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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的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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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曰门童。总而称之,亦曰门生。”这都是专就意义异同说明的。顾炎武、赵翼则能阐释“门生”的依附的意义。顾在《日知录》中说:

    《后汉书·贾逵传》“皆转逵所造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是弟子与门生为二。汉人以受学者为弟子,其依附名势者为门生。《郅寿传》“时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窦常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托”。《杨彪传》“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权财务七千余万”。宪,外戚,甫,奄人也,安得有传授之门生乎。

    赵翼《陔余丛考》:

    汉时门生非弟子之称,《后汉书·杨厚传》“门生上名录者三千余人”,曰上名录,则不必亲受业,但习其学即是也。《郑康成传》“康成没。门生相与撰其问答诸弟子之词,依《论语》为《郑志》”。以弟子问答之词,而门生撰述之,盖如《论语》所谓门人受业于弟子者也。《李固传》“固下狱,门生王调、贯械上书证其枉。及固死,陈尸于路。固弟子郭亮,负铁锧乞收固尸”。曰门生,曰弟子,又可见门生之非弟子也。惟其不必亲受业,但为其学者皆可称门生,于是依势趋利者,并不必以学问相师,而亦称门生。盖即后世拜门生之陋习也。

    徐干《中论·谴交篇》说得更清楚:

    桓灵之世,其甚者也。……有策名于朝而称门生于富贵之家者,比屋有之。为之师而无以教弟子,亦不受业。然其与事也,至乎怀丈夫之容而袭婢妾之态,或奉货而行赂,以自固结,求志属托,规图仕进。

    到两晋南北朝,门生地位,已经下同僮仆,称所依附的人为“主人翁”,为他奔走服役。《日知录》同《陔余丛考》,都讲论很多。

    东汉的豪族,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都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只就杨氏的门生说,杨震做太尉,被谮罢免回本郡时,有许多门人还追随着。在震气愤饮鸩自杀之前,门人与诸子同听遗嘱。死后有门生二人“诣阙追讼震事,朝廷皆称其忠”(《后汉书》卷八四《杨震传》)。

    震大概有四子(《隶释·太尉杨震碑》,本传则说有五子)。牧、让、秉、奉。牧的儿子统,让的儿子著,官都不大。只秉子赐,赐子彪,都做太尉。后来曹操嫌忌这个大族,就杀了彪的儿子杨修。说是忌修之才,恐不尽然。杨秉一支做太尉的,自然都有门生。杨统虽是小官也有门生。杨震的碑就是统的门人所立。门生不止是一个人的门生,并且是一家人的门生。不但要替师的祖父立碑,还有时替师的儿子立碑。如《隶释·童子逢盛碑》,就是门生所立的。杨著官到高阳令,他的碑阴题名有“后公门生”同“沛君门生”。《隶释》说:

    沛君,沛相统也。后公,太尉秉也。杨震拜于前,故以秉为后。沛君者,著之从兄;后公者,著之季父。

    大概杨家这几代人,没有门生的很少。这正是杨氏所以为“东京名族”的一大理由。

    七、豪族与政治————选举请托

    经济上的依附,只要富了就有人来;政治上的依附,则非贵不可。所以富而未贵的豪族就运动选举,让自己贵起来;已经贵了的要让自己更贵并依附者也都贵起来,这样大肆运动,结果从东汉初就闹“选举不实”。

    选举不实,西汉武帝时已有,《前汉书》卷一七《功臣表》记元朔五年山阳侯张当居“坐为太常择博士弟子故不以实完为城旦”,但数量不多。到元帝时候,诏言始有“二千石选举不实”的话,见《前汉书》卷七一《于定国传》。

    东汉第二世皇帝明帝,刚一即位,就下诏说:

    今选举不实,邪佞未去。权门请托,残吏放手。……有司明奏罪名,并正举者。

    此诏所说实是光武帝时的情形,这正是东汉初豪族势力已经深入政治的证明。明帝虽有意纠正,实在未生效力,我们看章帝即位后一年的诏书就可明白:

    朕既不明,涉道日寡。又选举乖实,俗吏伤人。官职耗乱,刑罚不中,可不忧欤。……夫乡举里选,必累功劳。今刺史守相,不明真伪,茂才孝廉,岁以百数。既非能显而当授之政事,甚无谓也。每寻前世,举人贡士,或起圳亩,不系阀阅。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政有异迹。文质彬彬,朕甚嘉之。(《后汉书》卷三《章帝纪》)

    和帝初即位时,窦氏专政。即位四年,诛窦宪等。所以第五年才下诏:

    选举良才,为政之本。科别行能,必由乡曲。而郡国举吏,不加简择。故先帝明敕在所令试之以职,乃得充选。又德行尤异不须经职者,别署状上。而宣布以来,出入九年,二千石曾不承奉,恣心从好。司隶刺史,讫无纠察。今新蒙赦令,且复申敕。后有犯者,显明其罚。在位不以选举为忧,督察不以发觉为负,非独州郡也。是以庶官多非其人,下民被奸邪之伤,由法不行故也。(《后汉书》卷四《和帝纪》)

    由这次诏书可以看出章帝也没有能够改良。而且有一桩弊病可注意的,是选举多取年少,希望他将来贵显可以报恩。这种情形也发生得很早。光武的表兄弟樊儵(即大地主樊宏之子)在明帝初即位时,就上言:

    郡国举孝廉,率取年少能报恩者。耆宿大贤,多见废弃。宜敕郡国,简用良俊。(《后汉书》卷六二《樊儵传》)

    这些选举不实的情形,经过几代,都不能改。到顺帝时候,有一位名臣左雄,提出“限年试才”法,才算遇到一度整顿。

    左雄时候,政治已经十分腐败了。左雄等一派士大夫实在看不过,所以要挺身而出,他上书给顺帝,痛陈时弊:

    汉初至今,三百余载,俗浸雕敝,巧伪滋萌。下饰其诈,上肆其残。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辨为贤能,以理己安民为劣弱,以奉法循理为不化。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雠,税之如豺虎。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疚。见非不举,闻恶不察。观政于亭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州宰不覆,竞共辟召,踊跃升腾,超等踰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朱紫同色,清浊不分。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乡官部吏,职斯禄薄,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于此。(《后汉书》卷九一《左雄传》)

    皇帝很感动,但因为宦官擅权不能照他的话改革。后来他又提出改善选举制度,说:

    郡国孝廉,古之贡士。出则宰民,宣协风教,若其面墙,则无所施用。孔子曰“四十而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能,以美风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才异行,自可不拘年齿。(同上)

    当时也有人反对,如胡广等上疏说:

    盖选举因才,无拘定制。六奇之策,不出经学(陈平所出)。郑(子产相郑)阿(晏婴化东阿)之政,非必章奏。甘(甘罗十二为秦上卿)奇(子奇年十八主齐东阿)显用,年乖强仕。终(终军年十八说降南越)贾(贾谊十八为博士)扬声,亦在弱冠。(《后汉书》卷七四《胡广传》)

    虽然举出许多典故,顺帝早已听了左雄。胡广等因为顺帝先已下诏应许,又让他们参议,还引经据典,发了许多怨言,说皇帝不该这样不慎重。顺帝看了,想是更不高兴。后来胡广作济阴太守,竟因举吏不实免黜。

    顺帝下诏的第二年,就有人因为诏书末尾注有例外,想来偷巧。有广陵孝廉徐淑,不够四十岁。典选举的尚书郎很奇怪,就诘问他。徐淑说:“诏书上说有如颜回、子奇,不拘年齿,所以我来了。”尚书郎不能屈他。还是左雄,不愧为尚书令(尚书郎的首领),问他:“从前颜回闻一知十(见《论语》),孝廉你闻一知几呢?”徐淑没话说。于是左雄骂了一顿,叫他回去。从此威风大振,选举从严。以前是“茂才孝廉,岁以百数”,现在只汝南陈蕃、颍川李膺等三十余人得拜郎中。“雄在尚书,天下不敢妄选,十余年间,称为得人”(《后汉书·左雄传论》)。

    陈蕃等都是后来在党锢之祸中反对宦官的要人。左雄又征举海内名流为博士,奖励有志操的弟子,因此来京师就学的极众。左雄实在已经像一位党人领袖。他这“限年试才”的一炮足使宦竖胆寒。顺帝以前选举实在太荒谬,《后汉书》卷八六《种嵩传》有个故事可以为证:

    (种嵩)始为县门下史。时河南尹田歆外甥王湛名知人。歆谓之曰:“今当举六孝廉,多得贵戚书命,不宜相违;欲自用一名士,以报国家,尔助我求之。”明日,湛送客于大阳郭,遥见嵩,异之,还白歆曰:“为尹得孝廉矣,近洛阳门下史也。”

    六个孝廉之中,有一个不受请托,便算难得。当时豪族势力之大,可以想见。这种势力,决非左雄等一时的纠正所能阻止。

    豪族不但请托地方,而且请托中央。左雄以后,中央的势力,不在外戚,就在宦官。外戚宦官本身是大族,地方豪族与他们结纳。选举的情形更坏,东汉末的情形,如王符的话:

    群僚举士者,或以顽鲁应茂才,以桀逆应至孝,以贪饕应廉吏,以狡猾应方正,以谀谄应直言,以轻薄应敦厚,以空虚应有道,以嚣应明经,以残酷应宽博,以怯弱应武猛,以愚顽应治剧。名实不相副,求贡不相称。富者乘其财力,贵者阻其势要。以钱多为贤,以刚强为上。(《潜夫论·考绩》)

    《抱朴子·审举篇》引当时人的口号说: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懦如鸡。

    如此选举,如此官吏,当时政治之腐败可想。小民固然受苦,一般比较循规蹈矩的豪族————大都是财力较差的————及希望通经致仕的士子,在政治上都得不到出路,他们就结合起来,先于小民而向腐败的政府抗争。

    八、外戚豪族、宦官豪族的专政

    东汉末的政权在外戚同宦官手里。

    外戚与宦官,是两种豪族。他们的势力与中央政府关系特密。如外戚,普通原来已是豪族,因取得中央政权而突然特别发展。如宦官,本来多不是豪族,得势之后,有许多人来依附,再发展,也就成为特别大的豪族。

    外戚与宦官,都是所谓“幸进”。尤其宦官的发展,是一步登天的突然发展。他们多数是不学无术,父兄们“攀龙附凤”不需要读书;子弟们生下来就娇纵,也不会读书。他们没有政治眼光,更没有政治经验。不明白逆取顺守的道理。只晓得要这突然的发展再更迅速的扩大开来。这样,他们除掉剥削小民以外,更要打击其他豪族,夺取他们的资财官爵。这对外戚宦官的发展非常方便,因为大鱼吃虾米总不及吃小鱼养料丰富。

    外戚宦官的急进,引起保守派豪族的不满。保守派豪族有许多在朝大臣,是一般士大夫的领袖。他们读过书,懂得孟子“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的道理。所以除掉因为急进派豪族不肯与他们共存共荣而自危之外,并反对急进派的“竭泽而渔”政策。他们晓得任急进派干下去汉朝的政权要动摇了,于是忠义之心油然而生。合并了为公为私两种动力,他们就起来抗斗。

    急进派与保守派的划分,并不很显明,也不是突然就显出的。他们所以能够各自团结,就因为宗亲宾客门生故吏等等关系,原已造成许多豪族。豪族因为共同利害而渐渐团结起来争斗,争斗越紧张,团结就越密切。

