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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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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列傳、孟子荀卿列傳、老莊申韓列傳等,只在這幾個題目上,已可說偉大極了。其他諸子,零零碎碎,太史公都把來附在孟子荀卿列傳裏。

    到了民國初年,大家又認為太史公忽略了,對墨子沒有詳細寫。其實太史公所忽略的也不只墨子一人。可是墨子思想,從漢到淸都不顯,他的地位遠不能和太史公所舉的孟、荀、申、韓、老、莊並舉。只就此一點看,可見太史公講戰國學術思想,也已經是獨步千古的了。他父親司馬談論六家要指,最佩服道家,也有一番極精到的言論。太史公承父遺命來寫史記,而史記裏對百家觀點,便和他父親的觀點不一樣。司馬遷把他父親的見解和他自己的見解,都淸淸楚楚的收在史記裏,眞可稱得上良史,而太史公亦仍不失為一孝子了。

    三

    諸位讀史記,首先該讀史記的自序,第二要看史記的目錄。這些都約略講了。此外我再舉出幾個另外的觀點。第一,史記雖為第一部正史,太史公和他父親雖都是漢朝的歷史官,但史記並不是一部官史,而是一部私史。即是說史記乃私家的著作,而非政府衙門裏照例要寫的東西。換句話講,這在當時是「百家言」,非「王官學」。太史公學孔子春秋,孔子自己正講過:「春秋,天子之事也。」此本不應由私家寫,而孔子竟以私家身份來寫了,所以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今天要來辨太史公史記也是一部私史而非官史,且舉幾個簡單的例來說。太史公自序上就說:

    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藝,成一家之言。

    這明明說此書是「一家之言」了,明見不是部官書。又說:

    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

    所以要「藏之名山」,為怕稿子容易散失,只把副本留在京師長安,易得識者和傳人。古人保留著作不易,要等待後世有聖人君子更渺茫。不像我們現在,書沒寫好,就要流傳,一出版就有人來買來看。這是觀念上不同。而太史公報任少卿書裏,還有兩句更重要的話說:

    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所謂「天人之際」者,人事和天道中間應有一分際,要到什麼地方才是我們人事所不能為力,而必待之天道,這一問題極重要。太史公父親看重道家言,道家就側重講這個天道。而太史公則看重孔子儒家,儒家注重講人事。人事同天道中間的這個分際何在?而在人事中則還要「通古今之變」,怎麼從古代直變到近代,中間應有個血脈貫通。此十個字可以說乃是史學家所要追尋的一個最高境界,亦可說是一種極深明的歷史哲學。西方人講歷史哲學乃是一套哲學,只把歷史來講。若說中國人也有歷史哲學,應該不是一套哲學,而仍是一番歷史,只是從歷史裏透出一套思想來。即如說「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這才眞是中國人的歷史哲學。此後太史公史記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正史,可是第二部以下寫正史的人,都不能有太史公這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偉大理想和偉大見解了。

    在太史公自序裏只說:

    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

    此兩句話十二個字,其實也已了不得。在太史公以前,中國的學術分野,一個是王官之學,就是六經;一個則是百家之言。在六經中也就有各種講法,如春秋有公羊、穀梁、左傳。他著史記,要來「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他所注意到的材料,就已包括了以前整個學術之各部門,要來辨其異同,編排起來,而從此中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可是此處十二個字與上引十個字,見解工夫究有不同。只是他說要「成一家之言」,則兩處一樣,並無異說。可見太史公著書,在當時,還是一種子學,並未曾有一種史學。直要到太史公身後,纔有史學出現。故太史公為學,實是極守舊,而卻是極開新的。這一層,尤該我們今天十分注意。

    四

    其次要討論他的書名稱太史公書。這是他的私人著作,所謂「成一家之言」的。而後人稱之為史記。這是後起的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史官記載之名。現在要講「太史公」三字,這更是一個比較小的問題。司馬遷的父親做漢代的史官,司馬遷書裏就稱之為「太史公」;而史記裏有許多司馬遷自己的言論,開頭也便說「太史公曰」,則司馬遷又自稱太史公。此三個字究該怎解呢?史記集解引如湻說:

    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

    這應是一很高的官。待漢宣帝後,始把「太史公」改成了「太史令」。這是如湻的說法。但在漢書百官公卿表、後漢書百官志裏,只有「太史令」,無「太史公」。太史令只是六百石的小官,怎說它位在丞相之上呢?但我們又怎知漢書百官公卿表不是根據了宣帝以後的官制呢?而且如湻的話根據衛宏,而衛宏是東漢時人,那麼這問題還該細探,不該如此便解決。在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裏說:

