变迁。明年,在绍之屋为族人所迫,必须卖去,便拟挈眷居于北京,不复有越人安越之想。而近来与绍兴之感情亦日恶,殊不自至[知]其何故也。闻燮和言李牧斋贻书于女官首领,说君坏话者已数次,但不知燮和于何处得来,或エバ等作此谣言亦未可定,此是此公长技,对于ラィブチヒ亦往往如此。要之,我辈之与遗老,本不能志同道合,其啧有烦言,正是应有之事,记之聊供一哂耳。顷在部作此笺答,而惠书在寓中,故所答或有未尽,请恕为幸。专此,敬颂

    曼福。

    仆树顿首 一月十六日

    《新潮》第一册顷已寄出,并闻。同日

    十七

    (1923年)

    季芾兄:

    前见《校刊》,知兄已递辞呈,又患失眠,此信本该不作,然实无奈,故写此以待,因闻诗荃兄言兄当以明日到京也。

    此次教部裁员,他司不知,若在社会司,则办事员之凡日日真来办事者皆去矣,留者之徒,弟仅于发薪时或偶见其面,而平时则杳然,如此,则天下事可知也。复次之胡闹,当在附属机关,弟因此颇为子佩忧,现在年数劳绩皆不论,更有可说。前闻女师校有管注册者已去,而位尚虚,殊欲切为子佩谋之,但不知兄在辞中,尚可为不?倘可,并且无他窒碍,则专以此为托也。

    附上讲稿一卷,明已完,此后仅清代七篇矣。然上卷已付排印,下卷则起草将完,拟以明年二月间出。此初稿颇有误,本可不复呈,但先已俱呈,故不中止耳。已印者日内可装成,其时寄上。

    弟树人上 十二月十日夜

    十八

    (1926年)

    季芾兄:

    昨得洙邻兄函,言:“案已于昨日开会通过完全胜利大约办稿呈报得批登公报约尚须两星期也”云云。特以奉闻,并希以电话告知幼渔兄为托。

    树人 二月二十五日

    十九

    (1926年)

    季芾兄:

    四日下午到厦门,即迁入校中,因未悉大略,故未发信,今稍观察,知与我辈所推测者甚为悬殊。玉堂极被掣肘,校长有秘书姓孙,无锡人,可憎之至,鬼祟似皆此人所为,我与臤士等三人,虽已有聘书,而孙伏园等四人已到两星期,则校长尚未签字,与以切实之定议,是作态抑有中变,未可知也。

    在国文系尚且如此,则于他系有所活动,自然更难。兄事曾商量数次,皆不得要领,据我看去,是没有结果的。臤士于合同尚未签字,或者亦不久居,我之行止,临时再定。

    此地风景极佳,但食物极劣,语言一字不懂,学生止四百人,寄宿舍中有京调及胡琴声,令人聆之气闷。离市约十余里,消息极不灵通,上海报章,到此常须一礼拜。

    迅上 八〔九〕月七日之夜

    二十

    (1926年)

    季黻兄:

    十九日来函,于月底已到。思一别遂已匝月,为之怅然。此地虽是海滨,背山面水,而少住几日,即觉单调;天气则大抵夜即有风。

    学校颇散漫,盖开创至今,无一贯计画也。学生止三百余人,因寄宿舍满,无可添招。此三百余人分为豫科及本科,本科有七门,门又有系,每系又有年级,则一级之中,寥落可知。弟课堂中约有十余人,据说已为盛况云。

    语堂亦不甚得法,自云与校长甚密,而据我看去,殊不尽然,被疑之迹昭著。国学院中,佩服陈源之顾颉刚所汲引者,至有五六人之多,前途可想。女师大旧职员之黄坚,亦在此大跋扈,不知招之来此何为者也。

    兄何日送家眷南行?闻中日学院已成立,幼渔颇可说话,但未知有无教员位置,前数日已作函询之矣。兄可以自己便中面询之否?

    此间功课并不多,只六小时,二小时须编讲义,但无人可谈,寂寞极矣。为求生活之费,仆仆奔波,在北京固无费,尚有生活,今乃有费而失了生活,亦殊无聊。或者在此至多不过一年可敷衍欤?上月因嫌黄坚,曾辞国学院兼职,后因玉堂为难,遂作罢论。

    北京想已凉,此地尚可著夏衣,但较之一月前确已稍凉矣。专此,顺颂

    曼福。

    树上 十月四日

    二十一

    (1926年)

    季芾兄:

    今日得廿一日来信,谨悉一一,前得北京信,言兄南旋,未携眷属,故信亦未寄嘉兴,曾以一笺托诗荃转寄,今味来书,似未到也。

    此间多谣言,日前盛传公侠下野,亦未知其确否,故此函仍由禾转,希即与一确示。

    厦大虽不欠薪,而甚无味,兼士早走,弟亦决于本学期结束后赴广大,大约居此不过尚有一月耳,盼复,余容续陈。

    树人上 十二月二十八日

    二十二

    (1926年)

    季芾兄:

    昨寄一函,已达否?此间甚无聊,所谓国学院者,虚有其名,不求实际。而景宋故乡之大学,催我去甚亟。聘书且是正教授,似属望甚切,因此不能不勉力一行,现拟至迟于一月底前往,速则月初。伏园已去,但在彼不久住,仍须他往,昨得其来信,言兄教书事早说妥,所以未发聘书者,乃在专等我去之后,接洽一次也。现在因审慎,聘定之教员似尚甚少云。信到后请告我最便之通信处,来信寄此不妨,即我他去,亦有友人收转也。此布,即颂