    有人认急进派与保守派的争斗为中央豪族与地方豪族的争斗。这有些道理,但不能包括。因为外戚宦官虽是中央豪族,也不能一口都吞下一切地方豪族。他们对地方豪族的一部分也有联络。他们联络与自己相类的豪族而吞并异己的,这是很自然的情形。

    外戚宦官的性质,是“富而甚无知”;其他士大夫,则是“不甚富而有知”。这两种性质的豪族渐渐的分化开来。但外戚并不全是“富而甚无知”,有时也与士大夫结合,所以不便称为外戚宦官与士大夫的斗争。士大夫常以“清”自许。我们可以称“不甚富而有知”(即保守派)者为“清流”,而称“甚富而无知”者(即急进派)为“浊流”。清浊渐渐分的显明,政争就日趋激烈。

    浊流之所以有地位,是因为能把握住君主。君主之所以有力量则因为光武以后的中央集权。中央集权,并非始于光武,我们可以说从西汉武帝即已实行,但光武更把制度确定了。光武集权的因果,仲长统说得很明白:

    光武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即尚书)。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昌言·法诫》)

    集权中央实在是一把两面锋利的刀,在君主精明的时候,可以利用它来压制豪族;在君主黯弱的时候,仍旧要被豪族取去,反来劫制君主。

    两面锋利的刀,在君主自己无力执掌的时候,自然要找极可靠的人来托付。在无知的君主想来,自然是亲戚最可靠。在东汉许多皇帝都不永年,又少子嗣。每每需要外藩入继,太后因为外藩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不肯相信,常是选立幼君,自己临朝听政,把大权交给自己娘家人才算放心。这样大权自然而然的就落到外戚手里。

    外戚平时多受赏赐,本已很富。此刻得到政权,更要大大的搜括一下,以便挥霍。如和帝时候的窦宪以外戚专权。窦氏,在西汉有文帝窦后,已经是外戚,后来历代都做二千石。因为是豪族,宣帝时,被迁徙到关中。光武中兴时候宪的曾祖父窦融,割据在河西甘肃一带。势力很大。后来投降光武,入京师的时候,“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两,马牛被野”(《后汉书》卷五三《窦融传》)。皇帝更加恩遇,窦氏同时有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祖孙三代,都作大官。“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同上)。

    窦融的儿子窦穆,因为要发展自己的地盘,假作诏书,后来又赂遗小吏而被诛,窦宪的父亲,即窦穆的儿子窦勋也因而被杀。但这不过是东汉初压制豪族的一番动作。实际上汉与窦氏仍是若即若离。窦宪的妹妹作了章帝的皇后,窦宪又得宠幸,竟仗势夺公主的园田,被章帝骂他是臭老鼠。稍微敛迹。和帝继位,窦太后临朝。宪遂执掌大权,计无不从。宪带兵大破匈奴之后,封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宪有许多爪牙心腹,“刺史守令,多出其门”。也延揽一般文人,如班固、傅毅之类,置之幕府。他的“奴客”都倚势欺人,强夺财货,妻略妇女。后来窦氏居然图谋篡弑。和帝只好与“谨敏有心几”的宦者郑众定谋,出其不意,发守卫京师的兵,闭城收捕窦氏党羽,又把窦宪等逼死。宗族宾客仗窦宪作官的一概罢免。郑众被封为乡侯,食邑一千五百户。这是宦官参政的第一声。

    安帝时候,宦官势力更大,有时与外戚联络,有时与外戚斗争,总之是欺骗君主,夺取政权。

    安帝之后的顺帝,封梁商的女儿为后。桓帝即位,梁太后临朝。梁商的儿子梁冀做大将军辅政。梁氏又是豪族。西汉时候,梁氏因为资产在十万以上,曾被迁徙。梁商的曾祖父梁统,为酒泉太守,与窦宪的祖父窦融一同起兵。后归光武。梁统的儿子梁松,得尚光武的女儿舞阴长公主。因为“数为私书,请托郡县”,下狱而死,作了豪族压制政策下的牺牲者。

    但梁冀作大将军时的权威,又有过于窦宪。宪只封二万户,冀则封三万户。冀妻孙寿也被封阳城君,岁入五千万。梁氏可算是浊流豪族的典型。虽已富倾天下,还要设计吞并其他豪族。他派出去的官吏,都使宾客登记所属各县富人,诬陷他们下狱,讨钱来赎。出钱少的就被杀或徙边。梁冀自己也会这些办法。当时有个家产一亿七千余万的富豪,叫士孙奋,非常吝啬。梁冀送他四匹马,向他借五千万。士孙奋也不识高低,只肯借给他三千万。梁冀大怒,就告到郡县,说士孙奋的母亲原是他家的“守藏婢”,偷了白珠十斛紫金千斤逃跑;现在找到了。郡县就收拷士孙奋,兄弟都死在狱中。收没士孙奋的家财,除了先前要借的五千万以外,另外一亿二千余万也都归了梁冀。

    梁冀在朝廷上势力也极大,目无君主。朝中十九都是他的党羽。桓帝被梁氏欺压得利害,实在不平,只得也袭用和帝的故智。在厕所里同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五宦者合谋。也用中央卫兵,围住梁冀府,逼他夫妇自杀。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大小都弃市。其他连带死的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共数千人。故吏宾客被免黜的三百余人。朝廷因此显得空虚无官。冀的财产斥卖了,还得三十多万万。国库得此一笔大收入,遂减收天下租税之半。梁氏这一大豪族,又算断送在宦官手中。

