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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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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但是「詩亡而後春秋作」,此語又該有一交代。春秋是正式的歷史記載。那時四方諸侯來中央朝王的是少了,而周王室卻分派很多史官到諸侯各國去。這些證據,在先秦古籍裏尙可找。即如太史公史記,記他祖先也就由周王室轉到外面的。那時周王室派出的很多史官,他們雖在各國,而其身份則仍屬王室,不屬諸侯。如春秋載「晉趙盾弑其君」,「齊崔杼弑其君」,那時晉國、齊國的史官,下一個「其」字來稱齊君、晉君,可見趙盾、崔杼所弑,照名義上講,並不是晉史官、齊史官之君。史官由周天子派來,義不臣於諸侯。崔杼可以把當時齊史官殺了,但不能另派一人來做。於是齊史之弟便接其兄職再來照寫「崔杼弑其君」。崔杼再把他殺了,又有第三弟繼續照樣寫,崔杼沒奈何,只得不殺了。而在齊國南部尙有一位南史氏,聽了齊國史官記載「崔杼弑其君」,兄弟連被殺害,他捧著筆趕來齊國,預備續書此事;及聞齊史已定書其事,崔杼不再殺害而止。那眞是在中國歷史上,可以表示出中國人重視歷史精神的一項可歌可泣的偉大故事。

    我們此刻在談中國史學名著,我想聯帶應該知道些中國歷來的史官制度,以及歷來中國人那一番重視歷史的傳統精神纔是。此下歷代史官制度,均有史籍可考,此處不提,只講孟子這兩句話。大槪在宣王時,或許周王室便早正式分派史官到各國去。其時周之王政一時中興,尙未到崩潰階段。此後「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而以前那些分派出外的史官卻大見功效,即是所謂「詩亡而後春秋作」了。

    三

    其時各地史官,各以其所在地發生事變呈報中央王室,並亦分別報之其他各國之史官,此之謂「赴吿」。大槪魯國守此制度未壞,各地史官赴吿材料均尙保持完整,因此韓起見了魯春秋而說周禮在魯。孔子則是根據此項材料來作春秋。當然並不是全部鈔撮,在孔子自有一個編纂的體例,和取捨的標準,及其特殊的寫法。所以說:

    筆則筆、削則削,游、夏之徒不能贊一辭。

    當知史官分布,乃是周代一制度;而孔子作春秋,則是私家一著述。由「政治」轉歸了「學術」,遂開此下中國之史學。所以孟子說:

    其文則史,其事則齊桓、晉文,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這是說春秋一書的底材,還是魯史舊文。但從孔子筆削以後,則此春秋既不是一部魯國史,也不是一部東周王室史,而成為一部諸夏的國際史,亦可稱為乃是那時的一部天下史或稱世界史。用那時的話來說,主要則是一部「諸夏覇政興衰史」。孔子為何要如此般來編寫此春秋,在孔子自有其道理,故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由此一轉手,政府的官史,遂變成了民間的私史。所以孔子又說:

    春秋,天子之事也,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在當時,周王室分派史官到各國,隨時報告所在各國之事變。此項制度,自有其意義與作用。但到平王東遷,此項制度作用已失,意義全非。孔子把來脫胎換骨,化臭腐為神奇,他的春秋所載,遂成為整個全中國、整個全天下的歷史。時代儘管雜亂,他所寫出的歷史,則是一個統一體。而且在此歷史之內,更寓有一番特殊精神之存在。所以孟子又說:

    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亂臣賊子則只是「時代性」的,而孔子春秋則成為「歷史性」的。春秋時代轉瞬即過,而中國歷史則屹然到今。時代的雜亂,一經歷史嚴肅之裁判,試問又那得不懼?孔子以前的亂臣賊子早已死了,那會有懼?但春秋已成,孔子以下歷史上的亂臣賊子,則自將由孔子之作春秋而知懼。

    春秋在當時,已嶄然成為一新史。既不是王朝之官史,也不是諸侯間各自的國別史,而成為一部當時的大通史,亦可說是當時的世界史。有此人類,有此世界,即逃不掉歷史批判。所謂歷史批判,一部分是「自然的」,如此則得,如此則失;如此則是,如此則非,誰也逃不出歷史大自然之批判。而另一部分則是「道義的」,由自然中產生道義。自然勢力在外,道義覺醒則在內。孔子春秋則建立出此一大道義,明白教人如此則得,如此則失;如此則是,如此則非。此項道義,論其極致,乃與歷史自然合一,此亦可謂是「天人合一」。孔子春秋大義,應該著眼在此一點上去認識。

    但今天我們中國的學者,怕不容易接受此觀點。今天的中國學者們,好像認為中國歷史就無資格,放進人類世界史中去,世界史之大條貫、大榜樣則只有西洋歷史。只可惜西洋人寫世界史太晚了,直到最近幾百年來才有。孔子春秋則確然是在他當時的一部世界史。所謂「其事則齊桓、晉文」,乃是說在其書中所表現的,乃是其時諸夏一部大整體的大全史,自然亦可說是人類當時文化一部大整體的大全史了。遠在兩千五百年前,孔子早已有此眼光,早已有此見解,正在全世界人類文化史、史學史上有它卓然無比的價値。