    向者樸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

    可見太史公自己也說他只是做的「下大夫」,就是六百石的小官,其位決不在丞相之上。下面他又接著說:

    樸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

    若位在丞相之上,則決不和卜祝並舉。太史公自序裏,司馬談又說:

    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

    後又記:

    談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

    可見司馬遷父子當時是做的「太史令」,決沒有錯。但因司馬遷尊稱他父親,故改稱「太史公」;後來他寫史記也便自稱「太史公」,而其書即稱太史公書。但為何司馬遷只做的是「太史令」而他敢自稱「太史公」呢?有人說這是他的外甥楊惲稱他的,也有人說是東方朔看他書時所增的。我想這些話都不可靠。他在自序裏已稱太史公書可證。但他報任少卿書開頭就有:「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云云。那時的司馬遷已經不做太史令,而為武帝之中書令。一開頭便稱「太史公」三字,這正是他對其父之尊稱。而他自己之著書立說,則為其父之「牛馬走」而已。

    現在再複述一遍。太史公自己的文章報任少卿書,明云「廁下大夫之列」,又太史公自序明云「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那才是十分的證據。史記上究竟是「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呢?抑為「太史公」呢?則又要追究到史記的版本問題上去。至於像「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九字,此是司馬遷之自稱其父為「太史公」,決非當時一官位。

    然而我還有一講法,講到書的背面,字的夾縫裏去。所以考據之學有時很有趣味,很撩人。諸位當知,衛宏、如湻所說:「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本上丞相。」為何如此般信口胡說?在我認為那是衛宏、如湻誤以當時司馬遷充當了「中書令」而又弄成了「太史令」。他報任少卿書是一篇千古難讀的好文章,淸代包世臣藝舟雙楫中曾提到他讀懂了這文章。我今也敢說,我也讀懂了這一篇文章。那文章難在一時捉不到要領。我試約略敍說如下:因太史公直言李陵的事,漢武帝生他氣,但愛他之才,並不願意殺他。定了他死罪,還可自贖。但太史公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既沒有錢贖,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免死,就是受腐刑。這事在太史公心裏最難過。但他結果自請受腐刑,把他生命保全了,主要是為他的書沒有寫完。所以他在這文章裏,特別講到受了宮刑不算人,來道出他為何不自殺,只為了要寫完他這一部史記。而漢武帝則特別愛重他,因他受了宮刑,遂得派他做中書令,即是當時的內廷祕書長。他朋友任少卿認為他既為武帝最親信的祕書長,應可幫任少卿講話。而司馬遷之意,他下半輩子的生命,則專為寫一部史記,再不願意管其他事,講其他話。直從他為李陵事述起,來請他朋友原諒。至於贖死罪,只幾十兩黃金便得,而司馬遷家裏竟就拿不出此幾十兩黃金。而那時朝廷貴人家裏千金萬金的多的是。這篇文章意氣運轉,非熟讀不易曉。至於衛宏、如湻所說,則正是司馬遷做中書令時的情形。若說「天下計書先上中書令,後上丞相」,那是不錯了。而那時的中書令則正是太史公司馬遷在做。若說當時一個祕書長的地位還在丞相之上,這也未嘗不可如此講。或許衛宏、如湻弄錯了,把「中書令」誤會到「太史公」。若如我這般講,講出了衛宏、如湻因何而錯,才可以說考據到了十分準確的地位。因此我們就證明漢代並無「太史公」這一個官。這樣我就對史記的大槪情形講完了。

    五

    我想再講一些關於史記的文章。當然我們讀史記,主要在瞭解他的事情,不在讀他的文章。而好多大文章,又是在言外的。如我所舉孔子世家、項羽本紀之類,此皆有甚深意義可尋。但下到魏晉南北朝時代,崇尙駢文,便都看重班固漢書,不看重太史公史記。直要到宋代以後,才看重史記更在漢書之上。明代歸有光就是用功史記的。淸代方望溪承之。有一部歸方評點史記,為淸代桐城派所重視。直到曾國藩,始主再把漢書駢體來補充進史記散體中。至於班固漢書批評史記,說其文「善序事理」,「辯而不華,直而不野」,「文質相稱」,「良史之才」,此是以史書的眼光來作批評,和歸、方、桐城派以文學眼光來作批評不同。但我還是主張以大著作的眼光,該以其成為一家之言的眼光來作批評,當更可看出史記文章之高妙。總之,太史公不僅是中國千古一大史學家,也是千古一大文學家。他的文章除史記以外,就只有報任少卿書一篇,此外都不傳了。好了,我們就講到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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