    宦官虽然打倒外戚,自己也不是清流。单超等五人同日都得封侯,因此被称为“五侯”,比郑众的乡侯又高一级了。单超二万户,徐璜、具瑗各万五千户;赐钱各千五百万。左悺、唐衡各万三千产,赐钱各千三百两万。单超不久即死。其余四侯,都很专横,天下称他们“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后汉书》卷一○八《单超传》作唐两堕,此从注所谓“诸本”)。回天是力可以旋转乾坤,独坐是骄贵得无人敢比,卧虎想是威猛如虎,卧着都可怕,雨堕许是流毒天下、如雨之密的意思。他们没有后代,就“养其疏属,或乞嗣异姓,或买苍头为子,并以传国袭封。兄弟姻戚,皆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贼无异”(同上,《单超传》)。

    《后汉书》卷一○八《宦者列传》序说他们势力:

    府署第馆,棊列于都鄙;子弟支附,过半于州国。南金和宝冰纨雾縠之积,盈仞珍藏;嫱媛侍儿歌童舞女之玩,充备绮室。狗马饰雕文,土木被缇绣。皆剥割萌黎,竞恣奢欲。构害明贤,专树党类。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权强者,皆腐身熏子(韦昭曰:古者腐刑,必熏合之),以自炫达。同敝相济,故其徒有繁。

    他们虽没有血缘的子孙,却有许多依附,可算是变态的豪族。这些人更没有知识,所以浊得利害。清流与他们不能两立,就合起来攻击他们。他们固然是“专树党类”,清流也有“门生故吏”的依附。清浊正面冲突,就造成两次的“党锢之祸”。

    九、清流豪族的挺起

    前面已经讲过,清流是“不甚富而有知”。他们的经济势力,不及浊流。但他们虽不能给予人很多的“利”,却能于利之外,同时给人以“大名”,所以依附的人也正不少。

    东汉确是有所谓“清议”,清议的发出者正是清流,即小康的知识分子,如太学生之类。章炳麟说汉时地方上有“议民”:

    成哀之末,纲纪败于朝,吏理政于府。至于元始,户口最盛矣。其县邑犹有议舍。槀长蔡湛碑阴曰,贱民议民,与三老故吏处士义民异列。议民者,域外以为议员,良奥通达之士,以公民参知县政者也。贱民者,西方以为私人,厮役扈养,不及以政,不得选人,亦不得被选者也。(《检论·通法》)

    这话未必可靠,或是太炎要提倡议会政治,因此托古改制。议民二字,在别的汉碑,还没有见到。不过“义民”两字,很有几处见到。义民的解释,金石家说法不一。但我据《后汉书》卷一一六《南蛮传》记程包的话:

    板楯(一种蛮)七姓,射杀白虎立功。先世复为义人(义人二字,《华阳国志》卷一,作义民)。

    然则义民,即是复除徭役的复民。议民的意思,或亦相类。假如是发出议论的人,那亦一定是有特殊地位的。可惜此碑阴只著录于《金石录》,全文未见,不能详考了。

    选举与乡里的议论既有关系,有些人就会矫情作伪来求名誉。其中有的成了功,如许武已举孝廉,因为两个弟弟还未成名,就分家,故意少分给两弟。人都称两弟能让,因此俱得选举。武又说明夺产苦心,把自己的产业全分给两弟,一无所留。人又大称赞他(《后汉书》卷一○六《许荆传》)。有人则成功而又失败,如赵宣葬亲,不闭墓道,自己就住在坟里,行服二十余年。乡邑都称他的孝,州郡屡次礼请。但后来陈蕃查出他在服中生了五子,把他痛骂,还治了罪(《后汉书》卷九六《陈蕃传》)。

    有人需要批评,就产生出批评家,如东汉末年汝南许劭为本郡功曹。功曹正是执掌选举的一科。他同从兄许靖,都有高名,喜欢评论乡里人物。每月发表一次,叫作“月旦评”。曹操还没有抖起来的时候,曾卑辞厚礼,求许劭批评。许劭看不起曹操,不肯答应。曹操找了个机会逼他,他不得已只好说,“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虽然捧中带骂,曹操已经大喜而去。但许劭同许靖有些不睦,劭仗着自己是功曹,排挤许靖,不肯选他。许靖穷得仗着马磨给人磨粮食为生,他一定大说许劭的坏话。别的批评家因此看轻许劭。

    许劭也因为常爱说人坏话,得罪人多。所以后来被人看轻。另外一位批评家郭太,与他齐名称“许郭”的,则谨慎得多。郭太是太学生首领。当时太学生厌倦经书;多数喜欢游谈,又常臧否人物评论政治。郭太特别会奖拔人物,专说人好,不说人坏。他在太学里名气极大,当时清流领袖河南尹李膺,非常看重他。有一次郭太从洛阳回家,衣冠儒者送到河上的有车数千辆。郭太独与李膺同舟过河,大家看了羡慕,以为神仙。

    三公辟召,常征询到批评家。与许郭同时又有两位批评家,一个汉中晋文经,一个梁国黄子艾,二人倚恃才智,到洛阳来炫耀。假称养病,卧在家里,不见宾客。好些公卿大臣都派门生去问病,在门口坐候,还不得见。三公要选举某人时,命掾属去访问他们,随他们的批评来作决定。同时太学生符融师事李膺。李膺极赏识他,每次见面,就谢绝别的宾客,专听符融谈论。谈到好处,李膺每每捧手叹息。郭太之结识李膺也是符融的介绍。这时符融看晋、黄二人,派头虽大,并不像很高明的,就到太学里对李膺及众太学生说:“他们两人没有什么德行事业。不过弄些宾客徒从来摆架子,竟能骗得大臣的信用,这种人要不得!”话传开去,两人名誉一天天衰减,来访的人也少了。不过十几天,都惭愧逃走。这两人后来果然成为所谓“轻薄子”,都因罪废弃。黄子艾,名允,他的轻簿行为见于《后汉书》卷九八《郭太传》:

    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而叹曰:“得婿如是足矣。”允闻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妇谓姑曰:“今当见弃,方与黄氏长辞。乞一会亲属,以展离诀之情。”于是大集宾客三百余人。妇中坐,攘袂数允隐匿秽恶十五事。言毕,登车而去。允以此废于世。

    符融的话被证实,符融的名气就更大起来了。

    太学原是一条仕进之路。从西汉武帝为博士置弟子五十人,都得复免徭役。弟子由太常选择,或郡国荐举。每年课试一次,及格的补文学掌故缺,优等高第可以补郎中。后来弟子员额渐增,元帝时增到三千人。平帝时,增加元士(六百石)之子,可以与博士弟子一同受业,但不必计算到三千人内,是额外又有增加。此时每年课试,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东汉初诸帝,都奖励经术,承袭西汉的制度。安帝以后,渐渐忽略。博士不讲书,弟子也怠散。太学破坏,成为菜园,还常有牧儿樵童跑来。顺帝听了大臣的话,才重修太学。共造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增加课试甲乙科各十人。此后游学增盛,至有三万余学生,为西汉时的十倍。

    多数太学生之来,恐怕不是为读经而是为作官。当时经学确是太琐碎了,解说经上几个字,动辄用数万言,其中恐怕无甚兴趣。所以太学生多数不讲章句,只尚浮华,重谈论,务交际。他们也可算是一种议民,常常批评政治,讲论人物。公卿有的怕他们贬议,至于亲自到门来同他们结交。太学生乐得藉此交通权贵,于是或为朋友,或称门生。如郭太、贾彪等乃率领三万余太学生,与李膺等互相褒重。太学生把他们所称誉的人造出七字句来唱为口号,如称李膺“天下模楷李元礼”,第四字同第七字叶韵,这是当时的习惯。

    这样太学生与清流大臣就结成了党,后来因为同宦官斗争而被禁锢。不过党锢的事情,并不始于东汉,至迟在王莽时候已经有过一次。《前汉书》卷六七《云敞传》: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师事同县吴章。章治尚书经为博士。……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师古曰:更以他人为师,讳不言是章弟子。)

    后来宦官们也许正是师王莽的故智罢。

    东汉开始有党,大概始于甘陵郡的南北部。甘陵周福,在桓帝为侯的时候给桓帝讲过书。桓帝即位,拔擢他为尚书。同时同郡河南尹房植在朝很有名。植的乡人为他们造出两句口号说:“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对周福有些不敬,从此周、房两家的宾客互相讥揣,各自连结朋徒,渐渐结了仇隙。于是甘陵有了南北部的对立。部就是党的意思,可知党的分子中,宾客朋徒非常重要。

    东汉结交宾客的风气非常盛。宾客还有战国传下来的任侠风气,对主人真肯卖命。门生故吏也都一样。结交宾客的情形,如徐干所说:

    桓灵之世其甚者也。自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王事不恤,宾客为务。冠盖填门,儒服塞道。饥不暇餐,倦不获已,殷殷沄沄,俾夜作昼。下及小司,列城墨绶,莫不相尚以得人,自矜以下士。星言夙驾,送往迎来,亭传常满。吏卒传问,炬火夜行,阍寺不闭。把臂捩腕,扣天矢誓,推脱恩好,不较轻重。文书委于官曹,系囚积于囹圄,而不遑省也。(《中论·谴交》)

    门生故吏,受了恩,也就同主人周旋于死生患难之间,如赵翼所说:

    是时(东汉)郡吏之于太守,本有君臣名分。为掾史者,往往周旋于死生患难之间。如李固被戮,弟子郭亮负斧锧上书,请收固尸。杜乔被戮,故掾杨匡守其尸不去,由是皆显名(固、乔二传)。第五种为卫相,善门下掾孙斌。种以劾宦官单超兄子匡,坐徙朔方。朔方太守董援,乃超外孙也。斌知种往必被害,乃追及种于途。格杀送吏。与种俱逃以脱其祸。(《廿二史劄记》)

    李、杜都因触犯梁冀被陷害,当时梁冀气焰熏天,并且严令禁止人看他们的尸首,郭亮等居然敢冒死前去。这种精神足可使身在清流的主人有所依恃。清流与浊流既难并立,清流又有部党的支撑,名誉的鼓励,自然要挺身而起与势倾朝野的浊流相抗,造成轰轰烈烈的政争。

    十、豪族内争————第一次党锢

    前面说过,桓帝因诛梁冀,而封宦官五人为侯。五侯之中,单超先死。剩下回天、独坐、卧虎、雨堕四侯,十分骄横。另外有中常侍侯览,非常佞猾,假托有诛梁冀之功,也得封侯。览与小黄门段硅都有田地产业近济北(国)界。他们的仆从宾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济北相滕延,是个清流,都把来收捕,杀了几十人,陈尸在大道上。览、珪大怒,诉于桓帝,把滕延罢免。侯览的哥哥参为益川刺史。人民有丰富的,他都诬以大逆,诛杀而收没财产,前后所得以亿计。太尉杨秉,即杨震之子,是清流领袖,参奏侯参,槛车运京。参在路上自杀。检查他的车三百多辆,都是金银锦帛珍玩。因此侯览也被免职,但不久又得复官(《后汉书》卷一○八《侯览传》)。

    同时,司隶校尉韩縯奏“左回天”。左悺同悺兄左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悺称害怕都自杀。縯又奏“具独坐”。具瑗的哥哥沛相具恭赃罪,微恭到廷尉定罪,具瑗贬为乡侯。其他宦官,也有很多贬爵的。浊流的势力,为之一挫(同上,《单超传》)。这时是延熹八年(公元165年),太尉杨秉死了,陈蕃为太尉。