    四

    此刻另講一問題。孔子春秋既不是完全照著魯國史官舊史沒有更動,則試問他又如何般來改動舊史?此刻我們找不到魯國春秋之存本,此問題就無法講。孟子說「其文則史」,只是說大體上孔子春秋是依據魯國舊史的。但如在魯莊公七年公羊春秋說:

    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隕如雨。」

    此一條雖偶然提及,但可知孔子對春秋舊文必有修正無疑。但所修者主要是其辭,非其事。由事來定辭,由辭來見事,辭與事本該合一不可分,所以說:「屬辭比事,春秋教也。」但若說僅把舊史修改幾個字和幾句辭,如此寫下,此其價値究何在?此問題則成為自來治春秋者一大問題。

    上一堂講過,尙書難讀,可是春秋更難讀。尙書難讀僅是字句不易通,而春秋難讀則並不在字句上。後人要在字句上來讀春秋,那是一條大錯的路。春秋須講大義。如孟子說:

    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所以孔子春秋誅亂臣,討賊子,這便是大義。又如說孔子春秋是:

    內中國而外夷狄。

    這在論語裏已有「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之語,夷夏之辨,這亦是大義。但所謂大義,亦不該求之過深,尊之過高。講大義若講過了頭,反會落入小節中去。中國古人尊經過甚,孔子春秋是一部經,於是有許多不必講的把來講得過了份。亦如今日我們尊洋過甚,西方比中國富了,強了,那都對;但月亮不會比我們的更圓。此雖笑話,卻寓眞理。

    又如春秋記:

    趙盾弑其君。

    孔子本是依舊史原文。但左傳所載事實,則晉靈公非趙盾所殺。又添上一節說孔子惋惜趙盾,說他逃出了晉疆便可免弑君之名。不知正據左傳之事,即可見趙盾弑君之罪。左傳作者乃為趙盾求解脫。其稱孔子語,苟非偽造,即是道聽塗說,不足為據。又如春秋記:

    許世子止弒其君。

    此事左傳、公羊、穀梁三書所記各異。左傳說「飲太子藥」,這當然已很淸楚是兒子弑君了。而公羊傳記得更明白,說:「止進藥而藥殺其父。」這顯然不成問題了。但穀梁傳卻說:「父病,子當嘗藥。」許世子沒有懂得這禮,所以孔子責他弑君。「不嘗藥」與「飲太子藥」或說「進藥而殺其父」,這中間顯然有不同。穀梁傳無端加上一個不嘗藥之罪來講孔子春秋,這顯然是大錯。如此之類的問題,不知有多少。大家儘在此等處去講春秋,講得愈詳密,春秋大義便會愈失落,愈暗昧而不明。

    最難講的便是春秋褒貶。若說孔子春秋沒有褒貶,此決不然。如「崔杼弑其君」「趙盾弑其君」「許世子止弑其君」,不就是貶嗎?然而褒貶只在他們的事情上,而孔子春秋又頗於事不詳。於是讀者遂來求孔子春秋之書法,又從書法中定出凡例。杜預注左傳,便定出孔子春秋五十凡例。這便愈講愈遠了。如春秋書「王正月」共九十二處,春不書「王」一百零八處,試問如何一次一次地來講求?當知春秋大問題,並不在這些上。現在我們脫離了經學窠臼,此等處皆可不理會。尤其如晚淸末年的公羊學派,所謂今文經學家,他們講孔子春秋,眞講得天花亂墜;像是大義微言,幾千年來被埋沒,由他們發現了。其實都是講不通。即如王正月、王二月、王三月,以此來附會夏統、商統、周統,便是不通之一例。其實很簡單,正月有事,就書王正月。正月沒事,便書王二月。二月沒事,就書王三月。若整個春天全沒事,便只寫「春王正月」下接夏四月五月云云。因若更不寫一個王正月,恐人疑是史書有忘脫。故正月無事書二月,二月無事書三月,三月無事空寫一個王正月,下面再接上夏四月。全部春秋皆如此。這一體例在宋代的理學家已講正了,但淸代的考據學家又胡塗再來重講,反講到大錯特錯。

    五

    我們今天只且講一個結論。孔子春秋只是中國一部編年史的開始,又是在當時是創闢的一部民間的私家著作,而又是把天下一家的大一統觀點來寫的一部世界通史。我想只就這樣講就够了。直到此刻,全世界還沒有第二部這樣的書。中國人只為看慣了,把此大義迷失了。至少是忽略了。

    或許諸位又會說,講史學又如何只講周公孔子?今天該講一番新史學纔是。但史學有新舊,歷史則只是歷史。在中國歷史上有過周公孔子,周公孔子又各有過他們的一套歷史著作直傳到今天,那我們不能不講。而且周公孔子都講的是大一統,而中國從秦漢以來便是一統到今天,那亦是千眞萬確的歷史。諸位不要儘想望西洋的新史學,而忽忘了中國的舊歷史。歷史亡了,史學又在何處栽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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