    曼福。

    树人上 十二月廿九日

    二十三

    (1927年)

    季芾兄:

    十九日信已到,现校中只缺豫科教授,大家俱愿以此微职相屈,望兄不弃,束装即来。所教何事,今尚未定,总之都甚容易,又须兼教本科二三小时,月薪为二百四十,合大洋约二百上下,以到校之月起算,甚望于二月(阳历)间到校。可以玩数天,开学则三月二日也。

    此间生活费颇贵,然一人月用小洋百元足够,食物虽较贵而质料殊佳;惟房租贵,三小间约月需二十元上下。弟现住校中,来访者太多,殊不便,将来或须赁屋,亦未可知。

    信到后乞即示行期。又如坐太古船,则“四川”“新宁”“苏州”等凡以S起头者皆较佳。“唐餐楼”每人约二十五六元。

    来信仍寄校中。

    迅上 一月二十九夜

    二十四

    (1927年)

    季芾兄:

    昨刚发[寄]信绍,沪,今晨得二十三日来信,俱悉。兄之聘书,已在我处,为豫科教授,月薪二百四十元,合大洋不过二百上下。此间生活费,有百元足矣,不至于苦。

    至于所教功课,现尚无从说起,因为一切尚无头绪。总之,此校的程度是并不高深的,似乎无须怎样大豫备。

    开学是三月二日,但望兄见信即来。可以较为从容,谈谈。所教功课,也许在本科也有几点钟。

    校中要我做文科主任,我尚未答应。

    从沪开来的轮船,太古公司者,“苏州”,“新宁”,“四川”等凡以S起首者最好。听说“苏州”尤佳。我坐的是“唐餐楼”(胜于官舱),价二十五元左右。

    余面谈。

    迅上 正月三十一日

    二十五

    (1929年)

    季芾兄:

    二十二日来信收到。中国能印玻璃版的,只有商务,中华,有正。而末一家则似不为人印,或实仍托别家印,亦未可知也。有日本人能印,亦不坏,前曾往问,大如来信之笺中红匡者,每张印三百张起码,计三元,不收制板费,倍大作每张二分计,纸(中国的)每张作四分计,则每一张共六分,倘百页一本,本钱即需六角矣。但还有一问题,即大张应以照相缩小,不知当于何处为之,疑商务馆或当有此设备,然而气焰万丈,不能询之。

    关于儿童观,我竟一无所知。在北京见嘱以来,亦曾随时留心,而竟无所得。类书中记得《太平御览》有《幼慧》一门,但不中用。中国似向未尝想到小儿也。

    寿老毫无消息。前几天却已见过他的同乡,则连其不在南京亦不知也。天气渐暖,倘津浦车之直达者可通,拟往北京一行,以归省,且将北大所有而我所缺之汉画照来,再作后图。阅报,知国文系主任,仍属幼渔,前此诸公之劳劳,盖枉然矣。

    此布,并颂

    曼福。

    迅启上 三月廿三夜

    二十六

    (1929年)

    季芾兄:

    前几天有麟信来,要我介绍他于公侠,我复绝他了,说我和公侠虽认识,但尚不到荐人程度。今天他又有这样的信来,不知真否?倘真,我以为即为设法,也只要无关大计的事就好了。因为他虽和我认识有年,而我终于不明白他的底细,倘与以保任,偾事亦不可知耳。

    树人启上 六月廿九夜

    二十七

    (1930年)

    季芾兄:

    午后寄上《萌芽》及《语丝》共一包,现在一想,《语丝》似乎弄错了。不知是否?

    其中恐怕每期只一本,且有和先前重出的罢。重出者请弃去,毋须寄还。缺者请将期数便中示知,当补寄。

    迅启上 二月十一夜

    二十八

    (1930年)

    季芾兄:

    南京夫子庙前,大约即今之成贤街,旧有江南官书局印书发售。官书局今必已改名,但不知尚有书可买否?乞一查。如有,希索取书目两份见寄为荷。仍由乔峰转。此颂

    曼福!

    令飞顿首 七月十五日

    二十九

    (1931年)

    季黻吾兄左右:

    昨至宝隆医院看索士兄病,则已不在院中,据云:大约改入别一病院,而不知其名。拟访其弟询之,当知详细,但尚未暇也。近日浙江亲友有传其病笃或已死者,恐即因出院之故。恐兄亦闻此讹言,为之黯然,故特此奉白。此布,即请

    道安。

    弟令斐顿首 一月二十一日

    三十

    (1932年)

    季芾兄:

    因昨闻子英登报招寻,访之,始知兄曾电询下落。此次事变,殊出意料之外,以致突陷火线中,血刃塞途,飞丸入室,真有命在旦夕之概。于二月六日,始得由内山君设法,携妇孺走入英租界,书物虽一无取携,而大小幸无恙,可以告慰也。现暂寓其支店中,亦非久计,但尚未定迁至何处。倘赐信,可由“四马路杏花楼下,北新书局转”耳。此颂

    曼福。

    弟树顿首 二月二十二日

    乔峰亦无恙,并闻。

    三十一

    (1932年)

    季芾兄:

    顷得二月二十六日来信,谨悉种种。旧寓至今日止,闻共中四弹,但未贯通,故书物俱无恙,且亦未遭劫掠。以此之故,遂暂蜷伏于书店楼上,冀不久可以复返,盖重营新寓,为事甚烦,屋少费巨,殊非目下之力所能堪任。倘旧寓终成灰烬,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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