    在前几年,李膺做河南尹,早已与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等有了清流的结合。“共同心志,纠罚奸幸”(同上,《李膺传》)。这时有个浊流宛陵大姓羊元群由北海罢官回家,臧罪狼籍,又因为郡舍厕所里有些奇巧的设备,也载了回去。李膺表奏要治他的罪。羊元群向宦官行赂,李膺反倒得罪。正巧冯绲因为杀了宦官的兄弟,刘祐因为没收宦官的田业,都被了罪。三人同时输作左校(作苦工)。幸而司隶校尉应奉上疏说“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乞原膺等以备不虞”(同上,《李膺传》)。一捧一吓,桓帝方赦免了他们三个。

    第一次党锢是在延熹九年(公元166年),那时李膺新做司隶校尉。李膺到官十日,就杀了宦官张让的弟弟张朔。朔原做野王令,贪残无道。野王正是司隶所属。朔听说李膺的利害,就逃回洛阳,藏在张让家里的合柱中。膺知道了,不肯放,率领吏卒破柱取朔,交付洛阳狱,审问后就杀了。张让诉给桓帝。帝召膺来责问。但膺答得有理,桓帝只好放他出去。此后诸黄门常侍都鞠躬屏气,虽休沐也不敢出宫。桓帝怪问他们,都叩头流泪说:“怕李校尉!”

    同时,汝南太守宗资委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委任功曹岑晊。范滂作事非常正直。滂的外甥李颂,为人很差,滂不用他。颂转托“唐雨堕”唐衡请宗资用他。宗资就用他为吏。但范滂是功曹,他给压下来不去召用。宗资知道了迁怒而捶打书佐朱零。零说:“范滂的办法是对的。你打死我我也不能去。”宗资自己信托范滂已久,也没办法。当时人说“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郡守如此信托掾属,其关系之密,可想而知。实在当时冒犯浊流是出生入死的事,没有这样的优遇谁肯去呢(《后汉书》卷九七《范滂传》)。

    岑晊的公正也有表现。宛县有富贾张汎,是个工艺家,最会雕镂玩好之物,常送些给宦官,因此得到显位,用势纵横。岑晊劝成瑨捕他。不久遇赦,但岑晊竟诛死他。一并收杀汎的宗族宾客二百余人。杀后方奏闻。这种遇赦先杀的办法,是清流所常用的。太原太守刘瓆就在赦后杀了贪横放纵的小黄门赵津。又名士张俭做山阳太守翟超的督邮,因为宦官侯览大起坟墓,张俭举奏他“前后请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顷。起立第宅,十有六区。……制度重深,僭类宫省。又豫作寿冢,石椁双阙,高庑百尺。破人居室,发掘坟墓。虏夺良人,妻略妇子”(《后汉书》卷一○八《侯览传》)。得不到回复,俭竟自破坏他的家宅,收没财物。“徐卧虎”徐璜的兄子宣为下邳令,抢了故汝南太守李嵩的女儿,给射杀了,把尸首埋在衙门里。东海相黄浮正管着他,听到报告,就收宣的家属拷打。掾史劝他,他说:“徐宣是国贼,今天杀他,明天就因此而死,我也瞑目。”竟把宣杀了(《后汉书》卷一○八《单超传》)。

    这几案都发生在延熹八九年间。宦官们纷纷向桓帝告发。成瑨、刘瓆、翟超、黄浮同时得罪。有司承奉宦官的意思瑨、瓆定为“弃市”,超、浮则“髡钳输作左校”(《后汉书》卷九六《陈蕃传》)。太尉陈蕃等屡次上疏营救,无效。

    延熹九年秋天,成瑨、刘瓆都死在狱里,冬十二月,司隶校尉李膺等二百余人受诬为党人,下狱(《后汉书》卷七《桓帝纪》)。告发人名叫牢脩。大概是延熹八年,李膺还做河南令的时候。有河南张成,善说风角。据他推占不久要大赦,就教他儿子去杀人。李膺派人收捕,果然遇赦。李膺大怒,竟把他们杀了。张成原仗着风角交通宦官,连桓帝也有时候请教他(这恐怕是他杀人遇赦的真正原因)。此时被杀,宦官正不高兴,李膺又升官作司隶校尉,杀了张让的弟弟。宦官们受不住,就叫张成的弟子牢修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弛,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桓帝大怒,下诏郡国逮捕党人李膺等共二百余人,有逃走的,悬赏追寻。此案经过三公府,太尉陈蕃说:“要考案的都是海内人所称誉忧国忠公的臣子,此等人虽以后十代有罪,都该赦宥。现在罪名不彰,岂可就收掠他们呢?”他不肯连署。桓帝更怒,把李膺等都下了狱。陈蕃又谏,不听。桓帝说他辟召不得其人,把他免职(《后汉书》卷九六《陈蕃传》)。

    下狱的人,有汝南功曹范滂在内。入狱时,狱吏告诉他们入狱的都祭皋陶。滂不肯,说:“皋陶是直臣,要知道我无罪,必到天帝处为我洗刷。我若真有罪,祭也无用。”于是别人也都不祭。范滂为人非常义气,见同囚的多在害病,在狱吏拷打时,常请先受打。后来桓帝使宦官王甫审问他们为何结党。滂大概是因为官小,在后面,越次而对,说:“要使好人同好人在一起显得更好。联合起来一同把恶人除掉。”王甫问他们究竟为什么。滂说:“古人为善,自求多福。今人为善,身陷大戮。我死之后,请埋我在首阳山旁。我是清白的。上不负皇天,下不负夷齐。”王甫在宦官里要算好的,听了很是感动(《后汉书》卷九七《范滂传》)。

    清流之中有一派很谨慎的,看党祸不解,连累很多,只得出头。如颍川贾彪就到洛阳请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霍諝等上疏说情。窦武是外戚,比较有力。同时李膺等多攀引宦官子弟,说是同党。宦官们怕起来。也就请求桓帝,说天时宜赦。第二年,即永康元年(公元167年),赦天下。党人都放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禁锢即是不许作官的意思。第一次党祸就这样结束。

    十一、豪族内争————第二次党锢

    第一次党锢不过是一个序幕,清流浊流的正面大冲突还在后面。

    就在永康元年,桓帝死了,没有子嗣。陈蕃、窦武等,定计迎立幼主灵帝,窦太后临朝。

    窦武是窦融的玄孙。窦氏这一族在窦宪被诛时虽曾受一大打击,余势仍旧存在。武的姊姊立为桓帝皇后。常受赏赐,窦武都把来散给太学生。太学生在党锢之前,最称誉李膺、陈蕃、王畅三人。后来最尊的天下名士,为三君,即窦武、刘淑、陈蕃。君是一世所宗的意思。三君的口号是:

    天下忠诚窦游平。天下义府陈仲举。天下德弘刘仲承。(袁山松《后汉书》,丁福保《全汉三国晋六朝诗》卷五引)

    窦武这时封大将军,陈蕃为太傅。刘淑是宗室,桓帝时对策为天下第一,很得信用,名气极大,窦武、陈蕃等又起用李膺、王畅等,其他名士,有许多也都得着作官。

    太学生等所标榜的名士,三君之下,还有八俊,俊是人之英的意思。八俊的口号:

    天下模楷李元礼(长乐少府李膺)。天下英秀王叔茂(司空王畅)。天下良辅杜周甫(太仆杜密)。天下冰凌朱季陵(司隶校尉朱寓)。天下忠贞魏少英(尚书魏朗)。天下好交荀伯條(沛相荀昱)。天下稽古刘伯祖(大司农刘祐)。天下才英赵仲经(太常赵典)。(袁山松《后汉书》)

    其次有八顾,是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袁山松书没有范滂,有刘儒。每人也有一句赞,都是天下什么,与八俊相同。例如“天下和雍郭林宗”。顾是能以德行引人的意思。再次有八及,是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袁书没有翟超,有范滂。每人一句赞,是海内如何如何,例如“海内贵珍陈子麟”、“海内謇谔范孟博”。及是能导人追宗的意思。再次是八厨,即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袁书没有刘儒,有刘翊。每人一句海内什么,同八及一样。例如“海内珍奇胡毋季皮”。厨是能以财救人的意思。四八三十二加三君共三十五位。除去郭林宗一个“有道”,其余都是作官的。差不多越在前面的官越大。

    陈蕃、窦武等既为三十五位清流的领袖,得到太学生的拥护。又身居显位,自然该有所表现,努力铲除浊流。但这般清流,与浊流政见虽然不同,也是为争地位。现在已经大体得手,窦武尤其得意,兄弟父子,并封三侯,旬月之间,积财以亿计,办事就不免迟钝。陈蕃因同宦官结了深仇,屡次力劝窦武根本铲除宦官,告诉武“我以八十老年,还想替将军除害,你很可以下决心了”。武入宫奏知太后。太后也不主张全废掉宦官,所以事情久未发动。

    这时还是灵帝建宁元年(公元168年)。窦武、陈蕃决意要诛宦官,走漏了消息。宦官曹节、王甫等在夜里就先下手,逼着十二岁的灵帝升殿。劫了太后的玺绶,矫诏收捕窦武等。

    陈蕃闻变,率领属官诸生(是门生吧)八十余人,都拔刀突入承明门。同王甫等对骂一阵,蕃被围数十重,大打一阵,终于被捉下狱,即晚被害死。

    窦武没有接受伪诏书,骑马跑去召集一部分京师卫兵,有数千人。到天明,王甫也领一部分卫兵,约千余人与他相抗。王甫又利用方才回京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与他合兵,势力也很盛。就在宫前对垒。但窦武的卫兵向来怕宦官,这时王甫又告诉他们先降的有赏,就纷纷倒戈。窦武见势不好,要跑,被众兵围住,只好自杀。窦氏的宗族、宾客、姻属都定了罪。窦武及陈蕃的家属都被迁徙。门生故吏,都被禁锢,这是第二次党锢的开始,窦、陈两豪族先被牺牲。

    建宁二年(公元169年),接着有人奉承侯览的意思,告发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其中张俭是八俊的首领,次有八顾八及[1]。因为当时已经都知道太学生所称美的三十五人,这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说“别相署号”。“图危社稷”同现在“危害民国”的意思相似,是当时宦官苦心想出来加给党人的罪名。灵帝问他们为何收捕党人的时候,他们也拿这四个字作答复的。

    灵帝下诏收捕张俭等,同时曹节授意有司奏捕前次已赦的党人虞放、李膺、杜密、朱寓、荀昱、巴肃、魏朗、翟超、刘儒、范滂等百余人下狱。诏书下来,有人劝李膺逃走,李膺不肯,竟拷死在狱中。膺的门生故吏都被禁锢。当时老师收门生都有名籍登记。侍御史景毅的儿子,师事李膺,但名籍上漏脱了。宦官是据名籍找人的,景毅因此未被罢免。但景毅因为佩服李膺,竟自己声明,免官而去。

    受命捕范滂的人到县,不肯下手,抱着诏书不公布,自己闭门哭泣。范滂听了说:“一定是为我。”就自己去投案。县令劝他逃走。他说不愿连累老母及县令,不肯。滂的母亲来同他诀别说:“你现与李膺、杜密齐名,死又何恨,既享令名,又想长寿,哪能够呢?”滂拜受教,回头同他的儿子说:“我要使你为恶,恶不可为。要使你为善,可我要没有作恶呀!”路人听了为之流涕。滂等百余人都死在狱中。

    张俭与李、范不同,亡命逃走。许多人都重他声名,破家相容。辗转北逃,走出塞外。宦官追捕。凡他所经历的人家,被诛杀的有数十,宗亲都灭绝。郡县为之残破。夏馥(八顾之一)不赞成他这样逃法,说是“一人逃死,祸及万家”,就是逃活了又有何意思?自己剪须改装,逃入山去。

    党祸的牵连,虽很利害,废禁的达到六七百人。但仍有谨慎的清流未曾被祸。如郭林宗听到党人死亡,只在暗地悲叹,并不发表言论,他平日就不肯得罪人,所以无人诬陷,虽然名列八顾,竟自漏网。也许因为他没有作官,用不到禁锢罢。

    现在清流的余党只有太学生了。太学生参加政治运动,已有很久的历史,至迟在西汉末已经有一次。

    鲍宣……哀帝时为司隶,坐拒使者下廷尉,博士弟子济南王咸等举幡太学下,“欲救鲍宣司隶者会此”。诸生会者千余人。(《前汉书》卷七二《鲍宣传》)

    鲍宣为官清正,据《列异传》,宣及子永、孙昱,三世都做司隶,只乘一匹骢马。京师人为他作歌说:鲍氏骢,三入司隶再入公。马虽瘦,行步工。

    假如当时已有清流与浊流的分别,他一定是清流。

    东汉第一次太学生运动是在桓帝永兴元年(公元153年)即第一次党锢前十三年。当时清流有冀州刺史朱穆,因为奏劾贪污,被宦官诬害,论输左校。太学生刘陶等数千人上书为辩理,并称愿替他作苦工。结果圆满,桓帝放了朱穆(《后汉书》卷七三《朱穆传》)。

    第二次是延熹五年(公元162年)即第一次党锢前六年[2]。平羌名将皇甫规入朝。规在边时曾奏免交通宦官的贪污官吏。入朝后宦官徐璜、左悺向他求财货,他不肯给。宦官也诬他以罪,输作左校。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上书为他申冤。恰巧遇赦。又算成了功。第一次党锢时因被害的都是天下名士,皇甫规耻于自己未得参与。上书称自己是党人,就以太学生曾营救他为证。但皇帝正需要他对付羌人,竟自放过不理(《后汉书》卷九五《皇甫规传》)。

    但这两度禁锢中太学生遭难的似乎不多,大概是太学生领袖郭太(林宗)、贾彪(伟节)为人都很谨慎,所以太学生没有大举起来做运动。也许是他们所追宗、所敬佩的人都遇了害,自己不敢出头。也许与陈蕃同入承明门死难的八十余人里有太学生,不过数目不算多。

    太学生虽然没有举动,心里总是不平。这情形宦官也知道。窦太后从陈、窦遇难,就被软禁。到此是建宁三年(公元170年),太后忧病而死。不久,有人在朱雀阙上写“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常侍侯览多杀党人。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后汉书》卷一○八《曹节传》)。诏书搜捕,结果太学生被系的千余人,这是太学生受了一次大牺牲,作了党祸的结尾。

    此后替党人说话的,都不得好结果。宦官等一派浊流,十分得意。宗亲宾客,布满州郡,宰杀天下。人究竟不是鱼,不能听人杀尽,黄巾的暴动于是起来。

    直到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才有一位明白点的宦官吕强,劝灵帝开禁,以免党人与黄巾合伙。灵帝就下诏大赦党人。诛徙之家,都归故郡。这时黄巾已起事一年了。

    总看这前后二十余年的党争。情形虽很复杂,只是清流浊流两个豪族集团争取政治地位的殊死战。两方面都有宗亲宾客故吏门生。死难的人诚然可称忠义。但这忠义对君国的成分少,而对长官对老师的成分多。道德的涵义也随时代改变了。他们能够争斗,正表示他们能够团结,也正表示豪族的势力已很雄厚。豪族的团结,在东汉末到东晋初几番变乱中,更表现出力量。他们一面自保,一面乘机发展。如在汉末之乱:

    初平之元,董卓弑主鸩后,荡覆王室。是时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恶卓与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自危。山东牧守咸以春秋之义,卫人讨州吁于濮,言人人皆得讨贼,于是大兴义兵。名豪大侠,富室强族,飘扬云会,万里相赴。兖豫之师,战于荥阳;河内之甲,军于孟津。卓遂迁大驾,都于长安,而山东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以还相吞灭。(曹丕《典论·自序》)

    时袁绍盛于河朔;而汝南绍之本郡,门生宾客布在州县,拥兵自守。太祖忧之,以(满)宠为汝南太守。宠募其服从者五百人率下二十余壁。诱其未降渠帅,于座上杀十余人,一时皆平。得户二万,兵二千人,令就田业。(《三国志·魏志》卷二六《满宠传》)

    许褚,谯国人也。……汉末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三国志·魏志》卷一八《许褚传》)

    西晋末,永嘉之乱,胡人横行中原,这时豪族结有庄坞,屯聚流民:

    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苏)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晋书》卷一○○《苏峻传》)

    永嘉之乱,(郭)默率遗众自为坞主。以渔船抄东归行旅,积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甚众。(《晋书》卷六三《郭默传》)

    曹魏时候,政府允许公卿有免疫的“客户”:

    魏氏给公卿以下租牛客户各有差。自后小人惮役,多乐为之。贵势之门,动有百数。(《晋书》卷九三《王恂传》)

    西晋就详细规定了荫客的制度,到东晋数目更有增加。豪族的特权得到法律的承认,两晋南北朝的阀阅统治于是开始。

    (原载《清华学报》,11卷4期,1936年10月)

    【注释】

    [1]原文如此。————编者注

    [2]原文时间如此。————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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